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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病态美学

2012-08-15

文教资料 2012年33期
关键词:梅香病态陈家

陈 巧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大红灯笼高高挂》是张艺谋导演早期的代表电影之一,改编自苏童的中篇小说《妻妾成群》。电影以五个女人为中心展开,讲述了她们在陈家大院的起起落落。五个女人各有各的命运,但都具有悲剧色彩;五个女人的美各不相同,却都透露着病态之感。

何为病态美学?并不是所有病态都美,能称其为美的病态,都成了名,病态美学有两个特征,一是怨妇心理,二是真实。而张艺谋导演根据自己的病态美学倾向,把电影中的场景设置得对称庄严,充满美感,电影中的人物或温婉或娇艳或柔嫩,各美其美,但都有着畸形、病态的心理。而电影中宏大方正的背景与渺小的人物形成的强烈对比更是突出了这种病态美学给人的感受。

电影中的病态特征主要体现在五个女人的悲剧命运和她们生活的环境中。

主人公颂莲是个受过大学教育的洋学生,但因家道中落不得不选择辍学嫁人,而面对嫁给穷人做大老婆还是嫁给有钱人做姨太太这个关乎女人一生命运的考题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结婚那天,颂莲没有坐轿,而是穿着学生装,梳着麻花辫,提着装有全部家当的小皮箱自己走进陈家的。人生是她自己选的,路是她自己走的,因此往后种种,怨不得别人。

刚嫁进陈家的颂莲是鲜活的、羞怯的,她不喜欢院子里房间里挂满了灯笼,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捶脚,敢口无遮拦地说大太太“那么老,怕是有一百岁了吧”。她还保留有自己纯良的小世界,以为笑脸相迎的都是好人,以为自己看不惯的就是坏人,以为自己还可以发发学生的小脾气、闹闹少女的小别扭。慢慢地她看清了陈家人的真面目,也依赖上了那一份捶脚、点菜的虚荣,也懂得了陈老爷才是她命运的主宰。她嘴里说着不稀罕不在乎,可当那捶脚声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时,她有着失落和嫉妒。她讨厌自己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大院里不得动弹,却也学会了用“规矩”这两个字去教训雁儿。她不喜欢老爷,不喜欢陈家,但为了自己在陈家的地位又用假怀孕哄骗老爷。自从嫁进了陈家,以前受过的新式教育和现在满满围绕的古老规矩就一齐撕咬着颂莲柔嫩尚存幻想的身心,慢慢化成病毒侵蚀进她的灵魂。她在新与旧、顺从与反抗的矛盾漩涡里苦苦挣扎,渐渐变得病态。其实在她进府的第一天,管家就告诉她,我叫陈百顺,百顺百顺,只是她渐渐忘记了。

颂莲是受害者,却也害过人。先说说二太太卓云的那一剪刀,虽不致命,但也十分残忍。受过新式教育的颂莲按理说应该对迷信的扎小人嗤之以鼻,然而她仅仅在大院里呆了几个月,就已经变得苍老,这种病态老态没有表现在她的脸上,而是被刻在了她的心上。当她看到写有她名字的人偶扎满尖针时,她内心的病爆发了,愤怒和恐惧让她抓住雁儿拼命地往墙上撞,在得知幕后指使者后,颂莲选择了一种直接而极端的报复方式,影片没有直接展示那血腥的一幕,而是用二太太的一声惨叫代替。我无法想象颂莲是如何下得去手,我只是感到可怕,颂莲的病态行为让我觉得冰冷,人的转变太快了,一个畸形的环境就能让她迅速冷冻。

三太太梅香和丫头雁儿的死都是颂莲直接或间接、有意或无意造成的。雁儿的一生是错误的一生,她太傻太天真,一厢情愿地活在自己构筑的美丽小世界里,做着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她以为老爷喜欢她,会娶她做姨太太,所以她心甘情愿地向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献出了自己年轻的身体。然而她不知道,她只是老爷的消遣,是吃饱喝足后的一道甜点,也许好吃,却可有可无。当她得知老爷新娶的四姨太不是自己时,仇恨和委屈让她对颂莲冷言冷语,一直想着踩扁颂莲让自己爬上高枝。老爷若有似无的几次调戏让她忘了这府里最大的是“规矩”,她不愿从梦中醒来,固执地做着白日梦,甚至胆大到偷偷在自己屋里点起了灯笼。她病态地幻想着有一天能有属于自己的院子,整夜整夜地点满大红灯笼,每天曹二婶都给自己捶脚,不用再去伺候别人,而成了院子里最得宠最高贵的女主人。而当她第二次的背叛被颂莲发现时,她满屋的灯笼都被狠狠摔在地上,还有她满怀希望的心。她被罚跪在雪地里,看着自己的梦想在眼前被烧成粉末,被风吹去,她这半生,竟什么也没剩下。颂莲太狠毒,把一个对生活满怀憧憬的少女的白日梦赤裸裸地扔在了众人面前,把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一把火烧掉,倔强的雁儿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也再没有起来。而她所想要依赖一生的老爷对于她的死亡只不过说了句“用最好的药,别让别人说我们陈家不管下人死活”,看吧,在高高在上的陈老爷眼中,摸过几把又怎么样,下人终究是下人。

梅香在整部电影中是敏感的存在,以独有的方式坚强地在陈府中存活,不管是自我沉迷地在院子里自唱自赏,还是和高医生偷情,她都像她身上一件件色彩艳丽的衣服一样,张扬凌厉,棱角分明,高兴了就唱,不高兴了连老爷的祖宗八代都敢骂。她是大院里最真实的人,在空旷的楼台上唱戏,不会因为颂莲上来挑衅而停住,铿锵嘹亮,神采飞扬。戏唱完了,脸上的哀怨无奈也一并裸露;她不会客气地停下说话,戏也是如此。“你想听,可我不想唱了。”这是她的生活态度。她在规矩之中,又在规矩之外。她不是规矩的恪守者,只是在沿着规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行走。她看得最清楚,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自己,连自己都骗不了的时候就只能骗鬼了。她原来想一直能骗别人,至少也能骗自己,但最后真的连鬼也骗不了,抗争的结果是香消玉殒。她以为自己是不同于别人的存在,个性张扬,敢爱敢恨,可是又不得不忌惮府里至高无上的规矩,她活得潇洒又憋屈,这种病态的性格注定了她悲剧的结局。

梅香与高医生的私情颂莲是早就知道的,她没有告发也许是因为她理解梅香,甚至是羡慕或嫉妒,因为她也对大少爷有着朦朦胧胧的情感,只是她没有梅香那么勇敢,只能把说不出的感觉埋在心底。但当她新婚不久的老爷被二太太抢走、自己院子里的灯被永远封住、与大少爷飞浦之间的感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之后,孤独、恐惧加上酒精作祟,她在无意识的胡言乱语中断送了梅香的生命。当她眼看着梅香被拖回来又被拖进死人屋吊死时,她的后悔如同冬雪无穷无尽,可她已经因为可怕的病态心理毁掉了一个如花般冷艳又温热的生命。而亲眼目睹这可怖的的一幕也让颂莲终于完全陷入病态的沼泽,终于疯了。也许疯对于她来说正是一种解脱,不会再有人明里暗里地算计她,不再为了争宠背叛自己的本真,她成了一个不存在的存在,日复一日地用自己的疯和病忏悔自己的罪恶。

大太太是陈家的老古董,年老色衰,自知无力与一具又一具年轻的身体竞争,不过凭借着自己为陈家生育的一儿一女,牢牢地占据着正房的位置。她不是没有辉煌过,一双儿女就是她曾经的见证,只是她越来越老,早已没有能力去争取老爷的宠爱,所以当她听到哪院点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因为她知道不可能是她。她毫发无伤地在陈府活了那么久,早已被磨砺出坚硬的心,心死了就没有痛苦。而她也成了老爷不在府时的老爷,掌握着一个丫头的生杀大权,她成了规矩的代言者,守护着埋葬自己一生的陈家大院。她的病态是她已经从一个封建礼教的受害者转变成维护者,当欲望被磨平,她所能做的就是变成老爷的同盟,一起维护着所谓的规矩。

二太太卓云也许在许多人眼里是卑劣的不堪的,菩萨脸蝎子心,往三太太碗里下过堕胎药,拉拢雁儿一起害颂莲,带人捉了梅香的奸……为了争宠,她已经丢掉了自己的良知,她笑得越温软,心里就越狠毒。她已经病了,因为她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其实她是最可怜的,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老爷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又只生了一个没用的女儿。面对年轻貌美的三太太、四太太,她只能拼了命讨好老爷,满脸谄媚,永远不敢像颂莲一样给老爷脸色看,尽心为老爷按摩。小说里写得更直接,说她像狗一样地服侍老爷,这种别人不愿做的侮辱自尊的事她不得不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被老爷忘记,不被这个家忘记。只是她不知道,她马上就要垂垂老去,无论她怎么挣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成为大太太。梅香死了,颂莲疯了,可是老爷又娶了五太太,她永远争不过时间。

大太太的心死,二太太的臣服,三太太的抗争,颂莲的迷茫,雁儿的幻想,五个人的病态特征都不相同,而原因呢,似乎也不一样。大太太老了,没有竞争力了,心不甘又无可奈何,只能成为老爷的同盟才能在陈家求得一席之位。二太太也渐渐衰老,身边却只有一个没用的女儿,她只能拼命地讨好老爷想再生一个儿子才能安稳地在陈家活下去。三太太大胆艳美,不甘整日被锁在深宅大院与三个女人争一个老头子,她怀念曾经的辉煌,却又被现实束缚,终于走进了死人屋。颂莲太年轻,她想要在这个大院里好好活下去,却不懂得生存的法则,没学会勾心斗角的心计,在一次又一次抗争的失败后,只有疯才能让她解脱。雁儿出生卑下,却幻想着能成为姨太太变凤凰,这就已经预知了她的未来,她不会如愿以偿,只会被自己日复一日累积的幻想慢慢压死。可是真正的原因呢,我想恐怕还是那两个字:规矩。是封建礼教、封建制度压抑了人的本性,想爱又不能爱,渴望幸福却只能被束缚,最终扭曲了原本纯真善良的心,变成了病态的人。

影片中有两个特殊的人物:颂莲的继母,还有颂莲的男人,陈老爷。这两个亲手埋葬了颂莲的幸福与自由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清晰的影像。他们是封建家长制的代表,没有特写,没有露面,却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他们也不需要露面,因为他们并不只是他们自己,而是千千万万个封建、规矩的代表。

雁儿跪在灯笼前时天正下着雪,梅香被拖回来、被吊死时天也下着雪,纯洁无暇的白雪此时却成了死亡的代名词。它的白不再是纯洁,而是死亡的颜色,它比任何时候更寒冷。它葬送了两个女人的生命,也葬送了所有人的幸福。

灯笼一直贯穿这整部电影,红色是喜庆的颜色,代表着光明与幸福。然而在陈家大院里,灯笼则成了地位的象征,灯笼亮了就能被伺候着捶脚,就能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就有了一切。点灯、灭灯、封灯,一个女人的一生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三个词。电影向我们展示了荒诞的一幕,地位高贵的陈家大院,居然每晚让太太们站成两排听招呼,扮演蔬菜水果任老爷挑选,选上的洋洋得意,选不上的气愤不甘,这是怎样的一种奴性意识。灯笼的红色不再让人感到温暖,而是斗争,是血腥,是压抑的欲望。

影片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一个镜头,一个四合院,或者是一扇门,再或者是床四边的帷幔,但无一例外的,它们的形状都是一个“口”字型,口,加之处于其中的人,则组成了这样的一个字:“囚”。颂莲在其中,雁儿在其中,陈家上上下下都在其中,它囚禁的不仅是人的肉体,更是人的精神灵魂与自由。除了红与白,影片中最常见的颜色就是灰色,灰蒙蒙的院墙,灰蒙蒙的天空,坚不可摧,高不可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陈家的囚笼,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高墙大院,更是管家、曹二婶、陈老爷和所有人挂在嘴上的那一句句“祖上的规矩”,或者说,是封建思想,是封建体制。

影片把原文中的死人井改成了死人屋,我喜欢这个改变,井尽管清澈透明,终究还是被困在陈家大院里,它所连接的,也只是地狱。而建在屋顶上的死人屋,是唯一一处挣脱陈家的存在,也是离天国最近的地方,也许在那个屋子里死去,就真的可以摆脱痛苦的人世,飞向天堂。只有死才能摆脱的世界,是真正病态的世界。

电影通过对病态人物和病态环境的集中体现,强烈控诉了封建体制对于人性的摧残。也许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年月我们永远无法体会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的感受,只是电影中无时无刻不存杂的病态、畸形和压抑让我们心情沉重,我们仅仅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封建礼教的可怕,我想这正是这部电影的病态美学所想要呈现的。

影片的最后,颂莲又回到了她最初的装束,清纯的麻花辫、学生裙,彷佛她还是那个白纸一般的洋学生,只是那凌乱的发丝透露了她所经历的种种。而陈老爷又娶了五太太,依旧是夏天,依旧没有春天,这是一个隐喻,预示着延续,是悲剧的延续,同时又是封建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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