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性别气质研究综述
2012-08-15梁童心
梁童心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西方性别气质研究综述
梁童心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
文章以性别气质为中心,基于社会学和女性学视野,对西方已有的相关研究文献、理论探讨进行回顾。在回顾和梳理中,作者将对一些学者的研究内容与结论加以阐述,并力求在此基础上对其中所体现的方法论进行反思。
西方性别气质;综述
一、性别气质的本质主义和两分法
在西方的思想传统中,存在着一种二元论的倾向——精神与物质、主体与客体、灵与肉、理性与感性等,对性别气质的讨论最初也落入这种两分的思维模式中。在这种语境中,性别气质是由生理决定的、本质主义的,是指以男女两性的第一性征和第二性征为基础的,一整套固化的、强调两性对立的心理特点和行为举止。[1]
性的本质主义可视作性别气质的两分法的思想基础。它认为,性是天赋的、生理的,因而是“自然的”、固定不变的,男女两性的性本质有根本不同,这造成了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天然区别。[2]
性别气质的本质主义的主导思想来自于弗洛伊德的理论,他于20世纪初开创的精神分析学中首先对性别气质加以探讨。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体系中,男性的性别特征和男性欲望是话语参照的中心。[3]弗洛伊德的这种理论观点引来了之后的女性主义者的批评女性由于不拥有权力和言语的象征,无法得到属于女性性别的语言,只能重述男性的话语体系,于是就被边缘化,被赶出了权力和话语的中心。又由于女性是一个抽象的不存在的现实,因此她的价值就不得不根据男性的价值观念来确定。[3]
性别气质研究中的女性边缘化的倾向在从20世纪30直至80年代居主流地位的性角色理论中可见。性角色理论的核心在于对男女不同角色的强调,它强调社会塑造男性与女性同他们的生理性别相结合。性角色理论主张,作为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就意味着扮演人们对某一性别的一整套期望,即性角色。性角色理论区分了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不同,与男性联系在一起的是控制权、进取心、主动、效率、理性、抽象认知等,而与女性气质联系在一起的,则是自然感情、亲和力、被动等。[4]由此可以看出,这一理论对两性气质的描绘是两分的、对立的,对男性气质的描绘与整个社会的核心价值十分接近,女性气质与之相较则是次等的、依附的。
对性角色理论的回应将在下文的性别气质的建构主义与多元论中见到,在此不再赘述。这里想强调的是其论述中所体现的性别气质的本质主义与两分法之间的联系。如康奈尔指出的,在性角色理论中,角色扮演是与由生理差别及男女两种性别所定义的结构,而不是由社会关系所定义的结构——相联系的。[4]从生理决定论的角度出发,就难免落入二元的思维框架中,将性别气质简化为两相对立的、内部同质的范畴,导致性别气质的范畴化。本质主义的这种局限已为后来的学者所认知,但是,在性别气质的讨论中如何理解生理因素却仍是一个问题。
实际上,这一问题是建立在肉体与精神、自然与文化的两分的基础之上的,争论的是两者孰轻孰重——是肉体和自然更重要,还是精神和文化更重要,[5]这仍是二元思维的体现。但笔者认为,肉体与精神、自然与文化本不是割裂开来的,性别气质的形成中不可以、也不可能忽略的个体生理特性。性别气质在何意义上受生理特性的影响是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这种影响不因研究者有意或无意的忽略而不存在。因此,在对性别气质的研究中,如何看待生理特性的地位,又如何在关注生理特性的同时避免本质主义和两分法的思维倾向,是研究者需要不断思考的问题。
二、性别气质的建构主义和对两分法的批判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女权主义、同性恋政治和福柯理论著作的发表,学者们日益注意到社会规范与权力对于身体、性主体的微妙的影响方式,[6]性别气质的本质主义的传统观念出现了危机。
社会建构论是本质主义的主要批判者。它批判了本质主义认为性别气质是天生的、自发的、普遍一致的观点,将关注的重心从个人的内在本质转向外部环境。[2]社会建构论的主要观点是,性别气质是可塑的,它是历史和文化沉淀与积累的结果,受到了占统治地位的话语的塑造和强化。
在本质主义的语境中,生理性别是一种生理的真实存在,社会建构论者则对此提出质疑。他们指出,“事实不能违反生理学,但是关键的问题在于文化参与制造了生理学”。[7]按照这种模式,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只能被理解为一种可变的不确定的文化建构,男女两性的思维、行为和互动主要是由他们生活于其中的文化决定的,而非与生俱来的。不同的文化对所谓的生理学“事实”有着不同的解释,只有在独特的历史与文化背景中,才能理解性与性别气质。不同于性角色理论,社会建构论虽也关注性别气质的社会文化语境,但不是将其视为被动内化和被动扮演的预存规范,而是探究社会实践自身中这些规范是如何被制定和再制定的。[4]
社会建构论的观点得到了来自人类学的证明。米德的《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艾斯勒的《圣杯与剑》都揭示了两性关系和性别气质的多样性、不确定性,以及在历史与文化中被不断形塑的特点。布迪厄等社会学者也在对欧洲历史的考察中,分析了两性气质的基本模式的形成、发展和变迁的过程,探讨了背后的作用机制。
女性主义学者的研究也同样值得关注。战后,随着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女性主义研究中涌现出一些经典之作,较具代表性的有波伏娃的《第二性》、弗里丹的《女性的奥秘》、米勒特的《性政治》和格里尔的《女太监》。女性主义者将流行话语视为建构两性气质的现代工具,他们探讨的主要问题是,是谁在表达流行话语,这些话语表达了怎样的性别声音和性别利益,又是如何参与到性别气质的塑造中的。女性主义者认为,在男性文化霸权的社会里,传统的性别气质模式和性别两分结构已成为对女性的压制力量和男性权力的稳定器。
波伏娃的研究涵盖了生理、心理、神话、历史、文学等多个方面,她分析了自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这些不同的社会形态中女性的待遇、地位与处境的变化、女性的个体发展史,以及其中容括的女性气质。波伏娃指出,自古以来,相对于所谓“正常”的男性性别,女性一直被视作“他者”,是一个“其他的”性别,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是逐渐形成的。[8]格里尔也对西方诗歌、绘画、报纸杂志等文本加以分析,批判其中对女性气质的形塑与束缚,她以“女太监”喻指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精神阉割,呼唤建立完整、健康的女性人格。
女性主义通过对流行话语积极的反思与批判,肯定女性的主体性,这种独立的、批判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但笔者认为,传统的女性主义研究中所体现的女性的主体性仍是不彻底的、有局限的。
在传统的女性主义研究中,研究者多采用文本分析的方式,探讨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是如何被压迫的、女性气质在流行话语中是如何被构建的,而较少从主体建构的视角出发,了解女性自身对这些话语的理解、反思与回应。也就是说,在传统的女性主义研究中,女性仍处于一种客体地位,而不是与研究者平等的积极的、具有反思能力的主体。笔者认为,女性主义者的话语并不能代表女性自身的声音。从主体建构视角出发,在对话的基础上了解女性主体自身的意义建构,才能更充分地体现女性的主体性。这种主体建构的视角在今天的研究中仍显得很有必要。
传统的女性主义研究的另一局限在于仍未突破两分法的思维模式。女性主义者虽然批判性别的两分结构,但这种批判的立足点是反对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它仍是将男女两性作为相互对立的范畴来看待的。实际上,正如社会学者布迪厄指出的,性别气质的建构对男女皆是压迫性的,这种压迫的机制正在于不断强化的两性气质的对立。[9]这意味着,在批判性别气质的压迫时,必须改变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打破原有的性别范畴,这种思想在后来的性别气质的多元论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三、突破二元框架——性别气质的多元观
在性别气质的多元观中,传统的性别两分法终于被超越。性别气质的多元观也称“雌雄同体论”,它认为,性别气质是非自然的、非稳定的,每个个体的性别气质都是千差万别、千姿百态的,无论男女在决定自己的性别角色定位时都应有更大的选择空间。
德里达的性别解构论认为,不应将性别差异理解为性别对立,我们应当超越性别两分,这一直是哲学和心理分析所作的解释的问题之所在。德里达寻求一种非两分的、非对立的性别,它“有着不同性别声音的多重性”,“非认同的性别特征表现在那些由不同设计所承载、划分和多重化的每一个个人的身体上面”。[7]
德里达的观点受到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者的高度重视和大量引证。他们在此基础上强调,反对性别两分并不是要消灭性别差异,而是为性别特征的极端的不稳定开放空间,建造一个两性特质的多元的、包含一系列间色的色谱体系。[5]后现代女性主义者期望,性别认同不再像传统社会中的“成为一个男性”或“成为一个女性”,而是“关于我们选择什么样的社会性别的微妙的心理和社会的权衡”。[10]
这种性别气质的多元观在酷儿理论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所谓酷儿可以理解为“开放的错综复杂的可能性、断裂、重新选择、不和谐、不协调、不一致与回应、共鸣、意义的偏离与超越,人的社会性别的形成因素并非与其生理性别完全一致”。[10]酷儿理论指导下的写作以性为主题,特别是从同性恋者和跨性别者的角度提出问题,质询对性、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的传统理解。
笔者在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酷儿理论的思想家之一巴特勒提出的“性别操演”概念。巴特勒深受拉康和福柯的影响,她认为,人们的同性恋、异性恋或双性恋的行为都不是来自某种固定的身份,而是一种不断变化的表演。人们在对性别的想象中,通过模仿、奖惩系统和语言,学会了使自己的身体、姿态、衣服、谈吐成为男性或女性的风格,性别是通过重复的表演行为在话语中形成的。[11]
巴特勒将“性别”与异性恋体制相关联,她认为,所谓“恰当的”社会性别只是一种“连续性的幻觉”,是异性恋将自身在生理性别、社会性别和欲望之间天生化和自然化的结果。[2]她反对那些诉诸统一的、两极化性别模式的话语和实践,试图打破统一的性别身份的幻觉。可以说,巴特勒不仅解构了男女的分类,也解构了同性恋异性恋的分类,她所颠覆的不只是性别二元框架,而是“性别”这个概念本身。
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康奈尔关于男性气质的多样性的研究。康奈尔首先是一位女性主义学者,他的男性研究是基于女性主义的社会性别理论基础上的。
康奈尔特别强调了生命史研究的重要性。他认为,男性气质是在实践中建构出来的,这种实践需放入生命史过程中进行考察。康奈尔指出,生命史所记录的不仅是个人的主观感受和经历,也记录了社会结构和制度,是丰富的非个人的和集体过程的证据。[12]在生命史研究中,我们不仅要分析个体生命史,还应将个体生命史放入群体框架中再分析,寻求特定社会位置上的男性生活轨迹中的异同,并且了解大规模社会变迁中他们的集体定位。[4]
康奈尔将实践中建构起来的男性气质分为支配性、从属性、共谋性、边缘性四种类型。他提出,仅仅认识男性气质的多样性是不够的,还需探察男性气质内部的性别政治,明了不同类型的男性气质之间的联盟、支配和从属的关系。[4]同时,这四种类型也不是固定的、静止的范畴,而是一种多元流动的存在,在研究男性气质时,有必要关注男性气质的流动与变化,并对这一过程给出说明。
总结来说,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研究中最重要的有三部分,即社会建构观、多元观和生命史观,[13]这种研究思路颇具启发意义,为我们今后对性别气质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
以上为笔者对西方关于性别气质的研究的回顾和梳理。相较而言,中国本土关于“性别气质”这个话题的讨论还比较少,同时这些讨论也比较零散,多为对西方性别气质研究的介绍,少有专门探讨中国人的性别气质的学术性研究。因此,中国本土的性别气质研究,特别是从主体视角出发、立足于日常生活的具体情境、从中国社会的本土问题出发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这也是研究者努力的空间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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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48.1
A
1671-2277-(2012)04-0056-03
陈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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