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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银落笔是金——评邹惟山散文集《此情可待》

2012-08-15李元洛

世界文学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散文集建军散文

李元洛

(李元洛,当代著名文学批评家、散文作家,古典文学学者,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责任编辑:韩 星)

主持人语:邹建军教授选择坚守学术研究阵地的同时,却从不疏于练笔,透过大量的现代散文到古典赋体的创作,反复地斟酌与思量每一与之生命息息相关的人与事,给予了人间世相更多方位的探索。本期特辟“惟山散文研究”专栏,萃取“惟山散文”评论的部分篇章,为您呈现一位创作不辍的当代学者的感性思维与深沉思辨,一起了解散文这门艺术的原创魅力与奥妙。(覃莉)

西谚有云:沉默是金,开口是银。它强调的大约是多深沉思考而不要随便言说吧!我借之并化用此语而为“回忆是银,落笔是金”,来作拙序的题目。

“回忆是银”,指的是人生有许多珍贵的经历和感受,在记忆的仓廪中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未能执笔为文,最后只能和生命一起随风而逝,只有少数人能形诸笔墨。以文字去追怀并挽留过去的时光,而其中的才华秀出者,他们则可称“落笔是金”了。建军(惟山)先生的散文集《此情可待》,正可作如是观。

东风暗换年华。我和建军初识,时在1988年夏日,地在崔颢和李白的武汉。其时我已年过不惑,对台港与海外之新诗兴趣方殷,偕台湾名诗人洛夫作江汉之游。某日,于不见青青杨柳之客舍,故人古远清兄和新人邹建军联袂来访。远清兄早已熟识且系同道,刚过弱冠之年的建军则是第一次握手,记忆中他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任教于中南民院中文系,在新诗研究的领域里已初露锋芒。别后我们曾经通信,他写过评述我的诗评诗论的文章,但似乎彼此未曾再见。他术业专攻于学府,我游走沉浮于江湖,加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移情别恋于所谓文化散文创作,我们便形迹日疏而至音问不通了。日月不居,二十余年流光逝水,及至今年春日我们才得以再度相逢,地点不是黄鹤楼头,而是岳阳楼上了。

岳阳楼景区管委会编纂一本有关岳阳楼与洞庭湖的新诗选,主事人是我的学生,诗人李刚。我应邀参加编选会议,不意建军也在受邀之列,于是我们才得以一杯美酒喜相逢,并作时至午夜的半夕之谈。多年不见,虽不至如唐诗人所说之“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但昔日清瘦的他,今天已明显发福,而当年青涩的助教,此时早已是多部学术专著在握的教授,和实至名归而望之俨然的著名学者与诗人了。陈寿《三国志·吕蒙传》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即更何况是士别不计其数的三日呢?

联坐而非联床夜话之时,建军提出要我为他拟出之散文集作序。我吞吞而吐吐,嗫嗫而嚅嚅,我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就多次申明我已是“刚退伍的评论老兵,刚参军的散文新秀”,之后几乎婉谢了一切有关序评之类的文字邀约,故不便从命,敬请谅解,云云。建军听后并不以为杵,细察之亦无愠色,我们继续夜谈别后之沧桑,文坛之往事,唐诗之故典,直到夜半钟声敲得我们曲暂终而人暂散。

会后人分南北,他北上回武汉,我南返长沙。我请他写咏叹巴陵胜状之诗以光诗选篇幅,故尔旬日之内函电交驰,而他应邀而作的有关十四行诗,写得确颇为当行出色。也许是我福至心灵吧,我忽然忆起多年前他曾为我写过一篇评介文章,而我早些天竟然拒于他咫尺之外,思之不免心生愧怍,电话中我提起此事,他说为我写过不止一篇而是两篇,听后我更是汗颜无已!我平生最不耻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之徒,以及一阔就变脸之辈。建军不说于我有恩,至少可说于我有义,何况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于礼于义,我都应该有以报命。虽然他并没有片言只语旧命重提,但我并未完全失却的记忆却挽救了我,秀才人情半张纸,我幸而有了改过的机会。

韩愈《晚春》诗说:“万般红紫斗芳菲。”建军的高足颜红菲在《编选后记》中,对其老师的散文作了颇为全面中肯的评说,可谓知师者莫若弟子。建军舌耕于讲台,笔耕于砚台,舌灿莲花,笔下生花,绛帐而兼文场,学术研究而兼文学创作,实在难能可贵。对他的散文我虽不必再多所哓哓,但拙文既名之为“序”,当然还是应该对文本略陈几点观感:

作者的这本散文集题名为《此情可待》,它出自李商隐《锦瑟》一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由题而观文,此集之中的全部作品,均为作者个人的回忆文字,时间跨度由童年、少年、青年而至哀乐中年,内容则多记梦里家山,儿时情事,少年求学,青年拼搏,以及种种亲情师谊。可以说,这是一本极具个人自传色彩的散文集,个人化甚至私密化,是其文本的主要特征,我们甚至可以称之为“自传性回忆散文”,虽然这只是我无以名之而杜撰的一种说法。

个人化无可厚非,因为文学创作本来就是以个体劳动的形式呈现,同时又是极具个性的事业。问题是,个人与个性具有何种格调与品质?是否通向广阔的社会、深远的历史与普遍的人生?《此情可待》中的散文有强烈的主观叙事色彩,但它的可贵与感人之处,就在于表现了一种美好的人性与人情,以及对自然与众生的人文关怀,而非象牙塔中顾影自怜的自弹自唱,或不食人间烟火不关他人痛痒的渺小低下的心灵之自我宣泄。《“末代地主”王有余先生》对王有余的记述,和文末颇具胆识的追问与不能自已的抒情,表现了作者以人道主义为内核的仁心;《怀念陆耀东先生》、《怀念黄曼君教授》等系列文章,表现了作者对曾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的感恩之心。而黄邦君与古远清与作者亦友亦师,平生风义兼师友,作者的记叙文字读来令我分外动心,因为我曾与黄邦君书传鸿雁,而“老古”则是多年的友人,而且我不由想起清诗人何廷模咏韩信与漂母故事的《千金亭》:“空亭千古对平波,野渡斜阳独客过。莫怪无人留一饭,报恩人少受恩多。”至于记写母亲和祖母的文章所表现的孝心,在骨肉之情被功利与金钱日渐侵蚀的今日,更具有道德与人文的昭示意义,而《桐树湾的夏天》与《东沟湾的秋天》等六篇抒写家山之恋的文章,跃动于其中的则是不老的童心和赤子之心了。我还要特为拈出的是,集中的《江城六居》写的虽是作者近三十年来的六处居所,反映了时代的变迁与社会的发展,但与作者的其他文章一样,都表现了作者在学术上力求建树以实现生命价值的雄心,和那种难能可贵的自励、自强和不可轻易否定的自许与自负。我想,于己有为于社会有益于文明有贡献的生命,总胜过庸庸碌碌浑浑噩噩的人生吧?

《此情可待》的行文风格平易晓畅,娓娓道来,近似于英国散文名家兰姆的《伊利亚随笔》,却比兰姆多了一份浓郁的诗意。这大约是因为作者是诗学专家,长期浸淫于古今中外的诗作之中,同时他本人又是诗人之故吧?其散文的诗意,除了流注于字里行间的真挚强烈而高品位的情感之外,就是句法上的重言复诵激荡回旋,篇法上的波浪式推进与首尾呼应的唱叹,以及诉之于比喻的虚实相生的锦言佳句。一卷在手,读者诸君开卷有益也有得,小序已长,何须我赘引而喋喋?

小草峦山,野人怀土。建军出生成长于巴山蜀水之间,寄迹于惊涛拍岸之江城,但对于家乡的山水却心中藏之,何日忘之,所以他的一些笔名都与故园与家山有关。而近三十年后重新万人丛中一握手,他的正式的大名竟已号称“惟山”了。这部散文集也是以此署名,但我在序言中仍频频以“建军”称之,是否潜意识中也有李商隐怀旧忆往之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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