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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三和鲁迅诗

2012-08-15宋万灵

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郭沫若鲁迅

宋万灵

郭沫若对自己在诗词方面的才情是颇为自负的。人所共知,在创造社阶段,郭沫若与鲁迅因文字讥诮而屡有冲突。后来,郭沫若与鲁迅冰释前嫌,即将友好联手、并肩作战之际,鲁迅去世了。而郭沫若对于鲁迅的诗文,由衷钦佩。尤其是对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引的七律:“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郭沫若更誉之为“大有唐人风韵,哀切动人,可称绝唱”。

为赴国难表精诚:郭沫若一和鲁迅诗

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后,郭沫若自言:“别妇抛儿专程返国,系下绝大决心,盖国势危殆至此,舍全民族一致精诚团结、对敌抗战外,实无他道。沫若为赴国难而来,当为祖国而牺牲。”1937年7月25日,登舟归国这一天,郭沫若用鲁迅韵志感:

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去国十年余泪血,登舟三宿见旌旗。

欣将残骨埋诸夏,哭吐精诚赋此诗。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

诗人不愧是大手笔,起句“又当”巧妙地引出10年前参加北伐的“革命春秋”。大革命失败后,郭流亡日本。10年间著译宏富,人所难及,虽是从事学术研究,却心系祖国和人民。他曾在《金文丛考》一书的扉页上题诗明志:“大夫去楚,香草美人;韩非囚徒,说难孤愤。我遭其厄,愧无其人;爰将金玉,自厉坚贞。”卢沟桥的炮声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开始,郭沫若秉承鲁迅的精神和遗愿,写下了这首“为赴国难表精诚”的诗。后来郭沫若回忆说:“我在当时的确是把我全部的赤诚倾泻出来,我是流着眼泪把诗吐出来的;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它在我生命史上的确是一个里程碑。这诗所用的是鲁迅的一首旧诗的原韵。这的的确确是可以证明我在回国的当时是有鲁迅的精神把我笼罩着的。”这首《归国志感》在上海的救亡刊物上发表后,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一时唱和者甚众。在诗人数以千计的旧体诗中,此诗以感情的真挚和境界的高远而为上品。

这里,有几个词语值得提出来讨论一下。一是“诸夏”,有些注释多解为“诸夏,本指周代王室所分封的诸国,这里指华夏即中国。”这样注释自然有它的道理。但我以为,细究颈联,则“诸”字解为“于”,“夏”解为华夏更妥切一些,因“诸”与后面的“此”对仗更工。二是“蹈厉”,语出《史记·乐书》:“发扬蹈厉之已蚤。”蹈:顿足蹋地;厉:同砺,此处为“奋发之意”。“一戎衣”,典出《诗经·秦风·无衣》,以团结战斗,抵抗外侮。还有人认为“一戎衣”即“一戎殷”。“戎殷”即大殷。《礼记·中庸》云:“壹戎衣而有天下。”郑玄注:“衣读若殷,声之误也。”“壹戎衣”,《书·康浩》作“殪戎殷”。殪:歼灭;“戎,大。”“一戎衣”即歼灭大殷之意,这里借指歼灭日寇。姑录此说以备参考。

为民主精神所感召:郭沫若二和鲁迅诗

抗战胜利后,郭沫若以无党派人士的身份为和平民主建国事业奔走呼号。1946年,全国内战爆发,郭沫若在上海,“一切自由都被剥夺了”,遂于1947年11月14日赴香港。13日离沪前夕,再用鲁迅韵抒怀:

成仁有志此其时,效死犹欣鬓未丝。五十六年余鲠骨,八千里路赴云旗。

讴歌土地翻身日,创造工农革命诗。北极不移先导在,长风浩荡送征衣。

原稿首句为“赴汤蹈火此其时”,可能是考虑到由沪赴港恰好是由险境到夷地,故有此修改;“效死”原稿为“效命”,显然是为与前句互为呼应。颔联亦有小改动,将“白骨”易为“鲠骨”,更为妥帖;至于将“红旗”改为“云旗”,除对仗上的考虑,恐怕为了读者更易于产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联想。颈联几经改动,后定稿为现在所见的两句。改稿和定稿比较,无所谓优劣,均系标语口号。较之“欣将残骨埋诸骨,哭吐精诚赋此诗”的意气充沛、情致动人、对仗工巧,逊色多矣。虽如此,这首再和鲁迅的诗,也还是郭沫若为民主事业奋斗的一份写照。

以斗争为主旋律:郭沫若三和鲁迅诗

1957年,在“反右”运动的高潮中,郭沫若以《纪念“七七”》,三和鲁迅诗,而且是两首:

其一

二十年前国难时,中华命脉细于丝。盟刑白马挥黄钺,誓缚苍龙树赤旗。

大业已成双革命,长征不朽七言诗。卢沟桥上将圆月,照耀农民衣锦衣。

其二

右派猖狂蠢动时,温情那许一丝丝。已将率土成公物,竟有幺魔倒大旗。

毒草必须成粪壤,和鸣方好咏新诗。勿忘二十年前事,起舞中宵共振衣。

读《其一》首句,可以见出郭沫若对这一改变历史命运的人生抉择经久难忘。而接下来的诗句,则歌功颂德,个人崇拜之气浓郁。末句“照耀农民衣锦衣”,更是典型的粉饰现实的句子。但统观全篇,大致还是“怀古”。

而《其二》则是不折不扣的“论今”。1956年,为繁荣学术文化而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文艺界、学术界、知识界和社会其他各界无不为之欢欣鼓舞。郭沫若更是忍不住“歌之,咏之”,一连发表了《“百家争鸣”万岁》、《“百家争鸣”可以推广》、《关于发展学术与文化的问题》等文章,阐明“双百”方针的意义,对阻碍学术与文艺健康发展的不良倾向提出批评。正当知识分子沉浸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喜悦之时,一场来势凶猛的“反右”斗争很快席卷了神州大地。当郭沫若看了毛泽东《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后,一反常态,语出惊人:“无罪者的言者无罪;有罪者的言者还是有罪的”。“如果是株毒草,它有冒头生长的自由,我们也有拔除它的自由和责任。”多次发表讲话,强调同右派“开展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允许有丝毫的含糊和温情”,“容许了温情让右派分子发展下去,我们不仅要亡头,而且要亡国”。看来“温情那许一丝丝”远非艺术的夸张。全诗以“斗争”为主旋律,与真正的鲁迅精神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由此看来,郭沫若三和鲁迅诗,的确是每况愈下的唱和。

1962年10月下旬,郭沫若参观绍兴鲁迅纪念馆及鲁迅幼年读书处“三味书屋”,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昔人深憾不同时,今我同时未相晤。廿六年来宇宙殊,红旗三面美无度。

我亦甘为孺子牛,横眉敢对千夫怒。三味书屋尚依然,拈花欲上腊梅树。

郭沫若在鲁迅逝世后,曾撰挽联,下联曰:“钦诵二心,憾无一面,南北天地遍招魂”。诗的首联回忆“因人事的契阔,地域的睽违,竟不曾相见过一次”的憾事。接下来的“红旗三面美无度”则纯粹是为紧跟当时的政治形势而发的“颂歌”,哪里有一点诗的意味。颈联亦毫无新意,尾联则强作抒情。其时,因“三面红旗”而导致的三年大灾难恶果尚在,“三面红旗”早已破产,而郭沫若仍以诗来图解政治,怎能不写出意境平庸、语言粗糙、形式呆板,读起来令人啼笑皆非的诗作呢?而郭沫若自己亦同鲁迅精神渐行渐远。

郭沫若本是一个具有浪漫情怀的诗人,天资极高而涉猎极广,有相当深厚的文化根基。他具有多方面才能且又是一个感情丰富、性格复杂的人,他一生处于中国历史的大转变和政治的大动荡中,一直在政治漩涡里翻腾而又常处“尖子”地位,经受各种政治风雨和情感激浪的冲击。他面对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尊荣和失落,都不是我辈常人所能想象的。因此,对于郭沫若三和鲁迅诗,一首不如一首、每况愈下的现象进行评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据说,在“文革”前夕,郭与自己的忘年交、心爱弟子陈明远有过一次谈话。大意是,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谈论,是有什么谈什么,你也不会作戏。可是一转眼,我跟别的人,往往就不得不逢场作戏了。这是很悲哀的,凡是逢场作戏的人写出来的东西,都会遭到后人的嘲笑。可见,智者如郭沫若是清醒的,有自知之明的。当然,逢场作戏、为时势所左右,说违心话固然可悲,不足为训。但更可悲的是造成这种万马齐喑、“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的时代。近读《南方周末》高尔泰的《弱者的胜利》,文中有段话:“特别是在那个,智力在暴力面前,群体在唯一个体面前双重失能的时代,要透过无数被工具化、数据化、符号化了的公共面貌,发现个体的存在更难。”在这种时代,别说芸芸众生,连智者郭沫若,也不能不失语 (说真话)、失能 (做出正确的抉择),这不仅是郭沫若个人的悲剧,更是那个时代我们民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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