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生命与学术探索的高度统一——评《邹惟山访谈录》
2012-08-15覃莉
覃 莉
(覃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Email:7117033@qq.com)(责任编辑:韩 星)
《圣经》有言:“人点灯不放在斗底下,而是放在灯台上来照亮一家人”(《圣经》马太福音,第五章),编选《邹惟山访谈录》(以下简称《访谈录》)每每总能感受温暖与收获启示。《访谈录》所记录的不仅是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学术研究与社会发展的思考历程,也是一位教授以传道解惑为毕生志业、时刻不忘提携后辈的心路历程,当中可见他率直、诚恳与不藏私的个性,执着、扎实的学术态度。
邹惟山平素所接受的专访大多应教学、学术探讨的需要而临时所设,事先并无整体性的规划与设计,然而在编选中却发现,长期坚持所作的“访谈”,其内在的精神是统一的,即不论若干的教学个案,还是经典分析;不论是以审美批评为主体的文学研究,还是以哲学、社会与文化视野的批评,都异常紧密地将精神与现实紧密勾连,于此,文学与终极关怀都安然其间,催人向上。就内容而言,各篇章大致可分别归纳于以下五个板块之中:
首为“研究生教育”(8篇),集中呈现了他自1998年伊始身体力行地指导研究生教育的实践经验,从博生群体的培养到以课题带动硕博研究生之风气建成,从中外文学讲坛的初创到队伍、规模、知名度的不断扩大,学生每每的发问,他都一一地倾囊相授。其动人之处,不止在于师生一问一答间所传递的真情实意,还有经年持续不断的前行力量,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坚持访谈的意义自不言而喻。次为“文学地理学研究”(2篇),从少时家乡的“自然风水经验”出发,不仅冲破鸿蒙对中古自然风水学做出了一番独到的见解,还抽丝剥茧为我们找寻了当代文学地理学批评的方法及其前景。他出入古今典籍与当代前沿学海,所开启中国古代风水学与当代文学地理学批评的辩证与喟叹,一古一今,相得益彰。再为“外国文学研究”(4篇),展示了他作为一位文学批评家难能勇气与责任,当中有对当前外国文学批评、中西诗学批评存在问题的犀利、深厚见解,亦不乏年少青春的激越与文学梦。它让我们发现外国文学研究的多样面貌,也重新认识了永葆文学生命力的奥妙。第四为“诗歌写作与批评”(6篇),突显了他兼具诗人、诗评家双重身份的独特思维,在感性与理性的交织间,不为常人所觉察的细致末尾的感受,以及字与词推演出丰厚的诗味与诗美,都与其疏朗的言谈风格融为一体。第五为“哲学文化批评”(6篇),与他近年来持续写作哲学笔记密切相关,其对当下社会、文化的哲学批评大多从最初探求沧海桑田、物换星移的大视角出发,最后都将理性思辨的终点一一落实于关乎衣、食、住、行的人身关怀与精神、人格的完善之上。《当代中国哲学存在的问题及其对策》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魅力》,皆从个人的修身养性出发来建立完美的理想人格,而无高调空泛之论。而《高质量专业期刊编辑工作者的使命》与《学术国际化语境下中国学术期刊的定位》则记录在看似单调、反复的编辑工作之下,所夹藏着他对中国学界深沉的思虑与积极的创想。凡此精辟之论,始于躬身亲为,亦超越传统的经验之谈,故而总能历时而恒新。
相较论文、散文等其他文体的区别,在于访谈总是延展出丰富的对话性,即透过交流打破了樊篱,拉近彼此距离;透过不同的问题拓宽了观物的视角,获取全面而深透的表述;透过思想的交锋,碰撞出智慧的火花。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访谈录》所采取的言谈方式是生动而活泼,大胆而机智,同时也是温雅而谦和的,它彻底地摆脱了一味灌输所带给人刻板、生硬的说教印象。
其生动活泼,如李庆福所言,“谈的话题又是离不开诗,连在饭桌上我们也是一边饮酒,一边品诗”(李庆福:《筑起大中华诗歌体系的大厦》)。让人掩卷之下,仍可感受当日促膝长谈是何其畅意之至。也像周亚芬所写:“邹老师自己也写作十四行诗,颇有心得,因此,他的讲述就显得尤为独到而深刻,闪烁着真知灼见的光芒,能够使我们对十四行诗的认识有一个全面的提高”(周亚芬:《十四行诗:美丽的圆环与神秘的声音》)。除了一对一的专门访谈,一对多人的圆桌座谈,利于活络了现场气氛,比之一派正襟危坐的拘谨与不安,更能开创自由论辩之风,并相互激发创意。
其大胆而机智,或可用线条来比拟,最开始像是条直线,清晰明了,径直地以最迫近的距离突破周遭的条条框框,直截了当地切入问题的中心。他谈十四行诗的习作体会,则是直接将西方的十四行诗体拿过来,以全新的写法为中国当代诗歌寻找新的出路。再谈建构文学地理学批评,一再强调——“要有自己的基本的理论立场,要有自己的一整套的理论观念,要有自己的研究方法与研究的手段”,“学术研究贵在创新,选择这样一个新的角度来进行全新的阅读与研究,是学术研究的创新本质所提出的要求”(刘遥:《关于文学地理学的研究方法与发展前景》)等,无不直陈学术研究之大忌,切勿人云亦云,鹦鹉学舌,唯有自我的发现,才能发自我之声。而至最后又变化为弧线,讲究一定的曲度与形式美感。为何他的每一段的谈话,都依稀可辨战国时代善于辩论的纵横家身影,起承转合,正反对立的统一,透过思辨展现逻辑严明的完满结构。
其温雅而谦和,于言情说理间,让人戚戚于心。读《我们现在应该读什么书?》与《我的少年时代与外国文学》时才知,不经岁月淘洗,绝不可得此凝思与沉淀,仿若张潮诗云:“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张潮:《幽梦影》)。他持续地练字、读书、写诗,久而久之塑就了风雅文辞,加之温厚与谦和,促使每一次的专访都无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搬弄是非曲折,不流于空洞造作,倍添的满是动人的说服力。
就内在品质而论,实在是贯穿了他一贯以来所坚持的“学术探讨”高标准与“实践检验”的基本原则。第一,何为“学术探讨”的高标准?首先“学术”一直是他选择固守的思考重地,就像鱼离不开水一般,学者倘若远离了“学术”研究,则失去了学术生命力。这不仅是他学院经验的本位思考,也是其对中国学术界发展的洞见。因此,《访谈录》的每个选题都经深思熟虑,于学术前沿,热点与难点间选择;每一次发问都经精心设计,处处讲求专业训练与专业素养;每一次的回答都运思缜密,层层剖析,意图穿透事物表象揭示本质意义。其次,“学术探讨”强调的如何有效地进行学术研究,着重在学术思维、方法上的训练,其中经典个案以《以课题研究铺就研究生成长的道路》文中所摸索出来的模式为个中代表,即“以课题方式带动研究生培养,创造共同研究、自由讨论、相互碰撞、共同提高的氛围……使研究生培养在不可避免的陷入大众化趋向的困境中,而不失其精英性质,是一种有效的、可行的培养方式”(曹卫军:《以课题研究铺就研究生成长的道路》)。实为他严谨治学的核心法则。最后,对“高标准”的追求,不仅可见一位学者的自律与自省,还可见一位老师对学生的严格要求与殷殷期望。从教师与编辑的身份互换,从诗歌写作到批评视角转换,从文学研究到哲学笔记写作的深入,他一再试图表明创作与理论、感性与理性并不存在本质冲突,二者之间反而是相辅相成,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健全丰盛的人格,需要以文化为己任,专注于学术事业的同时,还应关注周遭社会世态。因此,才先后催生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魅力》、《当代中国哲学存在的问题及其对策》两篇专访。严于律己的同时,邹老师不忘提醒学生,心无旁骛的专心学习同时,亦不能于闭门造车的困局中踯躅不前,透过高水平的交流获得进步,进而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发挥无限的可能。第二,“实践检验”的基本原则,要求一切谈话的由来都要一一落于实处,因为做学问来不得半点含糊。检视《访谈录》,最大的特色则在于务实与坚持,以实际行动先行,之后将实践成果转换为理论的表述,进而反过来指导实践活动的持续开展。其中,所谓务实,大致依循“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理路展开,部分专访甚至直接以问题为标题呈现,诸如:《我们应当如何从事文学研究》、《博士生群体是如何产生的》、《我们应当如何做好进一步深造的准备》、《我们应当如何从事诗歌批评》,都充满了现实的对话性。类似以上切实可行的访谈,像是一种制胜法宝,让我们得以看清方向,更让我们得以充满了信心。《古代中国自然风水学说的理论来源与当代价值》,谈的是“古代自然风水学说”的渊源与传统,却深深立足于当代语境;《关于汉语十四行诗的写作与翻译问题》,着力解决的是汉语十四行诗存在的合理性、汉语十四行诗写作与英译等棘手问题,更重要的是,它显现了“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充满了辩证的力量。而所谓坚持,更像一场场接力赛跑,需通力合作,需保持勇气与毅力,需持续不断地向前冲刺。阅读《重大学术活动的策划及其实施》与《大型学术平台的建立及其意义》两篇专访,我们了解到,学术活动的开展不仅是策划组织的创新,还应多层次、多面向的开掘学术平台的搭建,学术研究不应被封存于故纸堆里,而应与当今急剧变动的社会文化息息相关。反过来,“中外文学讲坛”的成长经验则在印证了以上言说的真与切。每月如期而至的实体与网络虚拟学术研讨会开展,每场研讨会固定设置的主持人、讲评人、主讲人,每次各抒己见的激辩,都在以其不断强固、壮大的集体向心力,持续地在学术探索的道路上发散光与热。
近知天命之年的邹惟山先生,长期坚持以访谈的形式集中表达对重要学术问题的看法,并以此与文学专业的硕士与博士研究生对话,26篇访谈不仅是他学术思考的记载,同时也是其自我生命历程的实录。我相信能够读到此书的是有福的,情上可以得到净化,人格上可以得到提升,学术上可以得到成长,事业上可以得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