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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时代的小说特征

2012-08-15邹龙成张玮琳

世界文学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菲茨杰拉德福克纳海明威

邹龙成 张玮琳

喧嚣时代(Roaring Twenties)指的是美国的20世纪的20年代,即从1919年一战结束到1929年经济危机开始的十年。经历一战后的美国,一跃成为世界性强国和债权国,成为科技发展的领头羊。在这一时期,城市和工业迅速扩张,消费产品大量生产,新兴技术产品如家电、汽车,新型大众娱乐如电影、体育项目、爵士乐等不断涌现,似乎到处呈现出让人欢欣鼓舞的繁荣。然而,快速工业化、城市化给整个社会带来了激烈地震颤和混乱地骚动,到处充满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与热闹轰鸣的喧嚣之声,因此这10年被称为美国的喧嚣时代。这一时期表面繁荣之下是社会秩序的混乱与激变,是文化上的错位与迷茫,特别是一战后的巨大创伤,让美国军人作家的思想受到巨大冲击,并反映在其小说创作之中。他们继而成为小说创作的领军人物,描绘了喧嚣之下的人们的精神世界。

一、军人作家的小说为主导

对于喧嚣时代的作家来说,一战中的欧洲战场是文学的主战场。大部分作家开始以战争及其影响为题材进行创作,相当一部分新生代美国作家和潜在作家不再留恋中西部的素材,而是寻求拥有参与作战的“真实经历”——文学作家的必要经历。在此背景下,一大批军人作家应运而生,并很快成为该时期的主导先锋,如约翰·多斯·帕索斯,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欧内斯特·海明威,威廉姆·福克纳,E.E.卡明斯(诗人和小说家,《巨大的房间》的作者,1922),埃德孟德·威尔逊(评论家和小说家,《我想起戴西》的作者,1922)等等。这几位大作家都服过兵役,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海明威,当过救护车司机,在意大利战场上受过伤。菲茨杰拉德,在战争结束时刚刚结束军官培训;福克纳,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受训于加拿大皇家空军。他们的创作在当时无论是时代主题还是艺术文风,都主宰着美国的文学界,甚至对欧洲文学也产生巨大的冲击波。海明威通过他的笔,把战伤演绎成战后的伤痕累累、毫无生机的精神世界,成为迷惘一代的生活写照;菲茨杰拉德描绘出爵士乐时代下美国梦的幻灭;福克纳以美国南方为背景,刻画了虚无主义和绝望情绪弥漫着“喧哗与骚动”的整个世界。徒劳无益、幻灭空虚的精神荒原是这一时期文学的主题,也体现在军人作家的小说创作之中。

二、精神荒原的描绘为主题

这些军人作家是“荒原画家”(waste-land painters)①的核心人物,他们的创作如同T.S.艾略特的宏篇巨诗《荒原》(The Waste Land,1922)一样,力求展现的是喧嚣之下的精神荒原:幻灭绝望,浮华虚无,羸弱乏力,在无望中寻求传统的回归。

(一)、诸神已死,幻灭绝望

一战前后,随着现代科技的突飞猛进,达尔文的演化论更加冲击着人们的宗教信仰,德国哲学家尼采公开宣称上帝已死。与此同时,古老的浪漫态度、道德法则以及对荣誉和爱国情怀都被战争摧毁殆尽。对这些作家而言,“所有的众神不复存在了,所有的战争都是可耻的,所有信念都已涣散了”②。此时人们突然发现,上帝已被驱逐出宇宙,而宇宙也没有了所谓神秘中心。人们的信仰随之幻灭,没有了信仰的生活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混乱迷失,悲观与绝望迅速滋生蔓延。

以海明威为代表诸多作家在战争中经历了混乱、危险、暴力、杀戮和死亡,受到战争的洗礼和再教育。“战后的‘醒悟’使他们看到了正派、体面背后的丑恶现实,对老一辈的野蛮、冷酷、愚蠢和邪恶的行为难以容忍。于是他们把这场胜利战争看成失败、看成一场道德灾难,面对着自己‘浪漫的愚蠢’所带来的精神后果,他们产生了幻灭感”。③《太阳照样升起》(1926)描写一群深受一战之苦的英美青年在巴黎过着放荡、堕落的生活。他们本是怀着“拯救世界民主”、结束战争的崇高理想和热情上了前线,但是战争的残酷现实使他们的理想化为泡影,对传统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怀疑。海明威后来在反战小说《永别了,武器》(1929)中更是直接揭穿了美国统治者所宣扬的“拯救世界民主”的谎言,谎言戳穿之后是“万念俱灰,一切皆成空虚”④的幻灭。菲茨杰拉德首部小说《人间天堂》(1920)叙述了阿莫瑞·布莱因功败垂成的经历,揭示了“爵士乐时代”的年轻一代成人以后发现“神仙都已死去,战争都已打完,对人的一切信心都已受到震撼”⑤的失望与灰暗心理。它正如《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的荒凉“灰谷”(Valley of Ashes)一样,阴霾笼罩,一片昏暗,宛如人间地域。帕索斯的首部小说《人之初——1917》(1920)讲述了一个天真无知的主人公在欧洲文化大厦崩溃的一片混乱与暴力中成熟起来的故事,面对传统文化的冲击与断裂该小说也是充满了幻灭之感。《喧哗与骚动》(1929)描写了在现代工业文明的长驱直入下,现代人已失去了爱和感情,失去了人的同情心,生活因而失去意义,世界已成为精神贫乏的虚无之地。⑥

(二)、浮华享乐,颓废迷惘

幻灭与绝望之下,美国喧嚣时代小说弥漫着一种浮华与颓废的情绪。在这一时期,很多年轻人似乎不问政治和意识形态,在追求时髦的音乐和发型中消磨时光,在眼花缭乱的各种尝试中招来阵阵骚动与喧哗。菲茨杰拉德夫妇其实就是追求浮华的代表,他们把喧嚣时代当成浪漫的脱衣舞和颓废的犬儒派,追求刺激享受、奢华无度、花天酒地。这些都反映在小说《轻佻女郎与思想家》(1920)和《爵士时代的故事》(1922)中。《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更是描写爵士乐时代社会生活的一部伟大杰作,因为它能细微地捕捉到人们追求荣华富贵所花费的每一分稍纵即逝的时尚时刻。而典型的“海明威场面”不是暴力、犯罪、混乱与残酷,就是狂歌豪饮或是偷情做爱,尽情寻欢作乐。

在颓废的写作中,性无能和性关系愈加暧昧不清,如海明威的男孩子气的女主人公,菲茨杰拉德所杜撰的“轻佻女郎(flappers)”,福克纳小说如《士兵的报酬》(1925)和《喧哗与骚动》(1929)中的性无能和乱伦关系,不仅反映了一战后的道德大厦和旧的制度崩溃的精神贫瘠现状,也反映了理想幻灭、观念错位的虚无。海明威的《太阳照样升起》(1926)与英国作家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如出一辙,都是关于战后的一代:其男主人公迷茫彷徨和被阉割趋势,不仅是因为战争的身体伤残所致,而且是种危机意识,是无法面对性无能的悲剧现实,也是无法面对表面繁荣下精神羸弱的现实。

(三)、心怀危机,寻求“回归”

很多军人作家及其创作的人物尽管在生活上狂欢酗酒、放浪形骸,然而他们都无法尽兴、无法真正的快乐,总是伴随着一种莫名的失落与不安,他们小说的字里行间总是潜伏着令人心神不定的紧迫感和难以言明的灾难意识,这就是喧嚣时代小说的真正价值所在。菲茨杰拉德的筵席总是不欢而散,因为金钱物质不可能支撑一世,落得个钱财散尽,梦破虚空的结局;海明威的人物总是无法表现“重压下的从容”(grace under pressure),因为危险死亡正在逼近。正是狂欢、冒险、欢庆背后的压抑和焦躁不安的情绪潜伏着强烈的危机意识:这种没有根底、漂游的日子,这种无法用传统进行解释有没有新目标的放荡生活,会将人生引向何处?⑦于是喧嚣时代的作家所陷入了一种困境:对传统反叛的同时内心又渴望对传统的回归。海明威作品中推崇的勇气、自制和尊严“英雄准则”不过是非常传统的概念。马卡斯·克伦指出,“海明威的人物在不言之中也流露出对美国田园社会的向往,对‘传统’的眷恋。《太阳照样升起》中浪迹异乡的那群美国人,断根,迷惘,失去精神支柱,在失落中,在追随与传统准则对立的生活中,表达传统文化的定义”。⑧菲茨杰拉德在其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让尼克·卡拉威——作者自己的影子,在故事结束时决定离开纽约,返回他叛离出走的中西部,在那里他可找到昔日的传统。福克纳所描绘的现代人的精神荒原里,又常有“自然人”和他们的“净土”出现,这也是价值观和生活态度的“回归”。

总之,这些作品不仅描绘了战争的残酷和战争对传统信仰的摧毁,而且描绘了物质繁荣之下喧嚣与浮华,科技强盛之下的精神羸弱与贫瘠。它们刻画了人们在对传统突然失望时的迷惘和无所适从,在无法面对现实中追求时尚与自我颓废,不过他们显然有种危机意识,在茫茫的精神荒原上力求去寻找回归传统的路。

三、艺术形式的猎奇与运用为手段

美国喧嚣时代是创作艺术形式大胆猎奇的年代,不少作家以抛弃身后的小镇为背景,用现代文化崩溃的写作思想,和意识流及现代非现实主义的手法,探索不同的新方法来表达危机感和矛盾感,表达绝望与失落。他们采用的艺术形式可谓令人炫目,如同菲茨杰拉德宣称那样:爵士乐时代“是一个神奇的时代、艺术的时代、妄为的时代和讽刺作品的时代”⑨。一方面它把欧洲大胆开拓现代主义与美国新小说联系起来,另一方它提供了回应急速变化时代的理想方式。很多后自然主义或新象征主义方法在欧洲现代小说中大量运用——快速剪辑、内容空间形式多样、人物的机械化、心灵创伤感、吵闹艳丽而有半抽象化的都市风景——成为描写当代美国文学创作的合适手法,成为描绘时代矛盾、变化节奏、心理错位、浮华享乐和精神羸弱的理想艺术技巧。帕索斯试图用自然主义和表现主义手法在《曼哈顿中转站》(1925)里描绘这个现代化都市曼哈顿;同样的,福克纳的“约克那帕特法县传奇”用了更加复杂的艺术形式表达了复杂的社会欲望,他在《喧哗与骚动》中采用多角度叙事和英国乔伊斯式意识流来描述美国南部错乱的地区精神状态,如采用了“时序颠倒”、“对位式结构”、“延宕”⑩等等艺术手段,使读者领略到其中的人和事皆是扭曲变形、梦幻虚无;西奥多·德莱赛的《美国悲剧》(1925)用自然主义手法揭露了所谓的美国梦;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同样是揭露美国梦破灭的象征主义之悲剧,如“灰谷”呈现的是一片荒芜的荒原,与盖茨比奢华的聚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它象征着财富和狂欢背后的道德沦丧;海明威把朴素的叙述现实主义与复杂的象征主义融合起来,发展了美国文学口语化的新文风,语言简朴凝练,包孕丰富,喻为“冰山理论”的创作原则。

不过,种种写作技巧的大胆尝试与运用,远非反映蓬勃向上和国民自信的状态,而是反映极度骚动不安的社会,这标志着美国小说告别了自然主义时代,进入一个复杂的艺术形式创新和猎奇阶段。正如马尔科姆·布莱德伯里所指出那样:“20年代是个充满矛盾的年代,矛盾之一是这个可以说是美国历史上最保守的以物质和产业发展为标志的10年,又是美国文学试验取得杰出的文学成就、为美国现代文学定下基调的时期”。[11]

喧嚣时代是美国文学史上一段特殊而重要的十年,尽管它被夹在人类历史上最大、最残酷两场战争之间,尽管有社会表面上的喧嚣与繁荣,也有经济的动荡和起落,更有文化上的冲击与断裂,但却使美国文学具有令人难忘的时代特征。一战的硝烟之下使军人作家异军突起,诞生了像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福克纳等杰出的小说作家,他们对一战后信仰的幻灭和美国梦的破灭进行生动地演绎刻画;正是他们发展和猎奇了各种艺术手段,让喧嚣时代变得“迷惘”,变得“爵士乐”,逼真形象地描绘了人们的幻灭绝望、浮华徒劳的精神荒原。

注解【Notes】

①常耀信:《美国文学简史》(第二版)(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年):157。

②莫鲁瓦:《美国史——从威尔逊到肯尼迪》,复旦大学历史系世界组译(上海:上海人们出版社,1997年):117。

③⑦虞建华等:《美国文学的第二次繁荣: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文学思潮和和文学表达》(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年):61,11。

④海明威:《<永别了,武器>中序言》,林疑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

⑤⑥李宜變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下册)》(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1 年):239,218。

⑧Klein,Marcus.Foreigners:The Making of American Literature,1900-1940(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1):10.

⑨McQuade,Donald,etal.The Harper American Literature(New York:Harper& Row Publisher,1987):1095.

⑩冯文坤:“论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之时间主题”,《外国文学研究》5(2007):130.

○11Brandbury Malcolm.,“Style of Life,Style of Art and the American Novelist in the 1920s”,The American Novel and the Nineteen Twenties,Eds.Malcolm Brandbury and David Palmer(London:Edward Arnold,19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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