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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阐释与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

2012-08-15董四代

武夷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梁启超资本主义马克思主义

董四代 郭 萌

(1,2.武夷学院 政教部,福建 武夷山 354300)

按照传统的社会发展理论,中国近代以来社会变革的客观要求是以自由、平等、人权为旗帜,消灭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剥削压迫,在民族独立和社会进步中走上资本主义道路。但历史的事实是,中国人在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斗争中,不仅认同了社会主义而且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对于这一问题,不仅要从中国现实发展的要求上进行分析,而且还必须在历史与逻辑的统一中,从近代以来中国人对资本主义判断和理想追求的关系上才能加以把握。从根本上讲,进化论的历史观使中国人否定了资本主义的永恒性,传统大同理想与社会主义的共呜又使中国人民选择了社会主义。梁启超既是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又是中国最早提出社会主义术语和评价马克思的思想家。研究他对社会主义的阐释和对马克思思想的解读,对认识这一命题有重要启示。

一、进化论与先进中国人对资本主义的判断

鸦片战争后,在西方资本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的过程中也开始了中西文化的交流。中国人也对西方社会有了一些了解,他们不仅看到了西方各国的文明,而且发现了它深刻的社会矛盾。

1870年,因天津教案随崇厚赴法国赔礼道歉的翻译张德彝目睹巴黎公社革命。他在《三述奇》中记载了巴黎公社社员与反动政府斗争的情况。此后,王韬与张宗良翻译了大量有关巴黎公社的报道,发表在香港《华字日报》、《中外新报》上,后汇成《普法战役》出版发行。

此后,在由江南制造局出版的 《西国近事汇编》中,先后报道了英国、西班牙工人罢工及其它有关工人运动的消息。1874年,又报道了俄国社会主义者的主张,即“创为贫富均财之说,欲藉其本境殷富,夺其资产,以予贫乏”[1]P12-13。1877年,在评述美国社会主义运动时,把原因归之于“康米尼党人乱种,非可行于美国,美国断不容也。”[1]P13(康米尼人即共产主义者的音译)1881年,在报道德国社会民主党活动时说:“德国民党为国家逐出柏林者一百五十五人,汉培克(汉堡)者一百五十五人,拉波雪茄(莱比锡)者七十人,共四百二十人。”[1]P17这些报道使中国人对西方社会主义运动有了一些了解。

1878年,清朝政府出使德国的外交官李风苞把德国社会民主党称为 “莎舍尔德玛噶里会”,将其译为“平会”,说它的宗旨是“欲天下一切平等,无贵贱贫富之分”[1]P18。这样,就把社会主义与中国传统的均平思想等同了起来。后来,汪凤藻在翻译英国人写的《富国策》中,也介绍了欧文和傅立叶的学说,其中说:“贫富之不均,由于人之有私产。国愈富则愈不能均,天下古今之常势也。于是有创为均贫富之说。”“因思不去私产之制,必无以均民财。遂创议立策,革除私产,使人共享其利,此均富之说所由来也。英国温氏(欧文)首创此说,其法令若干家联络一气,通力合作,计利均分,相助相利,如家人然”,“法国傅氏(傅立叶)之说较为变通”[1]P28-29,并称社会主义为养民学、安民新学。

19世纪70年代以后,在中国思想界影响最大,也是对康有为影响最深的是《万国公报》,该报发行量最大时达到了39000份,在官绅阶层和知识界很有影响。它用“赛会”和“赛党”描述西方社会主义政党。1878年,在报道中还讲:“美国赛会,使人甚惧,不知其终如何,或闻急欲造反扰乱国政,备诸器具操演会中之人。惜哉,在美欧数国,此会甚多,无非欤颠倒国是,令高低贫富归于一式。”[2]P231889年,又报道了西方劳工运动,包括“五一”国际劳动节和工人争取8小时工作日的新闻。

1891—1892年,《万国公报》第35—39册连续刊载了美国小资产阶级空想社会主义者贝拉米著,析津译的《回顾》(当时译作《回头看纪略》,又称《百年一觉》)。这部小说以回忆对比的方式批判美国当时的资本主义,并描绘了2000年时社会发展的美好状况,即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建立了合理的分配机制,在高效率的大生产的基础上,实现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完全平等,是一种建立在高度文明上的社会美好远景。

中国近代社会变革恰与社会主义思潮在西方各国兴起相同时,这就不能不引起中国人对西方社会主义的关注。不过在严复以前对西方社会主义的报道是零散的,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严复是进化论在中国的传播者,他主张实现中国人转变观念,以发奋自强争民族自立。同时,他把对西社会主义的认识从表相深入到内在,根据西方产业革命后资本主义发展所造成的严重贫富分化认识社会主义问题。1896年,在《原强》中,他说:西方各国注重科学技术,“此虽有益于民生之交通,而亦大利于奸雄之垄断。垄断既兴,则民贫富贵贱之相悬滋益远矣。”西方资本主义各国形成了巨大的贫富不均,“夫贫富不均如此,是以国财虽雄而民风不竞,作好犯科,流离颠沛之民,乃与贫国相若,而于是均贫富之党兴,毁君臣之议起矣。”[3]P22当时,他所说的“均贫富之党”也就是西方的社会主义政党。

用进化论分析人类社会发展趋势,把握中国发展的未来要求,严复说:“天下大势,犹水之东流,夫已浩浩成江河矣,乃障而反之,使之在山,此人力所必不胜也。”[3]P23他的这一论断有两大意义:一是否定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历史观,论证了以变革求发展的历史要求;二是在否定了封建制度的同时否定了资本主义的永恒性,推动着人们追求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社会目标。

二、梁启超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阐释

早在1899年,《万国公报》发表的李提摩太译、蔡尔康笔述的《大同学》中,就在评价西方各国出现的两极分化所引起的社会冲突时说:“间亦有图泄其忿者,合众小工而成一大力,往往停工多日,挟制富室,富室竟一筹莫展。似此举动,较之用枪鸣炮尤为猛厉。其以百工领袖著名者,英人马克思也。马克思之言曰:纠股办事之人,其权笼罩五洲。突过于君相之范围一国。吾侪若不早为之所,任其蔓延日广,诚恐遍地球之财币,必将尽入其手。然万一到此时势,当即系富家权尽之时。何也?穷黎既至其时,实已计无复之,不得不出其自有之权,用以安民而救世。所最苦者,当此内实偏重,外仍如中立之世,迄无讲安民新学者,以遍拯此垂尽之贫佣耳。”[4]P44同时还说:“试稽近代学派,有讲求安民新学之一家。如德国之马客偲(马克思),主于资本者也;美国之爵尔治(亨利·乔治),主于救贫者也;美洲又有柏辣弥(贝拉米),主于均富也”[4]P50“德国讲求养民学者,有名人焉。一曰马克思。一曰恩格思(恩格斯)。”[4]P55这篇文章以安民新学、养民学概括社会主义。当时人们也并没有把它与严复提出的“均贫富之党”相联系。

梁启超说:“海禁既开,译事萌蘖。游学欧、美者,亦以百数,然无分毫影响于学界。惟侯官严几道(复),译赫胥黎《天演论》、斯密亚丹《原富》学书,大苏思想界。十年来思想之丕变,严氏大有力焉。”[5]P619正是因为有了进化论的历史观,人们就可以把社会主义与中国传统大同民生思想相贯通,在中国文化背景下认识社会主义问题。1899年,梁启超说:“社会主义者,,近百年来世界之特产物也,概括其最要之义,不过土地归公,资本归公,专以劳力为百物价值之原泉。”“中国古代井田制度,正与近世之社会主义同一立脚点。”[6]P3921901年,他在评价康有为的大同思想时又说:“先生之哲学,社会主义派哲学也。泰西社会主义,原于希腊之柏拉图,有共产之论。及十八世纪,桑士蒙、康德之徒大倡之,其组织渐完备,隐然为政治上一潜势力。”[6]P489梁启超把“社会主义”概念引入中国,就不仅取代了安民新学、养民学、贫富均财等不确切的说法,也为社会主义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奠定了相应的文化基础。

进化论使人们对历史的认识从现象走向了本质,并从大机器生产导致的资本主义发展中认识社会主义问题。1903年,梁启超把社会主义问题放到大机器生产和自由竞争向垄断过渡的背景下去分析,他说:“及观近二十年来世界大势之倾向,而不禁爽然以惊也。夫帝国主义也,社会主义也,一则为政府当道所凭藉,一则为劳动贫民之所执持,其性质绝相反也。”[5]P1099他认为西方各国政府坚持帝国主义而劳动贫民执持社会主义,这种矛盾是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向垄断转变所造的必然结果。“于斯时也,举天下厌倦自由,而复讴歌干涉。故于学理上而产出社会主义者,于事实上而产出所谓托辣斯者。社会主义者,自由竞争反动之结果;托辣斯者,自由竞争反动之过渡也。”[5]P1100

梁启超是把社会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一起来评介的,在他提出社会主义概念之初就谈到了马克思主义,他说:“麦喀士(马克思)曰:现今之经济社会,实少数人掠夺多数人之土地而组成之者也。”[6]P392后来,他又进一步认为资本主义自由竞争导致了垄断,也使贫富分化空前加剧,它剥夺了劳动者的生计,引起了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起。“夫近世社会主义之盛行也,凡以为多数劳力者之权利也。而托辣斯者,则资本家权利之保障也。资本家与劳力者,方为两军对垒之形,作短兵相接之势,宜若彼两物者,不能并容。而观夫近今社会党之生计学者,其论托辣斯也,不惟无贬词,且以其有合于麦喀士(马克思)(社会主义之鼻祖,德国人,著书甚多。)之学理,实为变私财以作公财之近阶梯,而颂扬之。”[5]P1110在对西方各国考察以后,他又说:“吾所见社会主义党员,其热诚苦心,真有令人起敬者。墨子所谓强聒不舍,庶乎近之矣。其于麦克士(德国人,社会主义之泰斗)之著书,崇拜之,信奉之,如耶稣教人之崇信新旧约然。其汲汲谋所以播殖其主义,亦与彼传教者相类似,盖社会主义者一种之迷信也。天下惟迷信力为最强,社会主义之蔓延于全世界也亦宜。”[5]P1146

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与西方各国有很大不同,但梁启超认为从精神上讲中国古代大同思想与社会主义是一致的,他说:“欧洲所谓社会主义者,其唱导在近百余年耳。我国则孔墨孟荀商韩以至许行白圭之徒,其所列论,殆无一不带社会主义色彩。”[7]P3605他不仅认为儒家大同思想是中国的社会主义,视墨家兼爱尚同精神为社会主义,并以此为根据研究社会主义在中国社会发展中的意义问题。他的这种解释,一方面有利于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求社会主义的思想资源;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研究社会主义与中国社会变革和未来发展的关系问题。应当说,梁启超的这种阐释有利于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但又造成了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认识的表面化。

从根本上讲,梁启超是社会主义的拥护者和阐释者,虽然他对社会主义的认识还嫌肤浅,但却在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主义思想发展中起了开山的作用。研究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的发展,就应当首先分析梁启超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评价。人们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是一个在实践中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长期过程,因此就不能过多地对梁启超的社会主义论说持批评和否定的态度,而是应该认识这其中所包含的文化贯通,以及它为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进一步发展提供了什么样的前提条件和提出了什么历史命题。

三、梁启超对社会主义与中国社会变革关系的阐释

梁启超学贯中西、博通古今、思维敏捷、文风犀利,笔锋常带感情色彩,因而在当时的思想界有很大影响。郭沫若曾经说过:“梁任公在当时确实不失为一个革命家的代表。他是生在中国的封建制度被资本主义冲破的时候,他负载着时代的使命,标榜自由思想而与封建的残垒作战。在他那些新兴气锐的言论之前,差不多所有的旧思想、旧风习都好像狂风中的败叶,完全失掉了它的精彩。二十年前的青少年——换句话说,就是当时有产阶级的子弟——无论是赞成或反对,可以说没有一个没有受过他的思想或文字的洗礼的。”[8]P129这样,梁启超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评述就在中国思想界形成了较大的影响。

梁启超把社会主义看成是一个世界文明发展中的大问题,他说:“社会主义,虽不敢谓为世界唯一之大问题,要之为世界数大问题中之一而占极重要之位置也。”同时又说:对这样一个大问题,中国人“不容以对岸火灾视之。”[9]P1704但他又把社会主义分为精神和方法两个层次,他说:“讲到国民生计上,社会主义自然是现代最有价值的学说。国内提倡新思潮的人渐渐的注意研究他,也是很好的现象。但我的意见,提倡这主义,精神和方法不可并为一谈。精神是绝对要采用的,这种精神不是外来,原是我固有。”[10]P2984他认为:“我国对于生计问题之见地,自先秦大哲,其理想皆近于今世所谓‘社会主义’。二千年来生计社会之组织,亦蒙此种理想之赐,颇称均平健实。今此问题为全世界人类之公共问题,各国学者之头脑,皆为所恼。吾敢言我国之生计社会,实为将来新学说之实验场,而我国学者对于此问题,实有最大之发言权,且尤当自觉悟其对此问题应负最大之任务。”[10]P3108

梁启超从中国传统大同理想中寻求社会主义的文化资源,曾经被人们认为是在改良主义之上歪曲社会主义。但是,如果认真研读梁启超对社会主义的解说,就会发现他并不是以颂古非今的方式论证社会主义的合理性,也不是主张在自然经济的基础上建立社会主义。把西方的社会主义思想引入中国讨论社会变革的方向,必须使之在文化上与中国传统理想实现贯通,以寻求社会主义的中国文化资源。梁启超在这其中无疑发挥了重要作用。

梁启超对西方资本主义的分析与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还比较肤浅,并没得唯物史观之神髓。他认为在西方之所以出现社会主义问题,是因为工业革命后生产力发展导致了资本主义矛盾的尖锐化。他把社会主义视为反对资本主义,实现文明发展和共同受益的理想。他又认为由于中国经济落后,首要的任务是发展经济,而不是强调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他说:“夫今日中国,不能不奖励生产事业以图救死,而生产事业,什中八九,不能不委诸‘将本求利’之资本家”[7]P3331没有资本主义的发展和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形成,搞社会主义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但他又主张在发展资本主义的过程中,“对于资本家采矫正态度,先在劳资协调的状况之下,徐图健实的发展。”[7]P3334梁启超的社会主义思想先后遭到了早期国民党人和早期共产党人的批判,引起了两次关于社会主义问题的论战。在这种论战中,双方各执一端,似乎不可调和,但如果就当时论争的主题而言,并不涉及中国要不要社会主义,而是讨论如何理解社会主义及其在中国社会现实变革中的迫切性和侧重点的问题,也许真理并不在其中任何一方,而是在辩论中不同观点的相互辉映中。

梁启超虽然在对社会主义的论述中评价了马克思的思想,但他对马克思主义也往往是望文生义。他常常把马克思与墨子相比拟,认为:“墨子是主张劳作神圣的人”[7]P3277又说:“墨子是个小基督。从别方面说,墨子又是个大马克思。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在‘唯物观’的基础上建设出来;墨子的‘唯物观’比马克思还要极端,他讲的有用无用有利无利,专拿眼前现实生活做标准,拿人类生存必要之最低限度做标准,所以常常生出流弊。”[7]P3271

梁启超是以中国传统理想解读社会主义和马克思的思想的,他不仅把社会主义的概念引入中国,而且使之与中国传统理想资源现代转化相联系,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解读和评价,从而在中国人认识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怎样才能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是一项长期的任务。我们不能用今天已经相对明晰的对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去评价梁启超,而是要看在中国社会主义命题刚刚提出和马克思主义刚刚传入中国时,他是怎样阐释社会主义和评价马克思主义的。应当承认梁启超作为一个影响深远的思想家,在中国人认识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 姜义华.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初期传播[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

[2] [美]伯纳尔.一九0七年以前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潮[M].丘权政,符致兴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3] 严复文选(注释本)[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4]林代昭,潘国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从影响的传入到传播[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83.

[5] 梁启超全集(第二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6] 梁启超全集(第一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7] 梁启超全集(第六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8] 陈玉申﹒晚清报业史[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

[9] 梁启超全集(第三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10]梁启超全集(第五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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