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艾友夫》与《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中的“高山”意象
2012-08-15付瑶
付 瑶
易卜生(Henrik Johan Ibsen)的很多作品中都设置了丰富的地理意象:大海峡湾,亭台楼阁,冰川雪原,高山谷地以及大量的动植物意象。这些地理意象都折射出剧作家对于社会与人生,传统与现代,过去与未来的深层思考,同时也是作家人生哲学的体现。本文运用文学地理学的批评方法,以《小艾友夫》与《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为对象,分析其中的“高山”意象。
一、安静与纯净的精神家园
《小艾友夫》与《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中的高山,都比主人公经常生活的地方更安静、更纯洁,是远离现实生活、远离世俗与尘世的精神世界的象征。
在戏剧《小艾友夫》中,沃尔茂在高山地区住了六七个星期,受到了高山地区的环境的熏陶,变了一个人的似的,不再像以前一样不管儿子小艾友夫的生活,他开始思考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上山,意味着他真正开始思考责任的问题,高山可以使他排除以前身边的一切杂物,可以真正的思考。首先,他对于上山这个问题的回答,吕达:“那么是什么逼你上山的?”沃尔茂:“是这么回事,我觉得在书房里,我的心再也安静不下来”。①作为一个学者,沃尔茂的书房不可能是很吵闹的,不是因为别人的打扰,才安静不下来,是沃尔茂自己内心开始对自身有了思考,他希望远离现在的生活,走到山上去,去那里找到一种脱离生活的安静。第二,相对于家里,高山可容易让沃尔茂暂时摆脱吕达的影响,在一种欲望相对较少的地方,他才能好好思考和妻子吕达、儿子小艾友夫的关系,思考人的责任问题。“在家里,我绝对不能克服自己,决不能做到那种克己功夫”(107)。在沃尔茂和吕达讲述他在山区的差点迷路的经历时就这样说“那时候你和小艾友夫好像都离得我老远老远的”(116)。沃尔茂所说的高山拥有一种净化心灵的功能,排除外在的杂质,寻求真正的义务与责任。
《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中的高山同样也是纯净的,“是一个人迹不到、隔绝尘秽的地方”(269),这里和海滨浴场、都市形成对比。海滨浴场、城市都是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在那里有听得见的寂静,“热闹之中似乎也有点死气沉沉”,处处都有“半死的苍蝇、半死的人”(270),海峡是“泔水”一样的肮脏,而高山却不是,那里离世俗社会远远的,终年有雪山覆盖,与世隔绝,纯净自然。因此,高山也是心灵的投而是肮脏,空虚的热闹,高山越是显得纯净和安静。高山一直是鲁贝克许诺给爱吕尼和梅遏的要带他们去的地方,是理想家园,和只被称作房子的海边别墅不同,高山却是心灵的寄居之所。而且在鲁贝克教授的眼中高山是只有真正爬山的人才能到达,他看出梅遏不是“真正天生的爬山人”(297),因此,他最终和他精神上的伴侣爱吕尼一起走向了高处,高山是他们心灵得到净化之后走向的地方。以上所指的高山已经是具有深刻含义的地理意象,易卜生用高山来和现实的世界隔开,而且也用安静、纯洁赋予了高山。
二、光明与伟大的人生理想
在《小艾友夫》和《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主人公们说到高山时,都会用有关光的词语来表达他对高山的崇敬之情,通过这样的语言和提示语的呈现,高山其实又是一种理想的象征,它是光明的,伟大的。
《小艾友夫》中的沃尔茂一直在进行着学术研究,写一部《人的责任》的书,而他也曾经误入歧途,没有真正懂得“人的责任”。由于他和妻子的一味玩乐,儿子的腿因为照顾不周已经致残了,可以说儿子光明的未来有可能被他们的不负责任而毁掉。当他在高山生活一段时间以后,他开始明白了真正的责任,所以高山就像是一种光明的指引,是他明白了自己的前行的道路。所以他眼睛闪光,说:“在山顶上我看见了耀眼的日出。我觉得自己跟天上的星星靠近了些——好像几乎跟它们有了感情,有了联系”(123)。他明白“人的责任”不是一部书就能书写完全的,它是需要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承担的。高山就是人生中光明之物,在人生彷徨、悔过之时,走向高处,就意味着追求一种光明的、正确的事物。吕达也是如此,她虽然没有在高山居住,在失去小艾友夫之后,作为一个母亲她开始悔悟了,她要帮助海边的穷孩子,分给他们爱,无私的付出自己拥有的事物,改善他们的命运。最终她也明白高处的真正含义,高山不是一个只知道自己快乐的地方,它是一种光明伟大的新世界,所以,她也和沃尔茂一起走向了山顶,走向星球。
《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高山是在走过迷雾似的困境之后的光明。鲁贝克教授许诺给爱吕尼和梅遏要带他们登上山顶,赏鉴全世界的荣华,高山就是鲁贝克教授梦想的荣华之地,是他在艺术创作之后以为自己能登上的光明之处,可是却被现实困住,雕刻着一些没有生命活力的东西,所以他一直没能登上他所追求的荣华。而在再次遇到爱吕尼之后他才重新又走向光明。同时,鲁贝克教授和爱吕尼二人在登山时遇见了大雾,他们在半明不暗间参透了这几年的生活,爱吕尼情不自禁的说出“对,对——走向光明的高处,走进耀目的荣华!走上乐土的尖锋!”(310)。迷雾象征了他们两人在完成“复活日”那件作品之后迷茫的日子,就像“死人”一样找不到原来具有鲜活生命力的生命。经历了这些以后高山的光明终于又出现在他们面前。高山代表的是光明的力量,是可以打破黑暗的力量,在迷茫困顿之时,还有高山的荣光与光荣指引,其实就是人心中仍人存在的对美好的新生活的向往,对光明的新世界的召唤。
三、通往“高山”的探索之路
攀登高山一向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攀登的路都是一天充满了曲折与艰辛的探索之路。不管是沃尔茂和吕达,还是鲁贝克教授和爱吕尼,他们在走向高处的途中都经历了各种艰辛,甚至都是用死亡换来的。易卜生用死亡这一极端的事情来呈现走向高处的不易,或许也就说明,不管是谁,想要真正见识高山的光明与伟大,也就是理解生活的意义,对生活有了自己的思考,考虑生活的终极意义,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都是要经历一番痛苦的过程才行。
在《小艾友夫》中,艾友夫的死可以说是一个转折点。小艾友夫梦想成为军人,他想要向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学会游泳,最终在受到鼠婆子的诱惑之后,在海里溺水死亡,这给他们两夫妻不小的心理波动,让他们两个人重新思考自己过去的行为,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来赎罪。作为父母,他们没能认清自己的责任,只顾自己快乐,而且吝啬的不把爱分给自己的孩子,这种自私的念头是小艾友夫变成了瘸子。沃尔茂在高山上开始反省,而吕达还是把可怜的残疾的孩子看成是夺走丈夫的爱的最坏的东西。小艾友夫的死是他们不得不重新面对自身,面对责任,作为一个人的责任不是空谈而已,更要付出行动的,在他们把爱分给沙滩上的孩子时,他们才算是度过心灵上的考验,代价却是儿子的死亡。他们追求高处的路确实是艰辛的,就像沃尔茂在描述自己的山中经历时,他有可能走错方向,会迷路,甚至根本就没有路,需要“爬上山顶,翻过山头,再走下去绕到湖对岸”(100),还有可能“拖着脚步在悬崖峭壁中间走过去——仔细欣赏死后的恬静、舒服的滋味”(101)。这就像世界后重生的感觉一样,人们往往遭遇了重大的转折之后才更能看清楚生活。就像现实中,他们要遭遇了儿子的死亡才能走向高处,明白生活并不是只有享乐,还要承担责任。
在《咱们死人醒来的时候》,人物们遇到的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一个个活得没有旺盛的生命力,像死人一样。就像剧名提到的“死人”,他经常出现剧中的各个角落,尤其是爱吕尼就一直在和鲁贝克教授的谈话中把现在的他们称为“死人”,爱吕尼用“心死”来描述他们现在的这种生存状态。自从《复活日》这个作品问世以后,两个人分开,虽然都活着,但是这种麻木的活着跟死差不多。鲁贝克成为了一个仅仅为了赚钱的雕塑家,他雕刻各种丑恶嘴脸,那些人大都面目可憎,“它们都是神气十足的马面,顽固绝强的驴嘴,长耳低额的狗头,臃肿痴肥的猪脸”(299),这都和美好的艺术无关,再也不是“光明欢乐、神采四射的少女”(300)。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艺术道路上已经没有了灵感,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可以说是“死了”。而爱吕尼更是如此,她的精神已经死了,只剩肉体在肆意妄为,当过杂耍场的转台上表演过裸体像嫁给了两人丈夫,还可能害过自己的孩子,她放荡不羁,对生活的态度极不严肃认真。两个人就像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在世上空虚的活着,这种生活是对本来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两个人的惩罚。在登上山顶,寻找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中他们过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生活。即便如此,他们登山的过程中,狂风、积雪、迷雾都是他们走向高处的障碍,她们的身影隐没在云层中,也许这也死亡,但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依然朝着“朝阳照耀的塔尖”走去。
高山就像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对沃尔茂内心的呼唤,他在陶醉于享乐的过程中还能慢慢的走出这种情况,在山中,那里寂寞,没有人烟,也许还有着很多的未知的危险,但他说“可是我很懂得她说的那种迷惑人的魔力。高山顶上和大荒漠里的寂寞滋味也有类似的魔力”(105)。高山所代表的那种魔力是具有神秘性的,就像鼠婆子捉老鼠,最后把小艾友夫诱惑进海里一样,他的诱惑我们说明不了,但是的确又是存在的,就像是小艾友夫一直梦想当军人一样,大海是他要征服的,因此他才会被这种魔力诱惑。沃尔茂其实也是一样的,虽然只是和吕达快乐,但她内心一直有着对小艾友夫的责任念头,所以,高山会对他产生魔力。他的内心的作为人的责任始终是他不能忘记的,他要担当各种角色,要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必须如此,这里高山是人的精神追求的体现。
而鲁贝克教授、爱吕尼、梅遏、乌尔费姆也是如此,他们都厌倦了周围没有生气的生活,向往活生生的东西。梅遏、乌尔费姆想要像带有鲜血的肉一样新鲜的生活,高山上富有刺激的生活对他们也有无限的吸引力。而鲁贝克教授与爱吕尼在周围都是死气沉沉的生活中见面,灵魂的交流使他们对以往的生活有了悔悟,对自己这种生活有了不满,所以内心渴望精神的救赎的念头逐渐强烈,走上高山也就是必然。每个人都是如此,虽然在生活中,会被各种琐事所累,但是心灵总是需要被考虑的,高山就像心灵发出的信号,每个人的生活不是只有肉体生活一样,精神生活也是存在的,而且会对我们每个人发出神秘的吸引力。
总之,在这两个剧中,高山所道标的是一种精神方面的追求,是一种灵魂的救赎,向高处走,而不是停在现实盲目的生活中继续苟且的活着,高处有比沉醉于肉体享乐更有价值的东西,作者把形而上的思考放入剧中,通过剧中人物的语言、动作、语言给我们展现一场思想的碰撞,所以研究“高山”的意象,可以使我们更深刻理解易卜生和他的哲学思想。
注解【Note】
①以下引文均出自易卜生:《易卜生全集》(第七卷),潘家洵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103。以下仅标明页码,不再一一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