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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与中国文化

2012-08-15汪少华

台州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团扇折扇扇子

汪少华

(复旦大学 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扇子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晋崔豹 《古今注·舆服》记载说,舜曾制作“五明扇”。远在古史的传说时代已有制作,可见扇子渊源之古。“扇”从户从羽,是个会意字,但不能因此望文生义地得出“上古以羽为扇,故字从羽”[1]之类的结论。根据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扇”的原始之义是门扉,门扇。[2]门户如鸟类羽翼,可张可合,所以字形从户从羽。从东汉郑玄注《礼记·月令》“阖扇”所说的“用木曰阖,用竹苇曰扇”[3]看来,作为门扉的扇是以竹或苇编成的。先秦时期流行的一种用竹或苇编成、形状似门的扇子,其制作可能就是模仿门扉而来的。当然,上古用以引风去暑的扇子并非仅此单门式一种。实际上最早的扇子应该是植物叶或飞禽羽制成的,因为在人类去远古不久的年代里,人们在烈日炎炎的夏季用来障日引风,最方便的莫过于随手获取的植物叶或飞禽羽了。扇子在几千年的使用过程中,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深广和不容忽视的。

扇子的政治道德意义

传说中扇子的创制,即显示出了它的政治意义。据《古今注·舆服》,舜所制“五明扇”,为的是“广开视听,求贤人以自辅”。[4]这种形似门户的仪仗扇,表示的是开四方之门、广求贤人之意。从此,仪仗扇就有了表示王者、统治者的身份地位的意义。殷高宗用雉尾制成仪仗扇,表示其高贵与权威,周武王也用雉尾扇拥身。以后历代统治者及显贵均备有此种礼仪用具,在使用的数量和规格、质地上也有严格的等级差别。秦汉时公卿大夫皆可用雉尾扇,魏晋时“非乘舆不得用雉尾扇”,[4]此后王公以下改用丝织朱团扇。唐代以孔雀羽代替雉尾羽,时称凤尾扇,宋代又复为雉尾扇,并在扇上绣双龙双凤图案。唐玄宗时,宰相萧嵩又订立了在正殿上设置羽扇的制度,“上将出,所司承旨索扇,扇合上坐,坐定去扇;礼毕,上将退,又索扇如初”,[5]使皇帝的尊容不轻易显露,以示尊严。

据《淮南子·人间训》说周武王曾经给中暑的人(暍人)摇扇去暑,[6]于是“扇暍”一词后来就成了颂扬德政的套话,如梁简文帝《大法颂序》所说的“行扇暍之慈”。同时封建统治者往往借扇子的引风去暑来表达对黎明百姓的关怀慰藉。东晋袁宏敏捷辩速,宰相谢安非常欣赏。袁宏自京城出任东阳郡太守,谢安亲率时贤在冶亭为他饯行。执手相别之际,谢安“顾左右取一扇而赠之”,袁宏明白用意,立即应声答道:“辄当奉扬仁风,慰彼黎庶”。[7]具有政治头脑的统治者了解“酷吏冤狱何止如大暑”[8]的现实,于是扇子就成了借题发挥的用具。据《十国春秋》记载,唐太宗李世民曾经“草书纨扇,作古诗赠诸将,意多比讽”。[9]“比讽”什么?联系贞观十八年端午节他赠给大臣长孙无忌、陈师道“飞白扇”,其用意即如他自己所说的“庶动清风,以增美德”,[10]亦不外乎“奉扬仁风,慰彼黎庶”,并非单纯的节日赏赐。从此端午赐扇成了封建统治者历代相传的习俗。

扇子很早就被赋予人的品格,并引入社会伦理道德范畴。汉代傅毅《扇铭》称扇子“冬则龙潜,夏则凤举。知进知退,随时出处”,俨然一位审时度势的君子。其后,扇子往往以晋傅咸《扇铭》所说“行藏惟时”,也即明支廷训《持风使传》所说“不先时而争时,不后时而失时,出处有道”的风范出现。明方孝孺的《扇赞》更是这种高风亮节的赞歌:“大火流金,天地为炉。汝于是时,伊周大儒;北风其凉,雨雪载途。汝于是时,夷齐饿夫。噫,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秋扇见捐的文化心态

扇子固然被赋予“行藏惟时”的品格,可是它最终仍不可能演化成这类君子贤人的化身。毕竟扇子的使用期太短了,唐项斯《古扇》“昨日裁成夺夏威,忽逢秋节便相违”;更主要的是在使用上它永远不可能是主动者,宋苏辙《感秋扇》“一时用舍非吾事,举世炎凉奈尔何”。这种被动性、短暂性导致的必然结局就是秋扇见捐,而秋扇见捐的物用特点与某些人生世态发生契合的自然程度非常之大,以致古代文人士大夫手中的扇子每每成为浇自家胸中垒块的酒杯。诚然有像张九龄得到唐玄宗赐白羽扇后“纵秋气之移夺,终感恩于箧中”那样的誓忠,然而更多的是“离骚”似的哀怨:晋傅咸《扇赋》:“下济亿兆,上宁王侯”,“承蒙幸于斯时,无日夜而有忘,谓洪恩之可固,终靡獘于君旁”,“秋日凄凄,白露为霜”,“猥弃我其若遗,去玉手而潜藏,君背故而向新,非余身之无良,哀徒劳而靡极,独怀怨于一方”。宋苏辙《感秋扇》:“团扇经秋似败荷,丹青仿佛旧松萝。一时用舍非吾事,举世炎凉奈尔何。汉代谁令收汲黯,赵人犹复用廉颇。心知怀袖非安处,重见秋风愧恨多。”或是如唐郑谷《代秋扇词》发泄对世态炎凉的愤慨:“露入庭芜恨已深,热时天下是知音。汗流浃背曾施手,气爽中宵便负心”。明唐伯虎的《秋风纨扇图》画的是一位手持团扇静立的仕女,题诗是:“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伤感。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借秋扇见捐表达遭受遗弃的宫怨,开先河同时亦最著名的是西汉班婕妤的咏扇诗。这首咏扇诗又名《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女官,初选入宫时为少使,不久得宠,为婕妤。后为赵飞燕所谮,失宠居长信宫,此诗即为居长信宫所作。资质纯洁的纨扇,成为君王的爱物,可是秋凉见捐,弃置箧笥。看似一首咏物诗,句句不离扇,然而以扇喻人,字字含忧,咏扇即是自咏,自哀自怜。唐代诗人王昌龄的《长信秋词》(五首之三)即拟托班婕妤在长信宫中某一个秋天的事情,就《怨歌行》的寓意加以渲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从受宠的赵飞燕所住昭阳殿上空飞过的乌鸦,身上尚且带有日影,可自己深居长信宫,惟有手中秋扇命运相同,可徘徊与共。另一位唐代诗人李建《宫中调笑》,也暗示了班诗的寓意:“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容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自从班婕妤团扇诗问世之后,团扇就不再仅仅是一种引风去暑的工具,而每每成为红颜薄命、佳人失时的象征。至于后代诗文中“班扇,团扇妾,班女扇,班姬扇,班女怨,班家扇”等字眼,其隐含意义,就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羽扇与名士风度

羽扇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殷高宗之制雉尾扇,当然那是仪仗扇。用来引风致凉的羽扇,当起于周昭王时。据说当时塗脩国献上一雌一雄两只丹鹊,孟夏取鹊翅制成 “遊飘”、“条翮”、“云光”、“仄影”四把扇子,由宫女侍于王侧摇扇,“轻风四散,泠然自凉”。[11]西汉的天子“夏设羽扇”,[12]成帝的宠妃赵飞燕也常执“翠羽扇”、“孔雀扇”。古代的羽扇,形状如同飞禽的单翅,多半是截取鸟类的羽翼而成,晋张载《扇赋》“裁轻翼以为扇”、晋傅咸《羽扇赋》“截鸟翼而摇风”、梁萧统《扇赋》“直截飞禽之翼”,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明清后的羽扇,则多用鹅毛、雕翎制作而成。

据传诸葛亮在与司马懿交战时,乘素舆,载葛巾,手持白羽扇指挥三军。司马懿得知后叹道:“真名士也!”最早记载这件事的是晋裴启的《语林》。有学者认为“羽扇”为“毛扇”之讹,依据是宋刊本《艺文类聚》卷六七引《语林》、宋刊本《白氏六帖事类集》卷四、《太平御览》卷六八七引《蜀书》均作“毛扇”。“毛扇”乃是麈尾的别名,也就是说诸葛亮手持的不是羽扇而是麈尾。[13]其实不然。查宋刊本《太平御览》卷七○二《服用部》、卷七七四《车部》两处引《语林》均作“白羽扇”。而所谓“毛扇”正是“羽扇”的别称,并非麈尾。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记载庾稚恭任荆州刺史时曾经 “以毛扇上武帝”,梁刘孝标引傅咸《羽扇赋序》关于羽扇的资料作注,并且下按语说,只知道有“庾怿以白羽扇献武帝”的事,未听说庾稚恭有同样的事情。这就十分明确地表明,毛扇与羽扇本为一物。《太平御览》《艺文类聚》等类书引《语林》或作“毛扇”,或作“白羽扇”,文异而物同,均不误。

白羽扇在诸葛亮手中,就如同金箍棒之于孙悟空、板斧之于李逵,与人物性格结合得如此紧密,几乎成为其有机整体中的有机部分,不可或缺,人称“孔明扇”。从成都武侯祠的塑像到京剧《群英会》的舞台形象,诸葛亮手中总离不开一柄白羽扇。口语中人们也常把“摇鹅毛扇的”作为智囊与谋士的代名词。素净、轻盈的白羽扇,从此就赋予了儒雅、从容、潇洒的特有风度。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刻画周瑜:“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辛弃疾《阮郎归》借诸葛亮形象巧妙比拟词人抗金时的风度:“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征尘。”甚至一般的闲居生活,也以羽扇纶巾写其风度,如周邦彦《隔浦莲近拍》:“羽扇纶巾,困卧北窗清晓。”

蒲葵扇与芭蕉扇

蒲葵扇又叫葵扇、蒲扇、棕扇、芭蕉扇。它的最初制作与使用已不可考,就现有文字记载来看,这种扇子在东晋已很时兴。谢安是当时京城素负盛名的人物,他的一位同乡从贫瘠凋敝的岭南某县卸任回来,囊箧空空,只带了五万把葵扇;虽说是不合时宜的滞货,可是经过谢安手执一把的领导新潮,“京都士庶竞而慕焉,增价数倍,旬日则无所卖”。[7]正如清俞曲园所吟咏:“一经谢公手,捉溺到士女。”历唐宋元明,至清代已与折扇、羽扇一样被普遍使用,而“大江以南尤尚”。[14]蒲葵扇以广东新会最为盛产,亦最著名。清初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介绍说,新会种植蒲葵的葵田“周回二十余里,为首者六千有余”,新会百姓“所以资生者,半出于蒲葵焉”。至于蒲葵扇的制作,则如清季王廷鼎《杖扇新录》所说,将葵叶“采下荫下,以重物镇之使平,剪成圆形,削细篾丝、杂绵线缘其边,即仍其柄以为柄。”这种扇子的优点如《清裨类钞·服饰类》所说“质轻价廉,便于家用”,在所有种类的扇子中它是最简朴、普通的。谢安执葵扇只是为了使同乡获利,并不能长久地维持葵扇一时上升的身份。相反,不拘礼节、穷困潦倒或地位低贱的人物执葵扇倒是相宜的。从过海八仙之一的汉钟离到家喻户晓的济公和尚,手中都是一把葵扇。

说到芭蕉扇,不难想到《西游记》。唐僧一行被火焰山阻挡前路,孙悟空从铁扇公主那儿弄来扇灭八百里火焰的,就是一柄芭蕉扇。这柄神异的扇子,其原型料想不外乎蒲葵扇,后者在江浙一带即被称为芭蕉扇。联系《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的江苏籍贯,大概不会判断错。芭蕉扇之称,在清代曾有人质疑,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就表示:“葵,非蕉也。骚人诗词,往往俱赋蕉扇,其实蕉不可以为扇,故并无是物。且古人亦止言蒲葵,不知何以讹为蕉耳。”[15]的确,芭蕉叶做不成扇子,可蒲葵扇与芭蕉叶颇有相似之处,李商隐“芭蕉开绿扇”诗句,正是形象写照。芭蕉叶很早就有被称为“扇子仙”的历史,宋代陶穀《清异录》有《扇子仙》一则:“南海城中苏氏园,幽胜第一。广主尝与幸姬李蟾妃微行至此,憩酌绿蕉林,广主命笔大书蕉叶,曰扇子仙。苏氏于广主草宴之所起扇子亭。”十国南汉的刘晟即把蕉叶一扇子挂上了钩,可见由来已久。“韵人免俗”、“宜墨题诗”的芭蕉,素有“绿天”之目,一向受到文人士大夫的青睐,而资质并不高贵的蒲葵扇通过蕉叶似扇的中介,袭用到芭蕉扇的雅号,不能不说是美妙的错误。

婚嫁用扇的习俗

《世说新语·假谲》载有东晋温峤续娶的一段佳语:温峤丧偶后看中了堂姑刘氏的女儿,恰好刘氏把女儿的婚事托付给他,温峤就回答说:“好女婿难找到,不过像我这样的可以吗?”堂姑表示乱离丧败之后只求度日即足以慰藉余年,不敢企望找到温峤这样的人。不久,温峤回复说:“已经找到人家了,门第还算过得去,女婿的名望官位都不在我之下。”说罢留下一个玉镜台作为聘礼,堂姑十分高兴。结婚那天行交拜礼时,美貌聪慧的新娘“以手披纱扇”,拍手大笑说:“我本来就怀疑是你这个老东西,果然如我所料!”

“以手披纱扇”就是用手拨开遮脸的纱扇。有人把“纱扇”当作“面纱”,实在是误解。“纱扇”是扇子的一种,梁简文帝有《纱扇铭》,《桃花扇》剧中有“宫纱扇”,《杖扇新录》记载清代有“碧纱扇”。苏东坡诗《戏孙公素》“却扇当年笑温峤”,指的就是这件事。“却扇”是古代婚仪之一,新娘从出阁上轿起就手执纨扇,见人即以扇遮面,待婚礼完成后方才放却扇子。从汉代起,已有用扇子来遮面的。《汉书·张敞传》记载,宣帝时京兆尹张敞有“自以便面拊马”的动作,颜师古注:“便面,所以障面,盖扇之类也。不欲见人,以此自障面则得其便,故曰便面。”“却扇”之仪可能即是从便面衍化而形成的。一般说,却扇之仪的流行自南朝始,《世说新语》此篇恐怕是最早的记载。从南朝到唐代,却扇之仪一直流行,梁庾信《为梁上黄侯世子与妇书》就有“分杯帐里,却扇床前”的诗句,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花烛》也说:“近代婚嫁有障车、下婿、却扇及观花烛之事。”当时文人的看婚诗也表明,洞房花烛夜里着妆的新娘手持轻罗小扇遮着脸面,梁何逊《看新妇》“如何花烛夜,轻扇掩红妆”,唐杨师道《看婚》“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婚礼结束后,常有却扇诗之作,如唐李商隐《代董秀才却扇》。到清代,却扇之仪已不再名副其实,“却扇”一词可用来指完婚,如纪昀《阅微草堂笔记》:“灞州一宦家娶妇,甫却扇,新婿失声狂奔出。”

除了婚夕用扇外,还有用掌扇作婚娶仪仗的。清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三载:“苏俗娶妇者,不论家世何等,辄用掌扇、黄盖、银瓜等物,习以为常,殆十室而九,而掌扇上尤必粘‘翰林院’三字。”掌扇即仪仗扇,本是高贵社会地位、权威的标志,亦被借用在婚娶上。

扇子与戏曲

扇子对我国戏曲的影响,一向是令人瞩目的。作为一种道具,它被引入戏剧结构,担负起贯穿情节的重要作用;同时又全面渗入戏曲表演中,几乎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前者如明代叶宪祖的《夭桃纨扇》。为刘令公公子伴读的金陵书生石中英与妓女任夭桃一见钟情,私订终身。进京赴试之际夭桃被人接走,石生只得在一柄纨扇上题上“欲觅桃源枉自嗟,好花今已向邻家”,寄赠夭桃以表相思。状元及第后,石生钦差回南,在刘令公的帮助下与夭桃结成良缘。夭桃取出纨扇,上有刘令公当年续题“移花只为闲蜂蝶,莫怪东君也爱花”。这才知道刘令公以移花避蝶法使他立志功名。清初孔尚任的《桃花扇》,更是一部人所周知的名剧。它以清末名士侯朝宗与名妓李香君的悲欢离合故事,写南明覆灭的悲剧。侯生送给香君一柄定情诗扇,香君在阮大铖逼她给人作妾时,拼死抗拒,撞头倒地,血溅诗扇,杨龙友就血痕画成桃花,故名桃花扇。这柄象征侯李爱情命运的扇子,有机地绾合了全剧曲折的情节,并作为全剧的题名,“南朝之兴亡,遂系于桃花扇底”。

在戏剧舞台上,皇帝、皇后或公主出场时,常有两把长柄扇相随,扇面上绣有龙凤云形图案,并分别写有“日”、“月”两字,这一对道具就是现实生活中龙凤掌扇的搬用。传统戏曲中有称为 “扇子生”的脚色行当,是小生的一种,其主要标志为手持折扇,大多扮演儒雅潇洒的公子、书生,如京剧《拾玉镯》中的傅明,昆曲《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在戏曲表演中,包括扇子生在内的生、旦、净、丑各行脚色,均可借助手中的扇子表现人物的感情。通过扇子的挥、转、托、夹、合、遮、扑、抖、抛等动作的组合,辅以身段的配合,可以衍化出种种姿态,从而恰到好处地表现人物情绪,刻画人物性格。扇子功是戏曲表演基本功之一,运用最多、技巧最为丰富的是扇子生、花旦、闺门旦。如京剧《贵妃醉酒》中的杨玉环,昆曲《牡丹亭·游园》中的杜丽娘、春香,《红梨记·亭会》中的赵汝舟,都有运用扇子的技巧。从生活中的实用工具到舞台上的表演道具,生、旦对扇子的使用既不完全同于生活,又不能完全脱离生活,扇子生用扇主要为了表现其潇洒,旦角则用以障羞。也可以说,旦角利用扇子施展的种种身段动作,都是从障羞演化出来的。表演中若是离开了这个基本点,无论技巧发挥得多好,味儿都不对头。若是缺了这么一把扇子,就旦角尤其是闺门旦而言,不知会有多少细腻动人的情态无法表达。

扇子与妓女

团扇以其雅致的形制,一向受到古代女子的宠爱。歌妓舞女也不例外,明末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就说他“少时见金陵曲中诸妓每出,尚以二团扇,令侍儿拥于前”。[16]从宋词中的有关描写,可知当时歌妓舞女手中都少不了一柄团扇,用作歌舞时的道具。所持扇称“彩扇”、“歌扇”、“桃花扇(绘有桃花的纨扇)”。歌妓掩扇清歌,故有“扇底歌声”之说。歌扇上可题上词人新作的诗词:“酒阑纨扇有新诗”,上面的字迹也会被酣饮时溅出的酒滴给弄漫漶了:“溅酒滴残歌扇字”。宋元时歌妓手中的“歌扇”、“桃花扇”,实际上就是她们的职业特征物;宋晏几道《鹧鸪天》有“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两句,明瞿祐《归田诗话》卷上说这两句“勾栏中多用作门对”。“勾栏”是宋元时的游艺场所,以后则指妓院。到了晚明诗人中,“桃花扇”就渐而成为妓女的约定俗成的代称了。明袁中道《春游四绝》:“桃花扇底步逍遥,野外鸳鸯态转娇。日暮游人齐注目,一枝春色过河桥。”另一首记自己狎妓的《醉歌》说:“未辨桃花扇里人,先见一室桃花扇。”显然指妓女。《桃花扇》一剧的题名,除了剧本本身的决定因素之外,也有关合李香君身份的用意。“寄扇”一出,杨龙友就血痕画成桃花后大笑道:“真乃桃花扇也!”只有联系“桃花扇”隐指的意义,“真乃”二字才有着落。《桃花扇》剧中李香君的原型是李香,清余怀《板桥杂记》称李香“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婉转,调笑无双,人名之为‘香扇坠’。”余怀还有“怀中婀娜袖中藏”的诗句相赠。

据明刘元卿《闲奕编》,明朝初年折扇流行之始,良家女子仍用团扇,惟有妓女用折扇。渐渐地一般女子也用起了折扇。明成化年间,在折扇上题诗作画之风流行,清褚人获《坚瓠三集》记有此时妓女题扇谢客的一则故事:“金陵林奴儿,号秋香,成化年间妓,风流姿色冠于一时,兼善丹青,笔法精润。从良后,有旧知欲求一见。因画柳枝于扇,题诗云:‘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从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颇见个性与才智。

折扇的来历

关于折扇,一般认为是舶来品。明代陆深《春风堂随笔》、方以智《通雅》均以为出自“东裔”。不少人指出折扇出自朝鲜,传入的时间则有先后,明刘元卿《闲奕编》谓明永乐年间,清高士奇《天禄识余》谓元代,明郎瑛《七修类稿》、陆深《春风堂随笔》谓北宋。可是有人以为朝鲜折扇乃是源自日本,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朝鲜使者“每至中国,或用摺叠扇为私觌物,其扇用鸦青纸为之……谓之倭扇,本出于倭国也。”《宋史·日本国》记载了端拱元年(988年)日本僧人来华贡物中有“桧扇二十枚、蝙蝠扇二枚”。这大概是日本扇子进入中国的最早记载,远早于宋代张世南《游宦记闻》载“宣和二年(1120年)高丽贡松扇三合、摺叠扇二只”以及苏轼(1037-1101年)见到的高丽白松扇。“蝙蝠扇”就是折扇。明郑舜功《日本一鉴·穷河话海》说:“倭初无扇,因见蝙蝠之形,始作扇,称蝙蝠扇。宋端拱间进此。”日本人塚田大峰《随意录》:“倭语谓叠扇为加波保利,是蝙蝠之倭名,盖以其形似焉名也。”看来,折扇源自日本的可能性较大,北宋时朝鲜和日本均有折扇传入中国。到南宋时,折扇已不少见,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记有“周家摺揲扇铺”,明陆深《春风堂随笔》也说“见南宋以来诗词咏聚扇者颇多”。

另一种说法是在南宋国内已有折扇。宋元之际的史学家胡三省给 《资治通鉴》“褚渊入朝以腰扇障日”作注道:“腰扇,佩之于腰,今谓之摺叠扇。”对胡三省这条注释,除了钱咏《履园丛话》附和外,清人颇有异议。赵翼《陔余丛考》卷三三《折扇》不客气地指斥“胡三省盖以后世之物妄为附会耳”;桂馥《札朴》卷四以为是形状象腰鼓,“中腰瘦减”,与团扇略有差别的一种扇子;姚范《援鹑堂随笔》承认腰扇是摺叠的扇子,但仍是团扇的一种,“曲之可卷舒,与今日所谓摺叠扇异”。“腰扇”即“要扇”,从晋张敞《东宫旧事》“皇太子初拜,供漆要扇、青竹扇、黄竹扇”以及桂馥提供的三国吴韦昭注《国语》、汉高诱注《淮南子》的材料来看,“要扇”似乎是障扇的一种,明方以智《通雅》卷三四也说:“大障扇……即古所谓腰扇、拥扇也。”不过,褚渊手持用以障日的可能是较小的一种。胡三省的说法站不住脚。

南宋时虽已有折扇,但未盛行,民间仍然是用团扇,所以陆游有“团扇家家画放翁”那样的诗句。元朝初年,“东南使者”手持折扇,还要受到人们的讥诮,因为这种扇子如明陈霆《两山墨谈》所说,“本仆隶所执,取其便于袖藏以避尊者之目”。清刘廷玑《在园杂志》记载明成祖喜折扇卷舒之便,“命人如式为之,自内传出,遂遍天下”。折扇在明代的盛行,是与中日贸易和文化交流的频繁分不开的,当然也与皇帝的提倡、使用的方便以及工艺水平的进展有很大关系。

折扇去掉扇骨即是扇面。扇面呈上宽下窄、半环形的状态,有着特殊的画面垂直、平行规律,具有独特的形式美。书画家可以在上面开拓出无限的意境;园林建筑中的框景也往往采用扇面的形式。李渔《闲情偶寄》自以为得开窗借景之三昧的也就是将一只湖舫左右各开一扇面窗,“从内观外,一日之内现出千万幅佳山佳水”,“从外观内,亦是一幅扇头人物”,妙不可言。

扇上书画

扇面上题字作画,是我国独有的艺术。扇上绘画,远在西周又露端倪,《礼记·明堂位》记载道:“周之璧翣。”汉郑玄以为是“画缯为翣”。魏晋时期逐渐流行,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就有三国杨修为魏太祖画扇误点成蝇、晋王献之为桓温画扇误笔成牸牛的记载。梁沈约《俗说》记载晋顾恺之在扇上画人物却不点眼睛,说是“点睛便语”。扇上题字,则恐怕以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为最早。《晋书·王羲之传》记载,王羲之在蕺山见一老姥卖六角竹扇,买者甚少。羲之取扇各书五字,老姥不大高兴,羲之就对她说:“无苦,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邪。”老姥如其言,人竞买之。今绍兴城内有“题扇桥”,相传即是王羲之题扇处。从老姥因扇子上题了字而不悦来看,当时在扇上题字可能尚未有过。不过很快就有继踵者,《世说新语·文学》记载东晋羊孚作了一篇《雪赞》,桓胤就把它写到自己的扇子上。

从汉代起流行的团扇,其面料多半是绢、纨、素、绫、缯等,起初扇尚素白,不着笔墨描绘。经过魏晋,到了南北朝时期,扇上题字作画已蔚成风气,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竞相以名人画作为扇面美饰。宋孝武帝的蝉雀扇是画家顾景秀所绘,[17]齐竟陵王的孙子萧贲“于扇上图山水,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为遥”。[18]范晔善隶书,皇帝也慕名送去白团扇请他书诗赋美句,[19]会稽王世子元显常常请羊欣书扇。[20]这时期画扇还成为文人诗赋吟咏的对象,梁高爽、齐丘巨源等均有咏画扇诗。

一把普通的扇子,一经题字绘画,即增色生辉;尤其是名家书画,更是雅趣横生,身价百倍。正如唐郭遵 《六角扇赋》所说的那样,“扇待书而色贵”。这种情形,历代如此。宋陈宾《桃源手听》记载,宋苏轼在杭州做官时,有人状告扇店欠债三万不还。一查问,原来是天寒久雨,扇子滞销所致。于是苏轼让扇店送来二十柄扇子,在扇面上做草书、绘枯木竹石。才出府门,扇子就被抢购一空。一扇千钱,恰好得以偿付所欠。现今传世的画扇,以宋代的为最古,文物出版社的《宋人画册》里,有大半是扇面画。

明朝初年,随着扇子的普遍使用,折扇扇面上题字作画也从成化年间开始盛行。凡称为斯文人的,手中总离不开一柄精致的折扇,扇面一定是有字有画,字画又必定是出自名家之手,著名书画家自然就成为众人请托的对象。自明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之后,风行影从者不绝,书画扇面艺术终至演成与折扇同样流行的情形,晚明清初兴盛发达臻于顶峰。周之冕、陈洪绶以及董其昌为首的“画中九友”都有扇面书画佳作传流于世。清代“四王吴恽”六家以及“扬州八怪”、“金陵八家”等众名家,也留下了很多珍贵的扇面书画墨迹。近代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等名家的书画扇面艺术,更加艳丽多姿。书画扇面,虽幅不盈尺,但题材广泛,风格多样。无论神话故事、人物形态、名胜风光、峰峦叠石、曲流溪水、村舍楼阁、名花异卉、瑞鸟珍禽均可入画;从书法上看,正、草、隶、篆,样样俱全,在我国书法绘画艺术中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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