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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情结”的古今联通
——戴望舒《雨巷》的另一解读

2012-08-15张细珍

温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戴望舒雨巷情结

张细珍

(江西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 南昌 330013)

“邂逅情结”的古今联通
——戴望舒《雨巷》的另一解读

张细珍

(江西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 南昌 330013)

戴望舒《雨巷》除具有“丁香情结”、“雨巷情结”,还蕴涵“邂逅情结”。它既联通古今文人的心理期待,又隐含诗人当时的情感纠结,还激活当今读者的生命想象。“邂逅情结”是人之为人的一种存在境遇,是戴望舒自我安慰的理想投射。究其本质,他走不出自己心灵的雨巷。

戴望舒;《雨巷》;邂逅情结;邂逅情境

经典之为经典就在于它能创造穿越时空的美,给读者带来历久弥新的审美体验。这种美不仅是完成性的美之文本,还是生成性的激发想象的美之“场”。戴望舒《雨巷》便是如此。

《雨巷》之美何在?在“雨巷”,在“丁香”姑娘,在“油纸伞”[1]27,还在江南梅雨时节,悠长寂寥的“雨巷”里,弥漫着的冷清与凄婉、哀怨与惆怅、希望与迷茫的“梦一般”之“太息”[1]26。《雨巷》正是以“丁香”、“雨巷”类唯美、朦胧的意象画面,失望又希望、希望又失望的惆怅迷惘、哀婉伤感的情境氛围,深深地打动着过往的读者。有关《雨巷》的解读,有论及“丁香情结”[2]和“雨巷情结”[3]的,但笔者认为《雨巷》之美还在于发生在这美丽雨巷情境中的邂逅本身。《雨巷》的“邂逅情结”,既联通古今文人的心理期待,又隐含诗人当时的情感纠结,还激活当今读者的生命想象。

情结,是人无意识的情感、观念、意象的凝结、反复激活与呈现。任何情结的核心都呈现为一种普泛的经验模式,即原型。“邂逅情结”是关于邂逅的原型化想像,凝聚了作家的情感经验、自我关注与艺术想象。“邂逅情结”作为作家创作的心理基点,多通过“邂逅情境”呈现、生成。“邂逅情境”往往由偶然的、不期然的前因——有距离的、擦肩而过的、稍纵即逝的过程——萦留的、想像的、命运的后果构成。“邂逅情境”可衍生出诸多主题。一是“邂逅情结”主题,如戴望舒《雨巷》中“我”渴望与丁香姑娘邂逅。二是偶然决定命运主题,如史铁生《务虚笔记》中,画家Z在童年的一个冬日黄昏,在一所美丽的楼房里偶然听到(邂逅)一句话:“她怎么把外面的孩子带了进来”,而使其生命“在九岁那一年的回声中碰到了一个方向”,产生影响一生的自卑情结[4]。又如电影《大提琴:十分钟老去》之《水的寓言》中,那个陌生男人因下车找水喝,邂逅爱情,由此开始了因水得福又因水遭祸、福祸交替的一生。三是存在的困惑与未知的神秘之光的启示主题,如冯至《瞽者的暗示》:“黄昏以后了,我在这深深的/深深的巷子里,寻找我的遗失。来了一个瞽者,弹着哀怨的三弦,向没有尽头的/暗森森的巷中走去!”[5]巷子意象,首尾镜头的呼应与淡入淡出,都与《雨巷》相似。四是因邂逅而显现人与人之间的远与近主题,如苏轼《蝶恋花》:“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6]五是生命的变幻与错位主题,如席慕容《邂逅》:“你把忧伤画在眼角/我将流浪抹上额头/你用思念添几缕白发/我让岁月雕刻我憔悴的手/然后在街角我们擦身而过/漠然地不再相识。”[7]六是邂逅中美的影像与本质主题,如电影《绢》等。

《雨巷》的“邂逅情境”隐含着一种“邂逅情结”。这种“邂逅情结”联通着古今文人的心理期待。“邂逅情结”与古代文人爱情上穷而后幻、颂歌红粉佳人的艳遇心理,事业上感士不遇、香草美人的传统有着深层关联。古代文人学士只有一条主流的价值实现途径——学而优则仕。桥少人多,学而优难仕,不仕者自然很多,于是哀怨生、骚人起,借文学之笔疗精神之伤;穷而后幻,在文学中想象期待另一种理想的人生情境——才子遇佳人,伯牙遇子期,千里马遇伯乐,良臣遇明君等。正如古代才子佳人小说《春柳莺》中的石延川所说:“必须得个才女,白头吟哦;得个侠士,终身嗷啸,使吾内有琴瑟之欢,外有胶漆之乐。”[8]现代诗人徐志摩的理想则是在茫茫人海中寻访象征自由、美与爱的,灵魂的唯一伴侣。这无不表达了古今文人共通的“邂逅情结”。

中国古代文学关于“邂逅情境”、“邂逅情结”类作品很多。最早源自《诗经》,其中,《蒹葭》《野有蔓草》就描述了青年男女的“邂逅情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9]192即秋天秋水,烟波淼茫,草色青青的早晨,我邂逅一位伊人。而“在水一方”的意象自此成为可望不可及、若即若离的美的距离与诱惑的象征。可以说,那个“在水一方”的“伊人”道出了每个人内心,对可望不可及的美好伊人或远方理想的向往与追求。“在水一方”是一种审美距离,更是一种人生境遇。“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9]139同样表达了诗人对美好邂逅的向往。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10]这首词与戴望舒《雨巷》中的那场邂逅在情境氛围上颇有些相似。只是贺铸的词表达了作者面对稍纵即逝的美好邂逅时无奈、失落、惆怅的情绪。《雨巷》渲染的则是渴望邂逅又可能邂逅的情绪,于反复回旋中,营造失望又希望、希望又失望的人生况味。可以说,对美好邂逅的向往是人类天性使然,久而久之便积淀为一种“邂逅情结”。

《雨巷》的“邂逅情结”既联通古今文人的心理期待,又隐含诗人当时的情感纠结。《雨巷》的主题可以从时代与超时代层面,相应解读出浅层主题与深层主题。浅层主题,反映诗人在大革命失败后,避居江南小镇,又遭遇恋爱挫折(追求心中的丁香姑娘施绛年受挫)的情境下,失望又希望、希望又失望的复杂情绪。深层主题,通过呈现诗意美丽的“邂逅情境”,隐含了人内心深处的“邂逅情结”,从而使任何时空背景下的读者读到《雨巷》,都能悠然勾起内心深处的“邂逅情结”,产生共鸣。由此,《雨巷》的“邂逅情结”既隐含诗人当时的情感纠结,还激活当今读者的生命想象。

《雨巷》的“邂逅情结”隐含了戴望舒一直以来的情感纠结。他童年出天花留下满脸瘢痕,使其压抑而自卑;性格敏感神经质、暴戾而情绪化。这一定程度上对他后来追求美好爱情与拥有安稳幸福产生了负面影响。青春萌动期对施绛年的苦苦追求而不得,又在他心中种下了挥之不去的“丁香情结”。对丁香姑娘的难以释怀,使其日后的爱情婚姻难以走出初恋阴影。寻寻觅觅的“丁香情结”、“邂逅情结”作为戴望舒的一种缺失性补偿心理,伴随始终。

1928年左右,戴望舒在时局的低潮、人生的低谷之际,跌入了情感的低谷。他爱上了好友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一个青春活泼可爱的中学生;1931年春夏之际,在以跳楼自杀为示爱方式下,他与施绛年订婚;1932年,他又为爱赴法留学,历经生活的困窘;1935年,他回到上海,苦恋8年的施绛年却移情别恋。这段刻骨铭心的失恋影响了他随后的恋爱心理。

据戴望舒长女戴咏素的表姐说:“我认为,施绛年就是‘丁香姑娘’的原型。”随后,另一文友穆时英将自己美丽的妹妹穆丽娟介绍给戴望舒。当他第一眼看到穆丽娟时,就在她身上找到(或想象)丁香姑娘的影子,并不顾同年服父丧的习俗,迅速结婚。由此,不排除戴望舒第一次婚姻是建立在治疗失恋之伤与邂逅丁香姑娘的想象之上的。婚后,彼此性情的不合,戴望舒忙于事业、疏于家庭,尤其是他仍心系第一个丁香姑娘,导致了第二个丁香姑娘的离去。穆丽娟曾说,戴望舒对她没有感情,他的感情全给了施绛年。这可见证于戴望舒给电影《初恋》主题曲《初恋女》配的歌词中:“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我望断遥远的云和树,多少的往事堪重数,你呀你在何处?我难忘你哀怨的眼睛,我知道你那沉默的情意,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个梦中忘记你,我的梦和遗忘的人,受我最初祝福的人,终日我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①寻寻觅觅,苦苦期待,念念难忘,渴望“邂逅”的仍是那“牵引我到一个梦中”的“幽兰”(指丁香姑娘施绛年)。而有刺的“蔷薇”暗指第一任妻子穆丽娟。当第二个丁香姑娘穆丽娟移情别恋,毅然离去时,戴望舒又再次喝毒药自杀,试图挽救婚姻,结果失败了。

1942年,戴望舒与杨静结婚;1948年,杨静同样移情别恋,与戴望舒离婚。戴望舒生命中的三个女性,都是因为慕才走近他,最终又都因为诗与生活的落差离开他。最终,戴望舒于1950年病逝,身边无偶。

《雨巷》留给了读者那场难忘的雨巷邂逅,诚然,戴望舒的诗是美的,但他的爱却是苦的。或许,他因情苦而追求诗美,因诗美而更显情苦,因苦而更爱美吧!诗美与情苦,生命与艺术的矛盾纠结,让他祈望邂逅——邂逅丁香,邂逅美与爱,邂逅另一个理想的自我。其实,他创造诗,也是对邂逅缪斯的祈盼。美国精神分析学家卡伦·霍尔奈就曾指出,人在受挫软弱时会想象出另一个“理想化的自我”,以补偿现实的心理缺失。“这个理想化的自我比他真实的自我更加真实,这主要不是因为他有吸引力,而是因为他能满足他的全部迫切需要……理想化的自我成了他观察自己的视角,成了他衡量自己的尺度。”[11]《雨巷》中诗人邂逅丁香姑娘的情结,既隐射他受挫的初恋,也暗含他对心心相通的精神伴侣的祈盼,还投射了困境中的诗人对美与爱的向往。正是这种对美与爱的向往之心、邂逅情结,激发着诗人的创作灵感与激情,才更悠远地勾起读者的生命共鸣与诗意想象,使这首诗散发出经久不散、历久弥新的馨香。而对美与爱的向往,未尝不是诗人对另一个理想自我的想象。正如诗人创作这首诗,未尝不是他与缪斯的一场美丽邂逅。只是,创作出《雨巷》的戴望舒似乎一生也不曾(或不想)走出那条心灵的雨巷,难释邂逅丁香姑娘的情怀,或者说丁香姑娘一直只是他顾影自怜的心造幻影,是他自我安慰的理想投射,是另一个自己。究其本质,他走不出自己心灵的雨巷。

《雨巷》中诗人独特的“邂逅情结”还勾起了读者普泛的“邂逅情结”,激活当今读者的生命想象,从而使该诗穿越时空流传下来。

若从邂逅的主客体场景地域、邂逅过程、邂逅心理角度解读《雨巷》的“邂逅情境”,可由特指联想到泛指。特指层面,邂逅的主体是“我”,冷漠又凄清、哀怨又惆怅、凄婉又迷茫;邂逅的客体是丁香姑娘,“像我一样”的“冷漠、凄清,又惆怅”;邂逅的场景是“雨巷”,“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1]27;邂逅的过程是“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然后“她默默地远了,远了”[1]28;邂逅的心理是“我希望逢(飘)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表明这只是一种意愿与想象,而且希望邂逅的是“像我一样地”,“冷漠、凄清,又惆怅”[1]27的姑娘。

由特指而泛指,泛指层面的邂逅主体可以是任何一个主体“我”,因为人是害怕孤独又注注:① 戴望舒给电影《初恋》(1938年)主题曲《初恋女》配的歌词,他借助歌词寄情施绛年。定孤独的矛盾体,所以渴望邂逅。邂逅客体可以是与自己心曲相通的人、物、情、梦想、命运、抑或另一个自我等,由此可以抵制孤独。邂逅的场景可以是想象的远方或异域,即“生活在别处”。“别处”可能是每个人自觉不自觉的情结,是人与现实、与他者及与自我的一种想象性的心理距离。距离,意味着矛盾、旁观进而超越,超越既定的心理空间,释放生命的梦想。人之为人的价值或境界,某种程度上与其身和心、现实的自我和想象的自我之间的精神距离成正比。一般人往往满足现实,满足自我,二者合一浑然不觉。非凡的人则难抵内心的安宁,他的灵魂一直背弃自我又深入自我地“在路上”。邂逅的过程是“脱有形似,握手已违”[12]38的不期然擦肩而过。结局则因有距离而略有失望,因有想象而萦留,因萦留而不失希望,所以失望与希望交织。邂逅的心理是“遇之匪深,即之愈希”[12]38、可望不可及的哀伤之美。在此意义上讲,“邂逅情结”是与生俱来,人皆有之的。或者说,“邂逅情结”是人之为人的一种存在境遇。

这就是邂逅的美,也是《雨巷》的美,又是经典的美——拨响古今相连的那根弦,穿越时空,响彻天地。阅读经典本身就是一场“忽逢幽人,如见道心”[12]42的美的邂逅——邂逅那根联通时空、天地、你我的弦!

[1]戴望舒.戴望舒诗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

[2]李莉,张震.浅析戴望舒《雨巷》中“丁香情结”的根源[J].天府新论,2008(6):179-180.

[3]罗昌智.戴望舒的“雨巷情结”与中国传统文化[J].文艺争鸣,2008(5):86-89.

[4]史铁生.务虚笔记[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4:37.

[5]冯至.昨日之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6.

[6]苏轼.东坡乐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5.

[7]席慕容.七里香[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7:29.

[8]叶舒宪.文学与治疗[M]//吴光正.穷而后幻:才子佳人小说的创作心态.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224.

[9]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10]唐圭璋.全宋词:第1部[M].北京:中华书局,1965:513.

[11]卡伦·霍尔奈.神经症与人的成长[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8.

[12]历代诗话[M].何文焕,辑.北京:中华书局,2004.

[责任编辑:沈 潜]

Ancient and Modern Association of “Encountering Complex”—Another Interpretation of DAI Wangshu’s Rain Lane

ZHANG Xizhen
(School of Humanities, Jiang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Nanchang, 330013, China)

Besides the “clove complex” and “rain lane complex”, DAI Wangshu’s Rain Lane has the “encountering complex”. It not only associates the mental expectation of ancient and modern scholars, but also implies the emotional tanglement of the poet at that time; in addition, it activates current readers’ imagination. “Encountering complex” is the reality of a man living in the world, and is the reflection of self-comfort of DAI Wangshu. Essentially, DAI Wangshu can not walk out of the rain lane in his mind.

DAI Wangshu; Rain Lane; Encountering complex; Encountering situation

I207.22

A

1671-4326(2012)03-0072-03

2012-01-23

张细珍(1981—),女,江西南昌人,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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