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市场与道德:“斯密问题”的发展与超越
2012-08-15刘嘉丁志帆
刘嘉 丁志帆
经济学、市场与道德:“斯密问题”的发展与超越
刘嘉 丁志帆
斯密在《国富论》中将人的行为动机归结为“利己”,在《道德情操论》中将人的行为动机归结为“利他”。20世纪60年代后的现当代学者多数倾向于认为斯密的两大体系具有内在的联系和一致性。但是,此问题的争论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在经济学、伦理学、管理学甚至社会学、法律学中演化出一些新的问题,这些问题的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围绕由人性基础引发的对道德因素在学科中的影响的讨论。“斯密问题”在经济学领域中的演化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对经济学讲不讲“道德”的讨论,即经济学本身范式中应不应涵盖以及如何涵盖道德内容的讨论;另一个方面则是由对转型期中国面临的现实问题的思考而引发的市场经济与道德的讨论。
“斯密问题”;道德;伦理;经济学;市场经济
《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是著名思想家亚当·斯密的两部传世佳作。这两部巨著奠定了他作为18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和道德哲学家的历史地位,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一个200多年来争论不休的历史谜题:经济领域和道德领域人性论的矛盾,即《国富论》中将人的行为动机归结为的“利己”与《道德情操论》中将人的行为动机归结为“利他”的矛盾。19世纪的德国历史学派将其总结为“斯密问题”,并最终演化为市场与道德关系的大讨论。问题提出至今,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当前,我国改革开放逐渐进入深水期,各种利益矛盾凸显,刚性的正式制度还有待完善,人们的行为亟须道德伦理的引导和规范,在此时回顾市场与道德关系的认知历程,展望其发展与超越,对于深化当前我国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和促进经济学学科发展有着重要意义。
一、“斯密问题”的提出
“亚当·斯密问题”是指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把人们的行为归结于同情,而在《国富论》中却把人们的行为归结于自私,并认为两者存在着对比悬殊、相互矛盾的问题。日本学者星野彰南认为,斯密问题“在《国富论》出版100周年时由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家提出”。〔1〕陈岱孙教授也认为,斯密问题是德国历史学派最早提出的。他指出:“德国的旧历史学派早在19世纪中叶就提出了这一论点。布隆诺·希尔德布兰德在《现在和将来的国民经济学》 (1848)和卡尔·科尼斯在《历史方法观的政治经济学》 (1853)两本书中,首先提出斯密是在写作两书间的17年中改变了他的观点的,而这一改变是斯密于1764-1766年间访问法国的结果。”〔2〕
A·Oneken认为,德国新历史学派经济学家卢约·布伦塔诺所述的这段话—— “我们知道,斯密在1759年出版了《道德情操论》一书,表明道德行为仅是那些唤起无所不知,公正的旁观者的同情心的行为……然而在《国富论》的研究中,他却完全同意了爱尔维修的观点,在书中对人性,对自利是人类社会行为的唯一原动力的论述中完全表达出来”,实际就是提出了“斯密问题”。〔3〕在《道德情操论》的中译版中,译者也认为,“亚当·斯密问题”是由19世纪中叶德国历史学派的经济学家提出的,该学派首先指出,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把人们的行为归结于同情,而在《国富论》中却把人们的行为归结于自私,并认为两者存在着比悬殊、相互矛盾的问题。〔4〕
德国的历史学派提出了斯密问题是学界的共识,然而,真正使“斯密问题”成为“世纪性”命题的却是边际学派与历史学派的论战。边际学派试图证明斯密的两部著作基于同一立场,即人性“自利”,并基于此建立并积极倡导作为“精密科学”的理论经济学,由此开始了关于“斯密问题”的争论。〔5〕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经济思想的发展,围绕着该问题的讨论几乎涉及到了经济学的各个流派,甚至是伦理学。
二、“斯密问题”的解读
对“斯密问题”的解读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斯密问题”真实存在,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斯密问题”并不存在,是人们这样或那样误读了斯密的真实思想而产生的。
认为“斯密问题”现实存在的观点以德国历史学派李斯特、布伦塔诺和原苏联经济学家卢森贝等为代表。历史学派的学者指出:“起初认为人类交往是基于人们相互之间所感受到的一种同情的道德哲学家亚当·斯密,在某个时候变成了把自利视为激励人们行动的东西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斯密的两本书完全不一致,斯密可能是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但他不是哲学家”。〔6〕李斯特更是诘难道:“这个学说将使最冷酷的自私自利成为一种法则……足以使同情心化为乌有……使人心化为铁石。”〔7〕在卢森贝看来,斯密“研究道德世界的出发点是同情心……他研究经济世界的出发点是利己主义”,〔8〕而出现这一问题的原因则是斯密的阶级局限性。陈其人教授则认为,斯密问题源于斯密历史观中的唯心主义和世界观中的唯物主义,斯密认为人的精神生活受到抽象的同情心的支配,而物质生活受经济规律的支配,故而存在二元人性的矛盾。〔9〕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所谓的“斯密问题”是人们因对斯密的各种误读而造成的伪问题。在马歇尔看来,人们日常生活事务中最有力最坚定的动机是由货币引起的,所以,并不存在利己与利他之争,尽管他承认人的经济动机不全是利己的。〔10〕阿马蒂亚·森在其《伦理学与经济学》中阐述到,“斯密问题”其实不是什么问题,斯密真正赞颂的既有自利的行为,也有明显利他性的同情心和自律行为,它们都是人性的内在规定。D.D.拉法艾尔和A.L.麦克菲指出:“所谓的‘亚当·斯密问题’是一个基于无知和误解的伪问题。〔11〕我国著名经济学家陈岱孙认为:“所谓二书中存在的‘亚当·斯密问题’,不是一个实际而只是一个假象。”〔12〕朱绍文教授从经济史的角度研究得出结论认为,“亚当·斯密难题”是一个莫须有的“伪议题”。〔13〕《道德情操论》的中文译者蒋自强教授认为,各种利他都统一于一种开明的自利,都是从人的利己本性出发的。〔14〕伦理学家万俊人教授则认为:“我们只要了解斯密时代的知识状况,并仔细解读斯密的这两部作品,所谓‘斯密问题’并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问题。”〔15〕在程民选教授看来,作为经济学的开山鼻祖,斯密对于人的本性中的自利倾向和利他倾向都给予了关注,他将人的自利倾向归因于人的自爱,而将人的利他倾向与同情心联系起来,……也就是说,斯密实际上揭示了人的自利倾向与利他倾向是相生相克、对立统一的。学术界曾经认为的所谓亚当·斯密问题根本不存在,斯密并没有将“经济人”和“道德人”割裂开来。〔16〕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上述学者们都认为“斯密问题”不存在,但是,对于利己与利他如何统一,仍存在着分歧。其中,起源于庞巴维克到马歇尔的边际学派认为,在斯密的理论中,人性是统一于自利的,他们以此为基础提出了“经济人”假设,并构建起新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大厦。蒋自强教授也持上述的观点。而有部分学者则认为利己和利他同时统一于人性的复杂性,并不存在谁第一性,谁第二性的问题。上面提到的阿马蒂亚·森、D.D.拉法艾尔和A.L.麦克菲、陈岱孙教授和万俊人教授、程民选教授等都持这样的观点。在他们看来,所谓的“斯密问题”,只是因为斯密所处的时代对人的研究统一于道德哲学之下,《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只是从两个不同的维度探讨了复杂的人性。基于此,阿马蒂亚·森还深刻地提出了经济学与伦理学同源的思想。
在“斯密问题”的解读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视角必须提及,那就是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对它的认识。马克思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7〕“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18〕前者通常被称为“社会关系本质论”,后者通常被称为“实践本质论”。赵磊教授认为,在马克思看来,“利己”和“利他”都只是人性的外在表现,而不是人性的本质内容。不论马克思关于人性的表述的具体内容有何不同,马克思对人性的把握,最终都可以归结为“实践”。〔19〕孟捷教授则认为,在斯密的“经济人”概念中存在着两面性,一方面是具体经济关系中人们的利己动机和行为,另一方面是对立于经济系统之外的抽象人性,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主张在特定经济关系下分析人的行为和目标模式的特殊性,而非从先验人性出发来推演经济关系。〔20〕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看到人性是动态的历史的范畴,是由社会存在决定的,在本原关系上,社会存在才是第一性;人性所表现的不是人的自然属性,而是人的社会属性。这与上面讨论的各种解读中所流露出来的新古典传统的先验的、静态永恒的、自然性的人性认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斯密问题”的发展与超越
在对“斯密问题”的解读中,人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即,20世纪上半期,大多数学者主张两者存在着不可克服的内在对立与紧张,20世纪60年代后的现当代学者则多数倾向于认为在斯密的两大体系之间根本没有对立,具有内在的联系和一致性。〔21〕但是,此问题的争论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在经济学、伦理学、管理学甚至社会学、法律学中演化出一些新的问题,这些问题的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围绕由人性基础引发的对道德因素在学科中的影响的讨论。在这里,我们只探讨这一问题在经济学领域的演化。“斯密问题”在经济学领域中的演化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经济学讲不讲“道德”的讨论,即经济学本身范式中应不应涵盖以及如何涵盖道德内容的讨论;另一个方面则是由对转型期中国面临的现实问题的思考而引发的市场经济与道德的讨论。
1.经济学与道德
首先来看经济学讲不讲“道德”这一分野。论及这一问题的“始作俑者”,恐怕不得不提马歇尔以及边际学派。在马歇尔之前的古典经济学被称作政治经济学。在斯密、李嘉图等一批古典经济学家看来,该学科是使一国经济繁荣,人民富裕的学问,研究对象是财富生产关系和分配规律,旨在阐明财富如何在社会各阶级之间分配,关注的是生产关系背后的社会权利结构及社会各利益集团的利益关系,探讨社会公正和其他规范。〔22〕马歇尔综合了李嘉图以后的经济学者,特别是边际学派、奥地利学派的研究成果,建立起了以人的主观心理因素、理性人假设和资源稀缺性假设为基础,以边际分析和均衡分析为基本工具,以成本收益分析为基本范式的经济学,从而也开始了经济学去政治化去道德化,走向严格实证和数理化的新古典传统。新古典学派只继承了斯密《国富论》中的“利己”人性论,这就是上文中我们提到他们转入“斯密问题”争论的根本原因。因为人的因素已经确定下来了,甚至还是永恒不变的,所以,经济学可以很“科学”的在资源有限性条件下研究资源配置问题。至此,经济学当然的就和政治、伦理、道德脱离了关系,成为了价值中立的学科。货币主义大师密尔顿·弗里德曼在这个问题上观点鲜明,他认为“经济学中不存在价值判断”,尽管他不否认“经济学的确涉及价值判断问题”,也不否认“经济学家的价值判断无疑会影响到他所从事的研究课题及其结论”。〔23〕
尽管这一传统使经济学更加科学化,但不可避免地引发了经济学与现实脱离的问题,也引发了对“理性人”假设的不断修正,信息经济学的产生和发展,包括行为经济学和实验经济学对人性的再认知。布坎南含蓄地说,伦理学家和经济学家之间的“明确分工”站不住脚。德国经济伦理学家科斯洛夫斯基在其《伦理经济学原理》一书的“前言”中摘引了古典经济学大师凯恩斯的一句令人深思的话:“……我们将自由地回到宗教信仰和传统美德的那些最确切的原则上来——贪婪是一种罪恶,高利盘剥是一种不端行为……我们将再次把目的看得高于手段,宁愿取善而不为实用。”〔24〕经济学该不该“讲道德”,最深刻系统的反思来自于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教授。阿马蒂亚·森教授在《伦理学与经济学》中意味深长地指出:“经济学所关注的应该是真实的人。”他在书中深刻地提出了经济学与伦理学同源的思想,并指出,所谓“斯密问题”,恰恰就是斯密将经济的发展是源于人类行为复杂或复合动机的观点清晰地表达了出来。阿马蒂亚·森教授同时认为,现代经济学贫困的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学与伦理学的分离。
我国经济学界也一度出现了对经济学是不是应该“讲道德”的大讨论。〔25〕万俊人教授将这场讨论归结为“经济学是否需要有必要的道德考量的问题和经济学考量经济生活中道德要素之作用的学理方式问题的争论”。樊钢教授认为,经济学虽然离不开“道德”、价值体系之类的概念,但它本身不研究道德问题,作为经济学家,谈道德是“不务正业”。〔26〕盛洪教授则认为,道德使人类社会更有效率,同时也是组成社会的生命的意义所在。〔27〕姚新勇教授认为,盛洪将道德功利化的认知实际上仍然是对人性自利的延续,人们指责经济学者不在经济学论著里谈论伦理学问题,可能重在批评生搬硬套西方经济学理论,脱离对具体的改革实践、问题、矛盾的分析,只有学术纯粹性、客观性的外表,不会有真学问。张曙光认为樊纲“把道德问题完全归结为价值判断,而否定道德是非的理性判断,因而得出不讲道德的片面论断”。〔28〕在万俊人教授看来,经济学“不讲道德”等于否定了人类经济生活本身的道德性,而所谓经济学“讲道德”的说法也是一种多余的甚至是暧昧的表态……经济学的确可以迈向更高知识标准的科学形态 (如数量化、实证化),但它同伦理学等人文社会科学一样,永远不可能完全卸脱其价值负担”。〔29〕
将经济学与道德割裂虽然使经济学的发展走上了类似物理学科的数量化、紧密化的发展道路,但也严重影响了经济学的解释力,使经济学本身的发展受到了束缚。罗纳德·哈里·科斯就曾把西方国家20世纪初形成的去道德化的主流新古典 (微观)经济学称戏为“黑板经济学”,这种经济学的前提条件抽象掉了人类的道德观念,只注重抽象的演算,忽视现实的经济现象,就如同闭门造车,难以解决实际经济 (社会)问题。詹姆斯·布坎南也指出:“不管当代的学者如何想尽各种办法使问题复杂化,来掩盖自己理论上的不可靠,经济学的主要原理仍然是根本的原理。我们不需要用现代数学这种多余的‘超重行李’去掌握和传播亚当.斯密发现的、并由他的继承者所强调的根本原理。”〔30〕一味强调数学化,忽略人们的道德行为,会将经济学引入歧途。专门研究方法论的著名学者马克·布劳格认为,现代经济学变成了一场智力游戏,而不是为了思考经济世界。经济学家已经转变成数学家,他们的分析看似严谨,但实际与现实毫不相关。〔31〕因此,当代经济学的发展,离不开对人性的全面认知,不能仅仅抓住人类行为的一个方面就认为看到了人类行为的全部。无论从经济学家的社会责任来看,还从经济学学科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来思考,经济学都应当是“讲道德”的经济学。
2.市场机制与道德
如果说“斯密问题”在经济学范式中的演进主要是针对学科体系的建立发展而言的话,它在市场与道德关系讨论中的发展则有明显的中国转型的属性。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从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根据马克思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逻辑,经济基础的变化,带来了中国各个领域中的一系列变化。在近30年的改革实践中,中国在经济社会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如社会财富分配不公,城乡收入差距过大,发展资源消耗巨大环境污染严重,制假售假食品安全事件频发,缺乏诚信道德缺失,等等。这些现象引起了人们对市场经济的反思,从而也引发了从市场和道德关系的层面对“斯密问题”的再认识。
有一种观点认为,人自利的本性就能够产生出“合宜”的道德规范,市场经济道德的内部供给机制是通过制度和规则而得以运转的。市场经济是对个人主体性的释放和高扬,但这并不意味着个人的求利完全是随意性和任意性的行为。相反,市场经济是规范性的经济体制,作为以社会分工-交换为特征、依靠自发的市场力量来配置资源的经济体制,市场经济的运行框架实质上就是对在其中活动的经济主体的约束规范体系。〔32〕应当承认,市场的竞争机制和“无形的手”在一定的条件下能够推动市场道德观念的建立。以市场主体之一的企业为例,企业是市场主体,是经济组织,它具有不同于其它组织 (如政党、学校等政治、文化组织)的经济特性,即逐利性。从长期来看,市场机制会通过竞争促进企业注重自己的长远利益,规范自己的行为,形成恪守诚信和谐共赢的“好”的道德观念。从短期来看,在市场机制不完善、市场监管不健全的时候,遵循市场逐利的逻辑,企业也会采取机会主义行为,追逐眼前利益,形成唯利是图、矛盾重生的“坏”的道德观念。即使在完善的市场机制下,市场固有的失灵也可能会助长企业短视的机会主义行为,形成不同的道德观念。所不同的是,市场会做出公正的判决:具有良好企业道德观念的企业在竞争中胜出,而具有低劣企业道德观念的企业终将被淘汰。市场的力量由此影响企业管理者和员工,最终形成企业的道德观念。其他的市场主体 (如消费者、政府等)也以相似的方式受到市场无形之手的作用,以形成相应的道德观念。但是,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吗?
另一种观点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指出,市场经济良性运行对道德的强烈内部供给并不能掩盖和忽视市场经济的发展存在着自身“道德悖论”这一事实。美国经济学家诺思指出,在复杂的市场交换过程中,存在着大量的潜在的机会主义行为倾向,这是法律制度难以制约的,只能靠伦理道德的力量来规范。同时,市场经济的发展对“个人意识”的强化,使个人自我成为现代人类一切认识活动的基本出发点,“自我中心”的道德价值观念开始成为牵制现代人类道德意识的基本观点,其他一切都被置于从属的、手段的或工具性的地位。个人随意性和任意性行为的大量出现以及对市场关系认识和把握的不确定,必然削弱道德对市场主体行为规范的确定性,引发社会的道德危机。从我国文化领域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呈现出的两种趋势来看,这样的现象的确存在。
当前,随着市场机制的日益完善,我国在文化生产方面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趋势:一方面是文化产品和服务的生产效率大幅度提高,文化产品和服务逐渐从物质产品和服务的附属地位走向了前台;另一方面,则是高尚文化的社会效益及其价值导向功能却出现了一定的危机。2010年,我国文化产业增加值突破1.1万亿元,比上年增长了25.8%,占GDP的比重为2.75%。其中,北京、广东、江苏、山东4省市表现尤为抢眼,文化产业增加值均已突破千亿元,显现出成为支柱产业的强劲势头。〔33〕但是,与此同时,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商品文化使得一切需求都有了交易的可能,这也使得拜金主义滋长,形成了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念,许多高尚的精神追求和高层次的文化在“市场竞争”中走向衰退。一些艺术团体和个人哗众取宠、投机取巧,“脱风”、“裸风”频起,“拜金女”、“炫富男”得到推崇,网络上宣扬暴力、带有挑逗性的文字、图片、游戏等低俗信息屡见不鲜。而一大批高质量、高层次的文艺表演、影视作品、图书出版物等,却因为市场需求萎缩而面临困境,许多优秀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面临失传的危机。虽然将这些状况的出现归咎于文化的商品化和市场化有失偏颇,但无须否认,这些现象的确是在文化商品化与市场化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说明市场机制在作用于文化生产过程中存在着不足与局限。
基于市场机制在许多方面不可避免会出现各种失灵的状况,我们在重视市场机制作用的同时,也要充分考虑市场可能出现的失灵。正如《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所指出:“必须坚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推动文化产业跨越式发展,为推动科学发展提供重要支撑。”不难看出,《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所说的文化支撑与价值导向和人们的道德观念是密切相关的。也就是说,当前我国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的实践对市场机制之外的道德供给有着迫切的需求。
因此,在市场与道德关系上,我们不能忽视市场机制在道德观念形成中的作用,也不能夸大它的影响,放任市场机制的扩散。正确处理市场机制与道德的关系,是当前我国改革进一步推进的客观要求。
3.经济学、道德与市场机制
经济学与道德的同源性,道德与市场机制影响的交互性,在上文中我们已有论述,那么,这三者之间有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正是当前对“斯密问题”最大的发展。随着我国经济社会改革实践进程的发展,道德与市场关的系业已成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实践的进程离不开理论的指导,我们所进行着的历史实践需要经济理论的引领和支持。面对改革开放为我们展示的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我国的经济学科不应再固步自封,更不能对西方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亦步亦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斯密写作《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的时代,英国也正在经历着一场伟大的变革,即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变革 (当然,这一变革早已开始,但斯密仍处在变革的进程之中)。斯密一方面从人性自利探寻富国裕民之道,另一方面,也从人性利他的角度来追求拥有精神满足的幸福生活。直至后来马克斯·韦伯撰写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也没有脱离这样的一个传统,即,在全面认识人性的基础上来考察和认识人们的经济行为,同时,注重作为行为规范的道德伦理对经济行为的规范作用。
如果说,人们追求自利如同奔腾的流水,那么,阻塞拥堵绝不是处理之道,我们应当疏通引导。若是放任自流,便会导致洪水滔天,而道德和法律等等这样的非正式和正式制度正是流水两岸之堤。经济学在走向科学化精细化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曾经抽象掉了道德伦理的作用,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这样的抽象可能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并不代表我们要教条的遵守这样的抽象,符合实际的理论抽象才是理论研究科学的起点。因此,经济学对“斯密问题”的超越正是对亚当·斯密的回归,市场与道德关系也应立足于经济活的实践过程,不应简单的强调孰先孰后的问题。
四、结论及启示
通过上文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 “斯密问题”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而是随着经济社会和学科发展不断发展变化,不断孕育着新的内涵,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不但具有理论意义,也有很强的实践价值。进一步研究“斯密问题”,有助于我们深化两个方面的认识,一是经济学的学科性质及其发展方向,二是如何进一步深化我国市场经济体制改革。
就第一个问题来看,经济学大师,如哈耶克、阿罗、弗里德曼、布坎南、诺思、西蒙·森等,都阐述过对伦理问题的看法。新制度经济学派的经济史学家诺思把包括道德在内的意识形态理论作为制度变迁理论的三大基石之一。布坎南则把经济学定位在“介于预测科学和道德哲学之间”。阿马蒂亚·森教授则指出了明确的方向。他以人的“二元性”规定,将“主观能动”类的内容纳入到评价目标与价值判断之中,为伦理学在经济学中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处,并提供了具体方式和继续扩展这种融入的思索空间。这是经济学复归本原的关键所在,实际上也是对“斯密问题”的一种深层次的理解性开拓,让人们在认识现代经济学唯一“自利”假设片面性的同时,建立了复合人性与经济现象之间的内在关系。这样的经济学也就完整了,《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之间的内在关联性也由此有了清晰的线索。阿马蒂亚·森教授实际上是在两者之间架起了一座理解的桥梁。
现代经济学的贫困源于经济学与伦理学的分离,我们应当回归政治经济学的源头,重新关注复杂真实的人,考察财富生产和分配的规律,考察关系背后的权利结构和利益。有鉴于此,评价人类行为的内容就必须进入到福利和创造这种福利等价值的个人主观能动能力这两个世界中去,伦理学的光芒也有了重现于经济学天空的可能性,担负起经济学的伦理责任和使命,在经济学的研究中透露人文关怀,摆脱冷冰冰的工具理性和数学建构。伦理学最为重要的特征就是它必有的价值判断,不同于某些科学甚至于某些社会科学认定自身的“中立性”,以求纯粹化地表现规范性的学说构造和逻辑演化。当伦理学的基本要素进入经济学时,我们对于经济学必须加入的价值判断就不能再采取回避态度。
而对于第二个问题,从中国古代的重义轻利导致国穷民弱和人性压抑,到现代社会重利轻义导致道德危机,我们应当看到伦理与经济彼此依存、共同发展的关系。市场经济运行对道德的需求,不仅需要市场经济道德的内部供给,而且需要通过社会道德建设来满足,即实现市场经济道德的外部供给。同时,要注意两者的边界,不能任由市场经济内部道德无限膨胀,引起对其外部道德体系的“反供给”,即金钱至上、利益至上的市场道德逻辑吞噬了应有的一般社会公德。忽略任何一方,国家社会的发展都会陷入深重的危机。道德伦理的研究不能脱离人的物质欲望和人性需求,伦理的发展要以经济运行为基础。马克思说:“思想一旦离开利益,就一定会使自己出丑。”亚当·斯密以他对人性和社会运行规律的深刻了解,以经济学家的务实精神和道德哲学家的高超智慧,给我们呈现了个人和社会健康全面发展的要素和状态,经济学是建立在伦理学基础之上的,经济的运行必须有伦理秩序的保障,同时必须促进社会公共利益。从某种程度说,亚当·斯密从来没有自相矛盾过,只是后人存在对他的误读。
在斯密看来,任何市场都需要建立在信守契约、履行支付承诺、尊重市场伙伴等共享道德观的基础上。自由经济政策另一位强硬的支持者弗里德曼也从来不否认道德价值对于市场的意义。弗里德曼认为,市场经济对利润的追逐只有在遵循一定道德价值的情况下才能达到其所希望的效率,即,人们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同时,必须遵守表现为法规的伦理习俗的社会基本规则。
经济学必须对社会具有全局性和终极性的伦理关怀,必须在对经济规律透彻掌握的基础之上对社会运行的根本问题有深刻的洞见,对人性的复杂多变有敏锐的洞察。经济与伦理均衡发展,是亚当·斯密给出的社会和谐发展的答案。这对于我们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建设和谐社会,由身份伦理社会向契约伦理社会转型,提供了一个宽广的视野和思考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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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14.9
A
1004—0633(2012)01—047—07
2011—11—11
刘嘉,西南财经大学博士研究生,江西农业大学教师。主要研究方向: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 江西南昌 330045丁志帆,西南财经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四川成都 611130
(本文责任编辑 王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