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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王希天研究

2012-08-15刘学兵程舒伟

外国问题研究 2012年1期
关键词:华工日本研究

刘学兵 程舒伟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王希天,又名王熙敬,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9月11日出生在长春金钱堡一个民族手工业家庭。1911年考入吉林省立一中。1914年秋,东渡日本留学。1918年5月,王希天与周恩来、李达等人组织发起“拒约运动”,成为“拒约运动”的卓越倡导者;1919年,在日本组织声援“五四运动”,成为留日中华学子的杰出代表;同年,为保护中国华工利益,组建“中华民国侨日同胞共济会”,任会长,成为旅日华工拥戴的领袖,被日本当局视为“排日巨魁”。1923年9月,日本东京大地震期间,他冒着生命危险寻访罹难华工下落,被日本军警秘密逮捕并惨遭杀害,牺牲时年仅27岁。

王希天是在关东大地震后,日本人屠杀朝鲜人和中国人的背景下被害的。是时正值日本近代历史上法西斯主义思想甚嚣尘上,大震后的东京由于自然的和人为的灾难,成为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为掩盖事实真相,10月20日,日本政府向各督道府县发文,要求查找失踪的王希天下落。21日,报道了屠杀华工和王希天失踪消息的《朝日新闻》被封杀;11月7日,预计在头版头条报道残害中国人的《读卖新闻》,同样被禁止发行。就这样,王希天被害真相被日本政府和军队蓄意掩盖下来。

王希天的死讯,直到1975年才得到初步证实。1975年8月28日,日本《每日新闻》发表了当年在龟户地区执勤的野战重炮兵第一联队六中队一等兵久保野茂次的日记,揭开了王希天遇难的真相。1923年10月18日这天他写道:

“当时王希天君来我们中队访问中队官长们,对护送中国人一事,愿为工人们出一些力。他是一个开朗的人。他知道中国同胞正在为送往习志野去而惊慌着,他用中文写了告示,贴在我们中队的接收处。中国人是没有人不知道王希天的。此后,有一天,我们走到税务署卫兵处,听说王希天已被某官长斩了。他骑来的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被我们六中队作为战利品占用着,那自行车就归六中队所有了。”[1]

那以后,相关的历史真相开始逐渐浮出水面。人们确认了杀害王希天的凶手是垣内八洲夫,这个事发当时的中尉,二战结束前已官至对马要塞司令。1981年,他在临终前承认了杀害王希天之举。同年,年迈的远藤三郎接受日本参议员吉川一夫的秘书田原洋访问时,又更为详尽地披露了杀害王希天的经过和掩盖事件真相的活动。

王希天是近代中国民主革命时期涌现的爱国先驱;“拒约运动”的卓越倡导者;留日中华学子的杰出代表;滞日华工拥戴的著名领袖。他用年轻短暂的生命,书写了光辉的人生乐章,熔铸了一座爱国主义的不朽丰碑。1926年1月,就在王希天血洒异邦的第三个年头,温州归国留日学生和归国华工,为了纪念王希天这位爱国先驱者,集体募捐在温州华盖山上修建了“吉林义士王希天纪念碑”。1944年,日本侵略军炮轰温州华盖山,将纪念碑击断。1996年,由日本中国劳工悼念会提议并捐资,在温州华盖山重新竖起王希天烈士纪念碑。这座在华盖山上沉睡了52年的断碑,在中日两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恢复了历史的原貌。纪念碑以挺拔巍峨之身,承载着那个令世人难忘的历史瞬间。

在复建的纪念碑揭幕仪式上,日本中国劳工悼念会访华代表团团长大田尧先生,代表日本访华团向参加揭幕式的中国代表和各界群众致以了深深的忏悔。忏悔70年前,也就是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之际,日本军国主义分子虐杀朝鲜人和中国华工的罪行。在谈到王希天事件的历史认识价值时,大田尧认为:“今天,由日本教育界16 000名教师、知识分子捐资1 600万日元,重新修建王希天义士纪念碑,以祈祷牺牲者的灵魂永远安息。期待这宝贵的牺牲能在活着的人们心中留下一个教训,永远追求和平。”[2]

国内史学界对王希天的早期研究,可追溯到上个世纪20年代,代表成果是谢介眉的《王希天小史》,在国内外产生过一定的影响。然而,鉴于当时的国际国内环境,王希天研究很快走向低谷、处于被迫中断的状态,倏忽之间竟达半个世纪之久。二战后,日本的1923年关东大地震研究,起始于1963年、也就是关东大地震发生的40周年前后。当时,日本仍继续站在极力掩盖虐杀滞日华工的真相、严格控制封锁相关档案资料的立场上,致使这项研究没有可能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虽有少量的资料性文字问世,但未能进入历史本质叙述的层面。加之日本政府的种种阻挠和干扰,民间自发的多种渠道也只能步履维艰。

20世纪70年代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随着时代的前进,日本知识界在反思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罪行的同时,开始对日本关东大地震前后虐杀王希天及滞日华工的个案进行研究。1973年前后,日本国内利用一些新闻报道和亲历者见闻,公开发表了一些全新的文字,但这些新闻报道和口述资料只能留下片段的记忆,还不能反映出虐杀华工案的全貌。特别是“王希天事件”的基本史实的了解和把握,尚不能符合历史研究的需求。诸如,杀害王希天的凶手究竟是军队还是警察,是谋杀还是误杀,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突破和认定工作显然无法取得新的进展。尤其在中日两国学者缺少学术沟通和情感交流的情况下,给整体上的研究工作带来了许多不便。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1975年。

1975年,日本《每日新闻》晚报,以《揭露王希天事件真相的线索——一个士兵日记公开发表》为标题,披露了日本东京大岛町虐杀华工以及王希天在日本被杀害的真相。《读卖新闻》、《赤旗报》等多家媒体,也对《一个士兵的日记》进行转载和报道。《日记》的记述人叫久保野茂次,1921年春接受征兵检查,翌年入伍,参加野战重炮兵第一团,于大地震发生后的12月退伍。《日记》详细地披露了日本大地震期间军警虐杀华工和“王希天事件”的有关资料。以此为发端,日本国内先后有今井清一、仁木富美子、松冈文平、宫武刚、田原洋等人,就《久保野茂次日记与王希天事件》、《王希天与华工》、《论关东大震灾后的虐杀华人事件》、《从历史暗夜中苏醒过来的人与事实》、《王希天与我》等话题披露了大量全新的实证性资料,使王希天研究实现了突破性进展。

王希天之子王振圻、孙女王旗及其亲属,也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着手“王希天事件”史料的搜集工作。在国内开展调查征集的基础上,还曾多次东渡日本,寻访王希天的相关资料和遗存实物,发掘、搜集和整理出一批珍贵的史料。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吉林省社科院、吉林省党史办、吉林省档案局、吉林省革命博物馆等有关部门,相继开展了对王希天生平业绩和被害事件的研究。总之,改革开放以来,中日两国对虐杀华工案和“王希天事件”的研究,均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关于王希天的家世、思想、言论和著述的研究,同样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对王希天的历史评价也有了新的认识和升华。1994年,长春王希天研究会成立;1997年,该会在北京举办了王希天研究专题学术研讨会。

今井清一先生所著《久保野茂次日记与王希天事件》,从《一个士兵的日记》入手,详细地介绍了日本士兵久保野茂次对虐杀华工案的记述,揭露了日本军警制造东京大岛町惨案,虐杀滞日华工的罪行;记述了日本军警逮捕王希天的全过程以及杀害王希天的元凶——垣内八洲夫。使王希天的死因大白于天下:

“关于其真相已从某人处详细得知,以连长为首的军官对王希天君称,你的同胞闹事,你应加以训诫。随后将王诱出。当天到逆井桥的铁桥处,早已在此待命的垣内中尉出来,问六连的军官一行说:你们到哪里去,先休息一下吧!这时,垣内冲着王希天从后背的肩部一刀砍了下去,然后又将其面部和手脚砍得稀烂,将其衣服烧毁丢掉,拿走他随身携带的10元7角钱和一支自来水笔。杀人一事在军官中保密。当时在杀人现场放哨的士兵将上述情况详细地告诉了笔者。虽然是如此的不法行为,但不是受同样权利支配的日本人,由于对外交不利,因而我保持沉默。”

久保野将这份报纸的剪报,贴在日记本的空白处,由此表达出他对王希天的悼念之情。

11月即将过去,久保野准备退伍。11月28日上午检查身体,下午佐佐木连长讲话。久保野在日记中写道:“最后严厉告诫大家说,大地震时军队杀了许多朝鲜人,有关此事,在睡梦中也不许透露一星半点。对此,大家都意识到在连长杀害的中国人中,有知名人物,所以他非常害怕,想堵住士兵的嘴。”关于王希天事件,直至退伍也未曾从久保野的脑海中消失。而且,它仿佛也沉重地压在其他士兵的心头。

这份材料是详细记述王希天遇害情况的唯一记录。它同下述外务省记录册中的文件并不矛盾,而且虽有些传闻,但都注有明确的出处,如在日记的空白处记有“从高桥春三处得知”等。并且,还记录了事件发生不久住在现场附近的人,亲眼目睹事件前后的气氛。这份珍贵的资料经过以后的动荡年代,一直密藏在箱底,52年之后才重见天日,由此也足见久保野的深谋远虑了[3]。

仁木富美子女士所著《王希天与华工》,从重建王希天纪念碑入手,讲述了王希天与华工的“爱患与共”的优秀品行。仁木女士曾于1990年赴中国温州开展实地考察,她走访了黄胜仁、潘瑞发、叶锡善、潘荣楷、朱友典等10余名健在的滞日华工,详尽地了解到华工在日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并着重讲述了王希天作为滞日华工领袖,为改善华工生活,维护华工权益所做出的牺牲和贡献。1993年,她建议日本华工悼念会邀请王希天的家属王振圻、孙女王旗等赴日本,为王希天举行追悼会,并将王希天在一高时送给好友酒井嘹吉的《圣经》,捐赠给长春王希天研究会。

松冈文平先生所著《论关东大地震后的华人虐杀事件》,对日本关东大地震时,发生的种种虐杀日本进步人士、朝鲜人、中国人的事件,进行了有理有据的论述,揭露了日本军警杀戮中国华工、朝鲜人及社会主义者的暴行;案件发生后,日本当局企图毁灭所有证据的丑恶行径;特别是对“排日领袖”王希天的死因以及日本当局对中国调查团的敷衍态度等,均进行了真实的记录和详尽的探究,使虐杀中国华工案和“王希天事件”的历史真相昭然于世。

田原洋先生所著《王希天与我》,不仅从出身与社会地位,对王希天的宗教思想和品行作出了解读;而且对王希天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所践行的宗教救世思想和言论用力尤勤。王希天带着儒教和中国知识阶层的道德观来到日本,接触到了日本近代文明以后,思想上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包括对社会主义理念的接受。文章为深入研究王希天的生平与思想,提供了难能可贵的史料与观点。在《关东大震灾和王希天事件》中,田原洋先生还对日本军方欲盖弥彰的行径,依据史料进行揭示:

据警视厅的调查,有佐佐木大尉从龟户警察那里接收王希天的收据,疑惑的目光投向陆军第七连队长中冈大佐和金子旅团长,都说对这问题,根本毫不知情。作为江东地区戒严参谋的我,不得已而承担了责任,经与阿部信行参谋长和武田高级参谋计议后,以军方接收后在护送习志野途中,由于他本人的要求而解放了。其后,即消息不明等,决定将杀害的事情隐藏起来。

这段后记不仅说明了王希天被害是由日本军方策划的,而且透露了对事件的隐瞒是由日军戒严司令部决定的。所谓“获得极为圆满的解决”,也是戒严司令部编造的谎言得到了法务部认可[4]。

总之,王希天被害事件,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日本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日本学术界在王希天研究方面的努力和成果,同样涉及日本近代国家和思想史研究的诸多领域。甚至包括日本文化的暴力倾向、奸诈无耻和缺乏反省能力等结构性问题。这也正是“王希天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为文明人类提供的有益启示。

日本民间对王希天的研究,已走过了近30年的历程。其学术研究的启示和价值,可以从下述三个方面加以认定:

第一,日本学术界的王希天研究,努力站在人性化的立场上,从王希天的个案拓展到近代中国和日本历史研究的宽泛领域。实现了中日两种不同社会价值观的碰撞、交流与融合,最终在还原人物历史面貌的落脚点上,殊途同归,从而使得王希天事件、王希天其人的整体性研究成为一种学术现实。这一范例为历史研究和人物研究提供了具有国际性意义的价值与可能。

第二,日本学者在学术研究方面所表现出严谨的学风与求实精神,是堪可令人首肯的。日本民间出版的有关王希天的出版物中,不是传统历史人物研究中所标榜的“人格神”,而是一个真实鲜活的爱国先驱者。这一学术研究成果,在人性化程度的基础上,提升了历史人物研究的层次和品位,无论是就文本面貌还是人文内涵而言,都可以视为一种难能可贵的存在。

第三,日本的王希天研究的过程和成果,刻意追求历史人物研究的理性化目标。在资料选用与辨析过程中,鲜明地体现了以实证为基础的倾向。求证过程与史实叙述较少斧凿的痕迹,形成了自己鲜明的风格。这不仅是历史人物研究的一种有效的方法,同时也为日本回顾与认识近代以降的历史,找到了应有的路径。

[1][日]仁木富美子.关东大地震中国人民遭虐杀[M].1990:57-58.

[2]王希天研究会编.王希天纪念文集[C].1996:29-30.

[3][日]今井清一.久保野茂次日记与王希天事件[C]//王希天研究文集.长春:长春出版社,1996:177-178.

[4][日]田原洋.关东大地震与王希天事件[C]//王希天研究文集.长春:长春出版社,1996:308-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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