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丁作品中的宗教意识
2012-08-15牛苏丹
牛苏丹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戈尔丁小说中渗透着浓厚的宗教色彩,许多评论家认为,威廉·戈尔丁是一位宗教作家。读他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尤其是早期创作中,存在着大量的宗教内容。带有宗教色彩的人物,典故及象征,随处可见,上帝的神威和形象更是无所不在。
《蝇王》和《继承者》都被认为是关于人类失去纯真、被逐离伊甸园的隐喻。《品彻·马丁》描述了一颗极端自私的灵魂如何在死后依然奋力对抗神意,拒绝被上帝毁灭的故事。小说结尾出人意料,被冠之以“把戏”(gimmick)之说。对此戈尔丁如是说:“也许是我犯了一个错误。我高估了现代人对神学的了解。我本以为读者对神学有天人的兴趣。不过目前看来并非如此。”①同样,《自由堕落》中的萨米像马丁一样“背弃了上帝”。《塔尖》的故事本身便设置在中世纪的教堂,人与神的关系是其重要主题。在戈尔丁的后期力作《黑暗昭昭》中,前期小说惯用的寓言式隐喻结构退场了,而具有宗教意味的象征性却更加突出了。作品中大量借用《圣经》中的典故,把现代社会比作撒旦眼中的地狱,是一个“看得见的黑暗”的社会,宛如一个邪恶、暴虐、恣睢的“人间地狱”。
此外,评论界也注意到了戈尔丁早期小说中的圣人或基督原型。如《品彻·马丁》中的纳撒尼尔,《黑暗昭昭》中的麦蒂等。戈尔丁往往是让这些人物短暂地露面,却产生重要的影响,昭示出信仰的力量。可以说,宗教内容在戈尔丁的作品中比比皆是,神学家戴维·安德森称,戈尔丁的小说具有神学倾向。还有评论者称其为“卡尔文主义者”,戈尔丁答:“就我的作品看,这种说法并没有显得过于严厉……我并非卡尔文主义者,但是我愿意相信我的创作能力、性格和经验决定了我的作品中可以推导出卡尔文主义。”②
戈尔丁称自己为“并不合格的虔敬者”,即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基督徒,不遵行或奉守宗教戒律和仪式。他写小说的主旨不是为了赞颂上帝,也不是为了给读者布道,而是在于描写现实社会,在于向读者传达自己对人类生活的看法。用作家自己的话说:“我不属于任何宗教教派,所以我也不会做出任何相应的举动。”③对戈尔丁来说,对神的信仰是道德问题,因为它使人远离那种体现在唯理论和过于乐观的观众的自我膨胀,而人类的这种傲慢自大恰恰是恶与堕落的开端。戈尔丁认为从科学理性中无法推导出道德准则。他认为牛顿设想的,或者爱因斯坦所猜想的,甚至宇航员所探测到的宇宙都不过是人类的臆想,是人类头脑的产物。另有一种能包含一切真理的绝对真理,开启一切奥秘的奥秘。在这巨大的真理面前,人是谦卑的。戈尔丁在一次访谈中说:“我不能不信上帝……关键是如果你信上帝,就不信你自己。”④作家对自身的有限性和人性的弱点有很深刻的了解。作家称:“我们现在懂得了,无论在哪个方面,我们都已经走到了人性所能发现、描述甚至感受到的边界。对我而言,这是无限的仁慈。我们明白了自身的神秘性,以及我们所处的境况的有限性和神秘性。这一点是我的人生、我的创作的主导因素。”⑤因此,他认为,对待宗教,就和对待生活,对待哲学一样,是要说明人的不完美。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戈尔丁小说之所以震撼人心,就在于他从宗教层面上所昭示的罪与救赎的力量。
《蝇王》这部作品包含了丰富的基督教思想。彼得·格林曾言:“戈尔丁小说的寓意框架是根据传统基督教精神构思而成的。”⑥《蝇王》正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小说中关于基督的思想情节比比皆是,在诸多方面浸透着基督教的教义精神。作品对“人性本恶”进行了赤裸裸的暴露和书写,这种性恶观与基督教的“原罪”意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另外,此书中用来象征人类内心邪恶的“蝇王”正是基督教传说中魔鬼的象征。
戈尔丁认为,恶是人性固有的,而不是什么政治制度或社会制度所造成的。他相信基督教的原罪说,认为人类的本性是邪恶的,认为是人把恶带到了世上,《蝇王》就是其性恶论的代表,它让我们看到了人类内心蕴藏的巨大的恶的潜能,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了自己。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人的罪恶意念便会凸显出来,在毫无内部约束力的环境里,兽性中埋伏的“恶”就像渐渐从冬眠中清醒的蛇一样,跃跃欲试,这种“恶”是人类本身和内在的永久的毁坏力。戈尔丁看到了现代人们的盲目和罪感意识的缺失,而只有对罪感的认同才能使人具有摆脱罪的肉体需求和赎罪的愿望。所以,戈尔丁正是要唤起人们对自我的认识和对罪的认知,正如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所说的:“只要在罪责意识中,才能找到进入基督教的入口处。”⑦
神学家奥古斯丁(345—430)认为,贪婪、情欲和欲望都是原罪,而原罪又是自罪的根源。戈尔丁作品中的主人公都在不同程度上犯着这样的罪。品彻·马丁就是一个生活的吞噬者。他张着贪婪的胃口,遇到什么就吞食什么,总是无法满足。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即吃人理论和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极端利己主义。戈尔丁说:“对生的贪恋是他本性中的主要动机。这动机迫使他拒绝死亡这一无私的行为。于是,他在一个由自己凶恶本质构成的世界上继续单独存在下来。”
《黑暗昭昭》的主人公孪生姐妹索菲和托妮也是“极恶”的化身,姊妹俩都用毒品、性交和暴力来充实她们的生活。这些人都像《金字塔》中的亨利一样,“除了一个合理的价钱,不可能付出更多”,都以自我的利益为中心,以这“合理”权衡着人生的前进方向,为此放弃了爱情、艺术、理想和信仰,成了艾略特笔下的“空心人”。
虽然戈尔丁的作品一般与黑暗邪恶有关,但是他对人生的探讨是积极的,作品中渗透了他对人性救赎的思考。例如戈尔丁在小说中设置的殉难者形象和基督式人物,他们无不闪耀着神圣的光辉,向人昭示着救赎的渴望。西蒙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他是善良和美德的代表,如作者本人所言,西蒙正是基督耶稣本人的化身。他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不沾荤腥,圣洁自制的孩子,他也是唯一没有抛弃信仰、放弃祈祷的孩子。他勇于追求真理,认清自我,对拉尔夫,西蒙预言道:“你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的。”并同样预言了自己的命运,即为了传达真理而遇难。西蒙的牺牲无异于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具有特殊的神学意义和救赎力量。西蒙是戈尔丁作品中出现的第一位圣人,富有神圣气质,但在由堕落的众生组成的世界里,他是无法逃生的。西蒙之死,正意味着上帝的缺席和人神关系的断裂。因此,西蒙担当了某种基督式的角色,一个为了传播真理而牺牲自己的殉难者。
在戈尔丁的作品中,人类的生活危如累卵,面临着无处藏身的危机。对人类构成要挟的不是来自内部的任何力气,而是源自冬眠于人的心灵深处的兽性之“恶”。戈尔丁认为“恶”乃人之本性,当人类背弃了上帝,违犯了《圣经》的教义,“恶”就会跃跃欲试,甚至逞性妄为,挤压人的生活,使人背负着沉重的罪孽。只有通过上帝才能摆脱罪恶沉沦的本体,获得灵魂的救赎。
注释:
①Biles,Jack I.Talk:Conversations with William Golding.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Inc.,1970:70.
②Biles, Jack I.Talk:Conversations with William Golding.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Inc., 1970:86.
③同①:85.
④Haffenden, John.Novelists in Interview.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m, 1985:111.
⑤同③:112.
⑥转引自徐明.一部匠心独具的现代寓言——评威廉·戈尔丁的小说 《蝇王》.东北师大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
⑦转引自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157.
[1]侯维瑞,李伟屏.英国小说史.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2]阮炜.二十世纪英国小说评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3]蒋承勇.英国小说发展史.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4]安德鲁·桑德斯著.谷启楠,韩加明,高万隆译.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5]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6]张灏.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7]齐宏伟.心有灵犀:欧美文学与信仰传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8]齐宏伟编选.目击道存:欧美文学与基督教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9.
[9]陆建德主编.现代主义之后:写实与实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英文参考文献:
[1]Dicken-Fuller,NicolaC.William Golding’sUse of Symbolism.Sussex,England:The Book Guild Ltd,1990.
[2]Gindin,James.“William Goldnig,”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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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Gregor,Ian,and Mark Kinkead-Weekes.William Golding:A Critical Study of the Novels.London:Faber and Faber,2002.
[6]Peter,John.“The Fables of William Golding”[J].Kenyon Review 19,Autumn,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