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夫:一个用笔作画和奏乐的作家:解析《到灯塔去》和《海浪》中的音乐和绘画元素
2012-08-15鞠丽果佳大连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34
⊙鞠丽 果佳[大连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34]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Woolf,1882-1941)是英国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女作家和意识流小说的杰出代表之一,她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散文、日记、随笔及学术论文等。伍尔夫背离了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表现形式,以一种大胆实验和探索的精神创立全新的美学思想,为现代小说找到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诠释了现代小说的创新和未来发展方向。伍尔夫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
意识流小说的突出特点是将笔触深入到人的内心世界之中,用一种更为透彻的表现方式去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作品涵义的表达必须借鉴形象、色彩、光影、节奏和旋律等一系列外在元素来加以辅助,实际上,这些新元素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绘画和音乐艺术,将绘画和音乐元素运用到文学作品的创作当中,能够最大限度地提升意识流小说的表现力,尤其在描述人物的心理和精神活动方面,天马行空式的意识流动和众多的意象设置成功构建出意识流小说的独特性。
一、伍尔夫小说的绘画性
绘画讲求的是对色彩和线条的综合把握和准确运用,伍尔夫在作品中对色彩的运用颇为独到,十分擅长用多彩的文字去营造恰如其分的意境。色彩作为形式美的重要元素,对读者阅读作品时的心理、情感和情绪等会产生极为重要的暗示作用。在伍尔夫小说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作家通过对自然景色的描绘来烘托人物复杂的内心活动,从而形成独特的意境和氛围,因此作品中充满着印象画般的虚幻和优美意境。
在《到灯塔去》中,色彩的象征意义时时刻刻跃然纸上,通过色彩将人物复杂的内心烘托出来,使读者能够准确地感受到作家所要表达的主题。如“一道红色的火光似乎在她头脑里燃烧起来,笼罩着保罗·雷莱,那火光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它就像是一群野蛮人为了庆祝某种盛典而在一个遥远的海滩上燃起的篝火”,这明亮炙热的红色正象征着热情胜火的爱情,但让人既渴望却又不敢轻易接近,这也同时刻画出莉丽(女画家)内心深处对爱情的矛盾心理。
而黄色(金色),则是富有光泽、象征着充满朝气和喜悦的涵义。“当夕阳的余晖褪尽,大海也失去了它的蓝色,纯粹是柠檬黄色的海浪滚滚而来。”这时的拉姆齐夫人(主人公)的心情是满足的,也是狂喜陶醉的,她感觉到自己充满着幸福感,视线所到之处,都是太阳的余晖映现出的金灿灿的颜色;而阴暗、低沉的黑色则是夜的颜色,寓意着神秘、记忆和毁灭。小说第二部分“岁月流逝”一开始便被这样厚重的黑色笼罩着,让人备感压抑和忧伤。“灯火都熄灭了,月亮下去了,黑暗无边的夜幕开始降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黑暗的洪流中幸存……黑暗吞没了水壶和脸盆,吞噬了红色、黄色的大丽花,淹没了五斗橱轮廓分明的边缘与结实的形体。”读者读到此处,心情仿佛也坠落到一个黑暗的世界里,深深感受到小说中这一章的低沉基调。
同时,伍尔夫本人也深受印象派画作的影响,在《海浪》中,每一章节都是以太阳升落作为契文,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但却如同诗歌一般,字字珠玑,不断地闪耀在读者的内心世界,其中的缘故自然是因为作家运用的色彩绚丽的语言,以及通过文字勾勒出的精彩纷呈的印象画卷。“当我们愈来愈接近伦敦这个中心时,列车渐渐开慢和拉长了,我这颗惊喜交加的心也仿佛膨胀起来。我将要碰到的究竟会是什么呢?在那些由搬运夫和成群召唤出租汽车的人当中,究竟会有什么特别的奇遇在等着我?我自觉微不足道,茫然失措,但同时又欣喜若狂。在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之后,我们的车停了……”从奈维尔(存在主义者)所自言自语的这一段话中,我们清楚了奈维尔离开了学校,然后坐上了火车,之后又下了火车,象征着他已经踏上社会。在这一段描述中,读者既看不到作者的影子,也听不到叙述者的声音。这正如法国印象派代表人物杜夫海纳说:“(作者)的语言越不明说,而越缄默、越小心、越非个人化,其自我表现越佳。他说什么?他说世界,我们由他所说的世界认识他,而这世界是各种不同世界中的一个可能的类型。”
二、伍尔夫小说的音乐性
《海浪》从谋篇布局上看就像一首悦耳动听的音乐,共分九个乐章,在每一乐章的开头部分排列着一段优美动听的引子,这引子不但引领着整部乐曲,更是伍尔夫有意安排的一种格局。作品中的语言也如音乐作品一样流畅自如、富于节奏感,给予读者如同聆听美妙音乐般的享受。《海浪》的主体部分其实就是六个人物的对话,它没有具体的故事情节,虽然讲述的事情无所不包,但都来源于主人公们复杂的主体意识。六个孩子从年幼开始,懵懵懂懂地长大,他们各自的思想和语言呈现出不同的音调。孩童时期的生活是明快清晰的,对大自然的感受敏锐而迅速;青年时期主人公们的性格渐渐呈现出不同的变化方向;随着他们慢慢从中年期步入老年期,他们各说各话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作家赋予了每个人不同的表达特色。小说中的六个主人公如同六部单独延伸的音乐旋律,各自有独特的音色音调,当一种旋律处于强音之时,其他旋律就会淡出,但当淡出的旋律需要强音时,它就会找到突出,如同六个重奏在互不干扰的情况下续续展开,虽然彼此无关,但又协调一致。伍尔夫借用赋格的音乐结构,创造出一种多层次的叙事形态,构建出一种所谓的复式意识流,应该注意的是,复式意识流不是一个单独的意识流,而是许多意识流的交汇。
而在《到灯塔去》,小说的三个部分好比一部恢弘的奏鸣曲中相互关联的三段式。首先是主旋律的呈现部。在这部分中,拉姆齐夫人的独角戏占了主要位置,旋律围绕着她徐徐展开,逐步深入。与此相陪衬,家族其他成员如同一个个跳跃的音符般融入拉姆齐夫人这一主旋律当中。这部分的语言舒缓而平静、节奏抒情而变幻,充分体现了家族中每个人物内心的情感变化,从而突出了全家族成员渴望到具有现实和理想双重涵义的“灯塔”去的理想。
其次是展开对比部。时光如流水,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整个家族随着外部世界的变革影响,原来安宁平和的景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一部中作家运用的节奏和第一部分迥然不同,具有明显的对比意味,让小说在另一种音乐表达中进行,变奏感急促而鲜明。小说的基调被定格为低沉、混乱、感伤和怀念,充满了复杂变幻的音调。
最后是再现第一主题。拉姆齐夫人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她并没有在整个家族中消逝,她的精神一直引导着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如同心灵中不灭的灯塔一样,永远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为他们指引着航向。最终小说的主题彰显的“到灯塔去”不仅是一次现实中的艰难旅程,更是一次漫长的心灵考验,乐调虽然低沉,但又暗藏着克服困难、顽强不屈的主旋律。
无论是文学艺术还是绘画和音乐艺术,形式都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再重要的形式也只有能够为主题服务才有意义。正如伍尔夫所说的:“一首诗歌、一出戏剧、一部小说的字句结构和艺术效果、思想意义,同样是结合在一起的;只要前面一个因素发生了变化,后面一个因素随之而发生相应的变化。”正因为艺术作品是作为一个整体呈现出来的,所以对作品的内容进行改革和创新,冲破原始的创作禁锢,就必须要从形式入手,这也是伍尔夫倡导的创作理念和鲜明特色。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并不在于诸如文字、光线、色彩以及音符等表现元素的徒有其表,而是每部作品通过对这些元素的巧妙运用以及作品整体上的合理布局安排,用最恰当的形式体现出作家所要表达的内容和反映的现实,让每个读者都能从不同角度、不同深度充分感受到作品带来的冲击和感悟,这才是艺术作品成功的唯一不变的准则。
但我们又不能片面否定形式的作用,对于意识流小说这一个个性鲜明的艺术表现形式,隐晦的意象、复杂的内心独白、毫无情节感而言的故事是它一贯坚持的风格。这样的特点便要求作家要用更独特的形式去构建小说的结构,促使了意识流小说家将更多的视角投向文学作品之外的其他艺术创作,从中汲取大量灵感和营养。伍尔夫自始至终坚持不懈地对意识流小说的主题、形式与写作技巧进行探索,她认为小说应该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不但要有丰富的内涵和深刻的主题,还要有富有意味的形式,她的写作观点在在《到灯塔去》和《海浪》中得到了全面的体现。《到灯塔去》和《海浪》充分借鉴了音乐和绘画的艺术元素,对于小说形式技巧上的帮助很大,我们也坚信,这种文学形式的运用,今后一定还会层出不穷,我们也有必要继续不断地探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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