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凯瑟早期作品中娱乐方式的全民化与普遍化
2012-08-15寿似琛
寿似琛
纵观薇拉·凯瑟早期的作品,包括她的书信,她在作品中所表达的观念和为此而设计的不同阶层、民族、种族、性别、信仰的人物,恰到好处地体现了美国民众自人与自然的对话中开始的娱乐方式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艺术、人与宗教、人与科技工业革命的对话中娱乐方式的发展:从某一个特定区域特有的娱乐活动到全国性、全民化的深入;以及从上流社会阶层到中产阶级乃至娱乐普遍化的演变过程。
一、凯瑟早期作品中不同形式的娱乐方式与活动
娱乐活动像是血液一样被注入到了凯瑟作品的各个角落。各种娱乐方式充斥着各类人物的生活方方面面,包括周日《圣经》和名著的朗读、野餐、马戏团巡演、步行、运动会和义卖会、园艺、艺术活动(尤其是欣赏音乐会)和旅行(特别是利用火车这种新兴的交通工具)。再细看,我们不难发现几乎所有凯瑟着重描写的娱乐方式都强调某个或大或小的社群集体参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而这种强调体现了美国社会价值体系的精髓,表现了美国社会阶层、美国民众生活场地和方式的可迁移性以及宗教、科技发展在美国社会中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接下来,我们就一起来回顾一下在凯瑟作品中提到的各项娱乐方式。凯瑟的早期作品是从描写美国中西部的拓荒者开始的。当人类还处在单纯的人与自然抗争的过程中时,早期的拓荒行动就只能被看成一种本能的劳动过程。凯瑟在《啊!拓荒者》中描写亚历山德拉的父亲的篇幅中没有提到任何集体形式的娱乐活动,提到的只是无尽的荒野、父亲的无助和孤独。当亚历山德拉慢慢地征服了土地,那片土地开始洋溢着快活、青春的气息时,生存的目标不仅仅是与残忍的动物、恶劣的自然条件的抗争时,拓荒者们休闲的时间也随之增加。人们的娱乐方式也慢慢地从个人的、家庭式的转向了集体的、社群式的。
这期间的许多娱乐方式虽然是早先存在的,但是之前并没有被冠以休闲的名义而存在。与此同时,许多个人或组织意识到要让背负沉重生活压力的民众得到身心的释放,就需要强调娱乐活动的全民化和普及化。关于1916年的国际休闲大会(International Recreation Congress)的报告中也提到:“娱乐使得休闲的时间从责任转变为个人所拥有的资产”(Robison 164)①。也就是说,在此期间人们更崇尚的是一些由日常生活工作转换而来的娱乐游戏。恰好这些思想发表的时间轴与凯瑟早期的一些重要的作品的时间是吻合的,如《啊!拓荒者》、《云雀之歌》以及短篇小说集《轮唱花园》等。
以上提到的娱乐活动除了旅游美洲大陆所要使用到作为交通工具的火车外,大都不是靠机器而使人娱乐。《我们中的一员》中克劳德在描述埃希利一家的生活状态时,提到:“……发现他们完全懂得怎样生活,他们把钱花在自己身上,而不去买什么替人干活或使人娱乐的机器。”②。而且埃希利一家热衷的娱乐方式正好就是小型音乐会和读书会。
音乐演奏会及朗读作为一种主要的家庭式的娱乐活动在凯瑟的其它作品中也屡见不鲜。我们先来聊聊音乐,或者说艺术活动,如《云雀之歌》中的女主人公西娅就是一位热爱音乐的代表。西娅参加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音乐会就使得西娅“这样用一双几乎听而不闻的倦怠的耳朵第一次听了那段激荡人心的音乐,那段永远舒缓、永远明快的音乐,那段在她生命中的许多年里将不断在她耳边回响的音乐”(522)。正襟危坐在豪华的音乐厅中听着高雅的歌剧虽然是凯瑟的最爱,但是我们在那些作品中只能看到普通人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并没有感受到一种娱乐的心情。弗拉维亚的艺术家们把交响曲当作了牡蛎、西娅差一点为此葬送了她的音乐天才。因此,只有当凯瑟笔下的那个时代的美国普通民众能够从身体上、精神上和在社会中全身心地投入到娱乐中去,他们才能最大程度地得到放松,从而更高效地投入到随后的工作与生活中去。
在Leisure in America:a Social Inquiry一书中提到了1929-1952年间美国人在休闲中消费比例,如1929年的个人娱乐方式占全部娱乐方式的63.9%,而在这个比例中,花在阅读杂志和报纸上的费用又占了23%③,说明阅读作为一种消遣方式的地位在凯瑟的作品表现的年代是很重要的。在凯瑟的作品中,更多描写的是朗读的部分,朗读《圣经》,朗读文学作品,特别是在星期日的教徒们应该休息的日子进行朗读。不管是亚历山德拉还是伊瓦尔,朗读之后的感受都是回应了之前提到过的国际休闲大会倡导的精神,通过这种消遣方式,他们在艰辛的工作中找回了宁静与坚定。
接下来,让我们来谈谈园艺或厨艺。在凯瑟早期作品中特别是对于拓荒女性来说园艺或厨艺可以同时作为工作和娱乐。对于她们来说,这是比高雅的艺术活动更能让她们感到安宁的放松方式,并且能够给予她们成就感,而且也是一个帮助她们逃离都市现实生活映照的方式。凯瑟曾经在1921的一次采访中表述了家庭主妇的创造能力:“一个农民的妻子要支撑一个家庭,做饭、洗衣、打扫房间……而且还乐此不疲,力求尽善尽美,这正好表现出他们优于其它所有艺术形式和对艺术的贡献”(Cather47)。安东妮娅及亚历山德拉在她们所辛勤耕耘并热爱的土地上展示着艺术创造力,把一片片不毛之地变成了富饶肥沃的耕地和花园,与其她女性一起分享取得的劳动成果就是她们的平凡而又富足的休闲方式。“在亚历山德拉的房子里有两间最令人惬意的屋子: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起居室……”(204)。这是两个可以供给女性拓荒者们聚会聊天和分享的场所。在厨房,亚历山德拉所雇拥的姑娘们在那里聊天、做饭;在起居室,女主人和邻居女主人们分享来自于故乡的美味和见闻:在这里,从世界各地移民来的女性们逐渐打破了民族、种族、阶层的隔阂。亚历山德拉、伯格森太太的那些看似简单的家务,如烹调、讲故事等在凯瑟的眼中都是富有创造力的艺术活动。起居室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恰恰是美国社会和民族特征之一的缩影,反映了美国时间和空间的转移、民族的迁移、阶层的浮动的多样化的流动性和机动性。这些女性在进行诸如此类的艺术活动时,进则可以与其她女性进行交流学习,如亚历山德拉就是特意将三位瑞典姑娘留在厨房,为了倾听彼此的故事,听她们的笑声,这为她“带来了极大的乐趣”(205);退则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在她的房间里阅读诗集和其它文学名著。这正符合了麦克斯(Max Kaplan)在他的书中提到的娱乐的本质:“休闲的自由度最主要的是要取决于个人和参与社群的关系和参与者是否能够自主地决定参与与否”(138)。这样形式的艺术休闲方式也常常能够“冲破出身、信仰、教义、肤色以及物质条件”(Kaplan 202)。在凯瑟的作品中,特别是早期作品中,主要的女性角色更多地展现了坚强的一面。我们在上文中提到的分享的喜悦在她们所耕耘的花园及农场中也得到了体现。她们把农场和花园都收拾得格外细致,那里有“随处可见的井然有序和精心安排”。这是女性角色共同的领地,是地球上的伊甸园,是她们“最能表现自己的那片土地”(204)。此时她们的工作已然成为了生存和生活的一部分,她们以此成功为乐,这一部分生活也已升华成了娱乐活动的一部分。
另外以马戏表演、运动、义卖等活动形式存在的聚会也是凯瑟作品中常见的娱乐方式,并且也是以一种阶层、民族、性别大融合的休闲方式而存在,与美国社会的构成相符合。宗教当然在美国社会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此许多休闲活动的进行也与宗教仪式有着密切的关系。《啊!拓荒者》中的第四部《白桑树》就是以教堂的义卖晚餐会开头。同样的情境在《我们中的一员》的开头部分也可以读到。克劳德进城观看马戏表演的同时,也与来自不同国家和民族的男青年们聚会、野餐、交谈,徜徉在“一种精神自由的氛围之中”(1071)。在这些游戏的过程中,由于游戏本身就倡导了公平竞争的准则,所以游戏的过程也是社会构成的缩影。如果游戏中的美国普通民众在规则上达成公平一致,那么在现实中他们也会崇尚这一原则。
在凯瑟的作品中,如果我们要探讨娱乐活动的话,我们显然不能忽视旅行这种娱乐方式。从拓荒者自世界各地移民到美国中西部,到像吉姆这样的人物徘徊于东西部之间;从西娅到外闯荡,学习歌唱到克劳德一路游历上战场;从马车到有轨电车到火车的旅行方式;从欧洲各部民众为了生存,逃避政治、宗教迫害,到波西米亚人式的旅行的生活方式,凯瑟的作品中充满了对她和她作为一个作家所生活的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好奇心。
作品中的人物在旅行的同时,回顾了美国社会历史的变迁,特别是移民历史的兴衰。吉姆的故地重游和西娅的回归自然都展现了回忆与旅行的环环相扣。回忆的必要性促进了旅行的重要性,而旅行的变化和戏剧性又生成了回忆的可追溯性,旅行使得作品中的这些人物回到了记忆深处,重新对性别、阶级、民族、价值观、社会构成等问题进行深思,所以吉姆回忆式的叙事方式就好像带领读者进行了一次有象征意义的旅行。旅行交通工具的发展使得更多的美国普通民众能够坐得起火车进行长途的跨州际的旅行。这在《云雀之歌》中也有具体的描写,各色人等、各种姿势、各种旅行目的,但在旅行过程中乘坐着新兴的交通工具都使他们感受到了冒险的开始。这种旅行、冒险的精神也使得凯瑟在她的作品中总是为波西米亚人留下一席之地。
二、娱乐的全民化与普遍化源于集体行为性
从以上我们列举的娱乐方式,不难看出凯瑟的作品中到处都弥漫着娱乐全民化与普遍化的氛围。首先我们要介绍一下凯瑟自身的经历。她本身就是一位娱乐休闲的倡导者和执行者。对于凯瑟来说,写作就是旅行的写照,而旅行也是为了写作的付诸实践。终其一生,凯瑟游历和生活过了许多城市和国家:林肯、红云镇、匹兹堡、纽约、巴黎、伦敦、魁北克、芝加哥、长滩等等。每一年她都会或乘火车或坐船游历新英格兰或法国南部的小村庄。由于此原因,她的作品中也印上了各地旅行的足迹。一位旅行家就是在旅行的过程中将风景地、审美价值和文化传统贯穿起来发现那片土地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价值。而在凯瑟描述的娱乐活动中,它们也总是能够表现出超出活动本身的价值,帮助读者更好地透过娱乐了解那个时期的美国和由此传承下来的美国社会价值体系。
克拉伦斯(Rainwater)教授提出了作为集体行为(collective behavior)的娱乐这一观点,集体行为是指“一个群体的成员对本集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情绪和传统规则的反应”(218)。它是与个人行为形成鲜明对照的。集体化了的娱乐活动与个人玩耍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集体化的娱乐具有一定的控制性,或是由当时的游戏规则、社会惯例、宗教习俗、文化特征、权利所属者决定;或是因为这些娱乐活动具有一定的历史渊源,代代相传,演化出了各种新的或传承的方式。
娱乐活动的形式是一种文化的表征。它们是与生活的方方面面互相关联的,娱乐与群体性格、娱乐与工作、娱乐与家庭、娱乐与社会阶层、娱乐与社群、娱乐与宗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不同层面的联系都会涉及到集体行为,例如我们在上文提到的娱乐休闲与工作的关系。以工作形式存在的娱乐活动释放和消解了执行者对工作本身的焦虑和成见。特别是对于凯瑟早期作品中的拓荒者们的家庭来说,这会帮助他们更积极地看待在土地上长时间的劳作,加深成员之间的联系。凯瑟早期作品中的娱乐活动作为集体行为符合了以下这些特征:1.“集体回应的优先权”(Rainwater 219)。比如上文提到的野餐、歌唱活动,最先可以从个人的放松目的开始,但是慢慢地扩大到一个家庭、几个家庭甚至是整个社区的活动范围,甚至将简单的活动目的也扩大为一种作为宗教仪式一部分的庆祝,成为了一种仪式感很强的定期要举行的娱乐方式,这时这些原本只是一些玩耍的形式的娱乐活动就上升成为了一种集体行为,也更广泛和普遍地被民众所接受。2.“基于集体经验或经历的娱乐”(Rainwater 219)。凯瑟作品中描写的娱乐活动的场景都是她本人或她的国人们在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下非常熟悉的,有相当多的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些娱乐形式都富有传承性和易操作性,来源于生活和历史沿袭,也是由个人的行为繁衍而成,成为了一种社会习俗,一种特定社会历史时期的普遍的娱乐活动。3.“传统娱乐活动的兴起”(Rainwater 220)。旅行显然是一种传统的娱乐方式。而这种传统的方式随着新的交通工具的发明和演变,具有了新的内容和含义。从步行到推车到马车到电车到轮船到火车,凯瑟的作品中的人物们经历了不同距离、不同时间、不同视角的旅行过程,长途旅行变得更加容易。而由于旅行的交通工具所能承载的旅客的数量越来越多,更多普通人加入到这项娱乐方式中来,更多来自于不同国家、民族、文化的人融合在同一个时间和空间中,共同来感受和赋予旅行新的意义。
美好的生活催生了快乐的娱乐活动。当凯瑟笔下的拓荒者们渐渐地从开荒的重压下解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集体的娱乐活动中去。从各种娱乐活动中,美国社会的民族、阶层、文化、宗教信仰与道德准则等方面都可窥见一斑。在这样一个娱乐至上的社会中,娱乐可以提示我们这是一个有着怎样历史的社会,它的价值体系是怎样构成的,而它的普通民众又是如何参与到其中并展现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的。这也形成了美国人独特的身份归属感。
注解【Notes】
①本文所引除凯瑟作品以外,外文文献资料的引文及人名均由本文作者翻译。
②本文凯瑟作品引文均引自威拉·凯瑟:《威拉·凯瑟集:早期长篇及短篇小说(上卷)、(下卷)》曹明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1097。下文只标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③Max Kaplan.,Leisure in America:A Social Inquiry(New York:John Wiley& Sons,1960)6.
Cather,Willa.Willa Cather in Person:Interviews,Speeches,and Letters.Ed.Bohlke,L.Brent.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86.
Kaplan,Max.Leisure in America:A Social Inquiry.New York:John Wiley & Sons,1960.
Rainwater,Clarence R.“Play as Collective Behavior.”Journal of Applied Sociology,8(1923):217-222.
Robison,Mark A.“Recreation in World WarⅠ and the Practice of Play in One of Ours.”Cather Studies 6(2006):160-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