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社会运动”的发展趋势与政治影响
2012-08-15阚道远
阚道远
(国家税务总局党校政治学教研部,扬州 225007)
新社会运动主要是指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西方国家爆发的学生运动、女权运动、反核运动、宗教运动、环保运动等非政治性、非物质性诉求的社会运动形式,是西方社会发展过程中阶段性矛盾和问题的外在表现。就中国而言,正处于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和社会矛盾凸显期,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转型和工业化进程加速,新社会运动产生和发展的社会经济文化条件正在形成。近年来发生的一部分群体性事件已经具备新社会运动的雏形,以其全新的理念和形式日趋活跃于中国的政治生活中,其诉求表达的理性化、参与阶层的白领化、组织动员的科技化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因此,探讨新社会运动在中国的组织动员、发展变化和政治影响,对于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转变执政理念和方式、维护中国社会政治大局稳定,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研究价值。
一、中国“新社会运动”的组织动员
中国“新社会运动”作为新生事物,既符合新社会运动的一般规律,也打上了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烙印。事实证明,中国“新社会运动”的组织动员与传统政治社会运动有着明显的差异,将极大地考验党和政府的应变能力与处置方式。
(一)诉求的分散化和非物质化。传统的政治社会运动以追求政治权利和改善物质待遇为主要利益诉求,组织动员的政治性和物质性目标十分清晰,并且时而以较为激烈的形式表现出来。中国“新社会运动”的诉求和目标比较分散,体现在经济社会建设的各个领域,目前来看容易引发社会关注的问题多数在生态环保、征地拆迁、宗教人权等方面,社会运动向“非政治”和“后物质”议题过渡的发展脉络比较明显。在当前中国稳定的政治体制和政治格局下,对权力归属和权力分配已经做了较为详尽和完整的制度安排,民众对政权的支持水平和对现状的满意度较高。[1]而在具体的政策实施、价值彰显和人文关怀方面,则存在诸多不尽人意之处,为“新社会运动”的萌芽提供了社会土壤和现实刺激。随着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深入推进、物质财富增长和公平分配,物质性议题将在很大程度上被不断“消解”和“淡化”,以环保、人权、女权、宗教等为核心内容的“后物质”、“后工业”议题正在凸显和发酵,不断推动中国“新社会运动”从萌芽到发展壮大。
(二)参与主体的年轻化和知识化。与传统的政治社会运动不同,当前中国“新社会运动”参与主体不具有明显的政治身份和阶级属性,其主要的特征是年轻化和知识化,并以社会中间阶层参与为主。事实证明,在中国日益壮大的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白领阶层具有较强政治参与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更加能够以理性和平和的方式方法来表达诉求,对网络等新媒体的沟通和动员功能掌握比较纯熟,从而能实现较为广泛的民主参与。如2008年南京大学网络运动阻止汉口路西延事件,2010年2月初香港市民的反高铁运动等,参与主体多为“80后”甚至“90后”的年轻人和大学生,青年人、知识群体的政治个性和社会能量在运动中得到充分的张扬和释放。与此同时,由于受到生活压力、教育水平和社会话语权等限制,社会低收入群体和社会边缘群体则难以在新社会运动中发挥重要的政治作用,基本上处于“隐身”和“失语”状态。所以,当前中国“新社会运动”强调不以阶级为中心形成议题认同和价值归属,是世代更替和时代变迁基础上的社会民主运动的范式转移。[2]
(三)新媒介发挥传播平台功能。与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的新社会运动不同,21世纪中国“新社会运动”在组织动员上高度依赖新媒介的传播功能,通过网络、手机等工具实现消息传递和群体聚集。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统计,中国网民人数在2011年底达到5.13亿,开通微博人数达到2.5亿,移动上网人数超过美国,互联网普及率超过世界平均水平。[3]网络的匿名性便于宣泄情感、表达诉求,也更容易获得回应、形成共识,因此许多社会运动者将网络社区作为了运动的出发地,借助虚拟社区为现实社会运动作动员。同时,随着大众传媒的发展壮大和日益活跃,在中国近几年发生的公民维权运动、公共健康运动、女性主义运动等“新社会运动”中,大众媒介的社会动员功能异常突出,广播电视、报刊杂志的密集报道和吸引眼球某种程度上成为“新社会运动”兴起不可或缺的催化剂和助推器。中国的大众媒介成为社会动员的最重要资源,既是大众媒介与“新社会运动”一般关系的体现,也更是当代中国社会特殊的社会条件决定的。[4]
(四)发酵和演化为群体性事件。通过价值宣传和媒体传播,大量分散的社会个体聚集在一起,通过集群行为来达成特定的价值目标,“集群行为统一而持久,且又含有某些特质,我们便称之为社会运动”。[5]中国“新社会运动”目前尚处于初级阶段和较低水平,理性化程度和整体控制能力还需要进一步提高,一旦失控往往会发酵和演化为群体性事件,给社会安定带来消极影响。尽管2007年厦门市民以“散步运动”反对建设PX项目,上海市民以散步方式对磁悬浮列车项目表达异议等最终以较为圆满的结局收场。但是从全国范围来看,因为地区发展水平差异和社会矛盾类型区别,在突破较为温和理性的闸门之后,群体性事件、集体上访等较为激烈的行为方式均有可能从“新社会运动”中变异而来,成为实现利益诉求和价值目标的现实选项。同时,“新社会运动”价值追求明确而坚定,立足于产生社会变革的整体效应,能够动员大量社会资源,时间长久,影响广泛而深远。
二、中国“新社会运动”的发展趋势
当代中国正经历着空前广泛的社会变革。这种变革在给我国发展进步带来巨大活力的同时,也必然带来这样那样的矛盾和问题。社会矛盾运动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基本力量。[6]中国“新社会运动”本质上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产物,是中国社会运行过程中系统性矛盾和问题的外显。可以断言,伴随着改革开放深入推进和社会变迁节奏加快,中国“新社会运动”发展动向和社会影响更加值得关注和重视。
(一)“新社会运动”的易发多发态势更加明显。中国近年来兴起的新社会运动主要源于改革开放后的经济发展、阶层的分化、利益的冲突、价值观的转变以及民众政治参与意识的提高。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和随之而来的由物质主义向后物质时代转型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和总轨迹。具体而言,首先是在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提高基础上的社会普遍富裕程度提升,物质需求和财富渴望作为终极追求地位的相对下降;其次是社会阶层的分化和重组,中间阶层在社会结构中的比重不断上升,主体意识和参与意识较大程度地发展,倾向于通过理性温和的途径表达诉求;最后是通过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繁荣,社会整体智识水平和文明程度明显提升,对环保、女权等非物质议题更加关注和珍视,引发的社会认同和社会呼应更具有全局性、普遍性。因此,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和系统性问题的外显,中国“新社会运动”及其连带性影响必须正视、难以回避。总而言之,中国“新社会运动”逐渐兴起的社会土壤和时代条件正在不断形成和发展,在结构上和格局上主导着、左右着“新社会运动”的发展方向和演进轨迹。
(二)“新社会运动”中新媒体的功能更加突出。作为世界上网民最多、互联网发展最迅速的国家,通过网络串联实现社会动员和政治参与是中国“新社会运动”的重要特征之一。从发展趋势上看,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信息使用成本的降低,中国互联网普及率将在今后数十年内快速提升,越来越多的社会成员习惯于在网络平台上发布消息、分享心得和传播价值,尤其是新生代和青年群体更热衷于通过网络、手机等新媒体渠道进行情感宣泄、信息沟通分享和组织动员。经由互联网,零散的个体聚集形成的追求共同价值的群体,使“新社会运动”从虚拟走向现实。“新社会运动”一反传统的传播规律,在虚拟世界进行价值宣扬和目标感召,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打破“沉默的螺旋”,以独特的方式加入运动的潮流中,借助运动的形式实现个体的情感归属和身份认同。可以预见,虚拟社区将成为未来社会运动酝酿和发展的主要模式。在此背景下,中国政府积极探索依法管理、科学管理、有效管理互联网的途径和方法,已初步形成符合中国国情、符合国际通行做法的互联网管理模式。[7]对新媒体的科学有效管理是引导“新社会运动”健康发展的重要条件。
(三)“新社会运动”引发的社会影响更加广泛。目前,中国“新社会运动”的参与者集中在大中城市和青年群体、中间阶层,短时间内尚难形成具有广泛社会共识和强大社会影响的运动浪潮。然而从发展趋势上看,“新社会运动”成为全局性、整体性事件,产生深远政治影响的前景比较明确。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中国民众的民主参与意识日渐觉醒,作为一种政治表达方式,“新社会运动”被中间阶层广泛使用,而中间阶层正在中国社会迅速壮大;另一方面,“新社会运动”的非对抗性和理性化方式成为新形势下社会群体尤其是弱势群体利益诉求表达的重要渠道和合理选择。与此同时,在社会媒介的“深度介入”和“推波助澜”之下,“新社会运动”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直接参与群体和相关社会群体,往往会“外溢”出来,运动议题也极有可能与政治性、物质性议题混淆杂糅,导致社会参与面的扩大和参与程度的提高,成为具有重大政治影响的社会事件和运动,最终将塑造整体社会文化和社会心理,甚至冲击政治稳定。因此,中国“新社会运动”或将逐渐在中国社会政治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发展趋势和政治动向也将产生全局影响。
(四)“新社会运动”的跨国发展动向更加显著。由于经济社会发展阶段和层次水平的差异,“新社会运动”发源于西方国家,近年来在港澳台地区表现的比较显著,最近几年则在中国大陆开始萌芽发展,从世界范围来看具有连带性和传递性的特点。随着经济全球化和跨国人员、信息交流,国家之间相互依存水平进一步提高,共同价值观分享更加充分,女性主义、环保主义、宗教自由等后现代理念和价值也跨越国界,成为具有世界意义的“时尚”追求和价值“潮流”。“新社会运动”往往在一国和多国同时发生,在一定时段呈现出互动和融合的趋势。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新社会运动”的整体层次较低,处于萌芽阶段,在运动理念和方式方法上容易受到世界“新社会运动”的深刻影响,中国在世界社会运动此起彼伏的浪潮中越来越难以独善其身。尤其是在大中华文化圈范围内,东南亚部分国家和港澳台地区的新社会运动,对中国大陆具有更加直接的刺激促动和示范作用。因此对中国而言,“新社会运动”的跨国交互影响以及中国在其中的地位作用是今后需要面对和思考的关键问题之一。
三、中国“新社会运动”的政治影响
“新社会运动”作为人民群众表达利益诉求的新机制新渠道新手段,将对传统的政府治理和社会管理模式带来挑战和压力。因此,高度重视新社会运动对中国政治发展施加的作用形式,评估判断新社会运动的政治影响,遵循社会发展规律,主动正视矛盾,妥善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和其他社会矛盾,是减少和化解社会矛盾的必由之路。
(一)“新社会运动”将影响中国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伴随着经济社会转型发展,中国的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处于“重塑”和“重构”时期,思想观念深刻变化,人们思想活动的独立性、选择性、多变性、差异性明显增强。在此环境下“新社会运动”的勃兴和发展,是借助于新媒体的沟通和联络,强调形成较高的社会参与度和价值认同感,进而理性表达诉求和合法实现诉求。“新社会运动”的价值取向和运行方式给中国的社会心理和文化带来不可忽视的深远影响。首先,对非物质性诉求和价值的强调,是中国社会主导性现实主义和物质主义价值观的整体转型,有助于中国社会更加“超脱”,发现和追求物质利益之外更多的价值选项。其次,通过“新社会运动”的训练,社会大众的主人翁的体验愈发强烈,政治参与意识得到提升,参与型的政治社会文化和心理将被不断塑造和强化。再次,“新社会运动”主张理性表达和合法操作,在制度化的范围内解决矛盾和问题,不支持采用暴力手段实现价值目标。因此,通过“新社会运动”的政治动员和文化传播,法纪意识和规则意识或将成为影响中国社会心理的重要政治产品。
(二)“新社会运动”带来社会管理领域的挑战和压力。“新社会运动”对各级党委和政府社会管理工作带来较大的挑战和压力,是今后维护社会基层稳定不得不正视的问题。一是“新社会运动”开启群众维权的新途径和新机制,主要在体制外运行,这就要求我们加快形成科学有效的利益协调机制、诉求表达机制、矛盾调处机制、权益保障机制,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党和政府主导的维护群众权益机制,不断引导“新社会运动”在法律和制度的框架内运行。二是“新社会运动”证明基层群体在共同利益诉求和价值感召下的集合行动成为趋势,这要求我们把人力、财力、物力更多投到基层,关注和理解基层群众的非物质性利益诉求和价值目标,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基层社会管理和服务体系,努力夯实基层组织、壮大基层力量、整合基层资源、强化基础工作。三是“新社会运动”中网络功能的发挥引发各界的广泛关注,虚拟社会管理与现实政治运作前所未有地密切联系在一起,应对和监管不当将引发全局性政治影响,这就要求进一步加强和完善信息网络管理,提高对虚拟社会的管理水平,健全网上舆论引导机制。
(三)“新社会运动”要求加快转变执政理念和方式。中国“新社会运动”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和群众组织方式,被中国社会和党委政府逐渐了解、熟悉和接纳尚需一个过程。目前,各级政府对“新社会运动”的兴起比较敏感和警惕,在处理方式上主要以被动反应、应急处理为主,强调事后补救和单纯维稳,倾向于从组织动员上把这种运动消除在萌芽状态。事实证明,以较为传统和被动的方式回应,效果不甚明显,甚至会适得其反,导致政府与民间的二元对立,削弱政府的公信力,刺激社会神经,致使事态进一步扩大化。因此,如何有效地引导和规范群众在新形势下的新型表达方式,将成为各级政府在治理理念、治理方式和治理效果评估方面的新课题。究其根本,需要加快转变执政理念和方式,充分认识中国“新社会运动”出现的经济社会条件,树立动态稳定观,重视“新社会运动”的政治沟通功能和诉求表达作用,积极促进社会矛盾的化解,最大限度激发社会活力,最大限度增加和谐因素,最大限度减少不和谐因素,逐步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管理体系,全面提高社会管理科学化水平。
(四)“新社会运动”或将引发境外势力干预中国内政。中国“新社会运动”根植于中国特定的经济社会文化土壤,是中国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的外显,然而随着“新社会运动”的发展壮大,国内国际新社会运动的彼此融合和相互影响无法阻隔。中国的日益强大和和平崛起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引发了西方国家复杂的心态,在复合型相互依赖的全球化时代,中国的内部问题往往具有国际性和世界性。因此,一方面“新社会运动”中所暴露出来的矛盾和问题,极容易成为抹黑和唱衰中国的“口实”和“证据”;另一方面,某些境外敌对势力利用“新社会运动”的社会环境和社会心理,加紧政治渗透和颠覆破坏活动,在“新社会运动”中发现和培养所谓的“运动领袖”和“政治代理人”,将非政治性诉求误导入政治性议题,通过“搅局”和“浑水摸鱼”,实现干预中国内政、阻碍中国崛起的政治目的。从实践来看,中国的新社会组织正在快速发展,成为激发社会活力的重要力量,也存在被境外势力操控利用的潜在风险,需要加强管理和引导;互联网作为意识形态传播的新领域,在跨国政治互动和“街头政治”动员中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有效应对西方炒作“网络自由”议题向中国施压也甚为紧迫和重要。[8]
[1]江上雨.中国不是中东[N].人民日报(海外版),2011—03—10.
[2]夏瑛.香港“80后”的“新社会运动”[EB/OL].[2010—09—30].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crn - webapp/mag/doc-Detail.jsp?coluid=0&docid=101460982&page=4
[3]张蔚.中国网民人数突破5亿?移动上网人数超过美国人口[EB/OL].[2012—01—16].http://finance.people.com.cn/GB/70846/16890219.html
[4]孙玮.转型中国环境报道的功能分析:“新社会运动”中的社会动员[J].国际新闻界,2009,(1).
[5]维利·勃兰特等.社会民主与未来[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
[6]胡锦涛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EB/OL].[2011—07—01].http://www.gov.cn/ldhd/2011 - 07/01/content_1897720.htm
[7]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互联网状况[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8]阚道远.美国“网络自由”战略评析[J].现代国际关系,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