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云若小说创作与天津地域文化的关系
2012-08-15张春雨泊头职业学院河北泊头062150
⊙张春雨[泊头职业学院, 河北 泊头 062150]
作 者:张春雨,硕士,泊头职业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人是社会中人,也是地域中人。生活在一定地域中的人,总是深深地打着地域文化的印记。在某种程度上,是地域文化启迪了作家的心灵,激发了他的写作欲望,同时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广阔的生活画卷。刘云若之所以能够把天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下层人物形象塑造得那样生动,和他生活在天津这个地方是分不开的。他笔下的市井人物及其精神世界与天津特定的地域文化及人文风貌具有一种独特的关联。
一、刘氏笔下的人物形象与天津码头文化
从城市历史发展角度看,天津是个后起的城市。六百多年前,它只是个滨海小堡,后因永乐皇帝在此设置卫所才逐渐发展起来。其后,随着漕运盐务的发展,它成为华北一个较大的商业都市。自清代中叶以来,码头周边陆续出现了许多茶馆、书场、戏园,外地伶人纷至沓来,名曰“跑码头”。因而天津形成了它独特的码头文化,进而也影响了生活于斯,创作于斯的刘云若,使刘氏作品或深或浅地打上了天津地域文化的烙印。
1.刘云若笔下的“混混”形象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期,中国城市流氓阶层的膨胀是一个典型的社会现象。而在天津,流氓阶层形成一种独特的形态,这就是“混混儿”。据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刘海岩说,清末的天津街头,常常见到一些无赖土棍,单人独行或三五成群,他们经常穿着蓝色的步袜、绣花鞋,身上斜批一个青色的绸缎长衫,衣服肥大,不扣纽扣,腰里还扎一个白洋绉褡包,头上的发辫蓄着大绺假发,称辫联子,粗大的辫子搭在胸前,有的还在每个辫花上插一朵茉莉花。这种打扮在当时很是不伦不类,惹人注目,人称“花鞋大辫子”。这些人说起话来喜爱摇头晃脑挑大拇指,走起路来总是迈左腿、拖右腿,故作伤残之态。他们自称“天津哥们儿”或“天津娃娃”,整天闲逛街头,惹是生非,讲打讲闹,人称“愍不畏死”之徒。一些老前辈们有时走在街上看见他们不顺眼,就会把他们叫住当面呵斥,他们就会装得特别乖顺样,双手低垂,唯唯诺诺,叫他们脱下绣花鞋,他们也会照办,但当老前辈们走远后,他们又会迅速穿上鞋,依然我行我素。他们整体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想借此成名。有的混混儿经过一段时期后也会在他们这群人中混出点名堂,然后借着名气、胆量、气力找到一个非正当的生产之道。这就是天津的“混混儿”或称“混星子”。
刘云若小说《粉墨筝琶》里面有一个叫王五的混星子,就有一段脍炙人口的内心独白:“有时喝醉了酒,我就整夜地骂。他们混得穿上了鞋,自然怕我这光脚的,他们一提撵我,我带刀子找上门去,问是你扎死我,还是我扎死你?”刘云若久居天津,不能不对这种天津“特产”加以表现,他的小说可以说是把天津“混混儿”的形象写活了。
2.刘云若笔下的市井女子形象
自咸丰十年开埠后,各国列强强化租界,开办洋行,建立教堂,并贩运鸦片。这样,天津逐渐成为华北地区最大的“洋场”。民国以后,军阀混战,政界人物频繁起落,天津又成了遗老、失意政客、下野显官的“安乐土”。“人杂”成了这个城市一个显著的特色。天津是那种贫富差距很悬殊的城市,南市、侯家后是妓馆丛集之地。到了20世纪30年代,天津已经没有了“十里鱼盐新泽国,二分烟月小扬州”那般温馨了。正是这样的反差让刘云若体验到了人世的种种丑恶。都市浮躁的欢笑触动着他敏感的神经,各式各样的都市百态凝结于笔端,因此他能把都市各阶层人物的心理刻画得细腻传神,更在其小说中栩栩如生地塑造了苦苦谋生的下层女性形象。例如在《粉墨筝琶》中有一段对翥青与大巧儿谈恋爱的生动描写:“大巧儿笑着打了翥青的手一下,低声说:‘我不知怎么心里一转突然喜欢你了……翥青听着突然觉得房子一下子长高了,他自己也飘到了九霄云外。就抱住大巧儿说:‘好妹妹,我也是一样爱你。咱们……’大巧儿忽然推开他的手说:‘吃饭要紧。’”翥青在小说中是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出身文化世家,说话做事中都带着些文人气;而大巧儿则出身市井,长期混迹于三教九流中,没有什么文化修养。当翥青沉迷于甜蜜爱情幻想中的时候,正是大巧儿为生活吃穿发愁的时候。上面一段话中恋爱和吃饭显出的强烈反差,突出了不同文化形态的冲突,形象地反映了处在社会不同阶层的人的文化心理。
二、刘云若小说创作风格与天津地域文化
天津人有句口头禅叫做“找乐儿”,这是天津平民文化最浓缩的一个表现。“找乐儿”的本意大致同“寻开心”相仿,它的最初由来,从心理学上讲是为了消解生活的乏味。在日常生活中,天津人喜欢“找乐儿”,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他们处事心态的一种表现。刘云若在其小说中写了不少笑话,初读时,总觉得它们有些粗鄙,甚至有时影响了故事情节的系统和连贯,读起来显得冗长而繁琐,大有增补字数的“嫌疑”。但细究起来,会发现这些市井笑话绝不是增添字数,而是作者为了给读者一些涉身处世的体会和对市井文化的了解,满足读者“找乐儿”的意趣,也可视为通俗小说的娱乐功能之一。天津旧时的风尚曾让刘云若随之沉沦,但从一个作家的角度看,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却成了他小说创作的素材。如果说早先的平民生活让他认识了胡同、楼房以及烟馆、青楼,那么他登上文坛以后领略的则是遗老、名士、舞女、洋人等组成的社会万象。面对这些,他不得不找法子缓解心中的激愤和忧患。当他以游戏人生的心态写《春风回梦记》时,“找乐儿”这种“揶揄人事”和“自我揶揄”的法宝自然而然地成了刘云若与社会进行沟通对话的桥梁。因此,在现实的“找乐儿”不能解除对人世的忧患时,他便把平民的粗俗用“找乐儿”的意蕴写出,以此来揭露社会的丑类。刘云若的文笔泼辣老道,嬉笑怒骂、调侃不溢于言表。这与他来自天津平民文化中的“找乐儿”意识是不可分割的。刘云若曾说:“我的写作态度是不太严肃的,是因为我的幽默感太多了,我能够把人世间一切可怕可恨可惧的事完全使之‘归哏’(归哏,即化为笑料)。”刘云若通过找乐儿的方式,让读者在他的小说中找到了乐趣,这种文化风格正好适应了三四十年代天津人的阅读口味。
三、天津社会文化对刘氏创作的限制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天津的文化社会环境成就了刘云若,也限制了他的进一步发展。地域的人文景观可以为作家提供素材,但也易使作家囿于地域的局限,在题材上陷入雷同而又不能自拔的苦境。整体而言,刘云若的小说大都以天津为背景,有时虽偶尔写到南京、北京、济南等地,也只是简单的几笔,没有给读者留下具体印象。此外,他笔下的场景、人物也有雷同情况。如烟馆、戏园,坤伶、妓女是他经常描写的景物、人物,这即是地域对作家生活的限制。刘云若一生基本上在天津度过,即使抗战也没有使他经历生活的大迁徙,因而他始终走不出天津的文化氛围,创作意趣始终受市民文化影响,这在客观上限制了他的视野。作家视野的开阔程度虽不能同作品的深度成正比,但至少开阔的视野可使作家增加观察生活的角度,这是一个创新的条件。刘云若没能走出天津,对他的创作也是一种伤害。他的一些小说题材雷同,情趣低俗,这既是创作上重复制作的恶果,也是长期的复制行为空耗了他的才能,客观地限制了他的小说进一步创新。
大众阅读消费者的从众心理是影响刘氏小说传播的重要原因。从众心理在接受信息时有两种表现:从众接受和从众拒绝。好的作品,被传媒炒“热”的作品容易被读者从众接受;反之,则表现为从众拒绝。这种从众心理又同地域的文化氛围有关。缺少文化氛围的地方,从众心理在行为上更多地表现为从众拒绝。而现代都市是一个个胡同里弄之类的小小社区的集合,社区群体的价值观对个人消费有直接影响。刘云若一生基本上在天津度过,天津的社会环境无疑是影响刘氏小说流传的一个重要原因。天津作为北方的商埠要市,自明永乐二年设卫以来,舟车畅达,商业隆兴,但在文化出版方面却比较贫瘠。虽曾产生像水西庄那样的文化集散地,然而与北京、上海等都市相比,却始终没能形成文化中心。这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趋利的市民心态密切相关。由于缺少文化氛围,因而很少有作家在天津发展。因此,天津的文人不多,没能形成一个群体,也就没能成为一个流派。对于这一点,吴云心深有体会:“天津这地方,不仅作者不景气,而且读者也缺乏足够的支持作者的力量。即使很有名的作家,也杀不进社会里来,就是社会言情小说家,武侠小说家,从文字质量上说是不低的,但是在声望上却不比张恨水、向恺然,原因恐怕就是在天津这块土壤上。”吴云心先生这段话道出了刘云若传播困难的原因,应该说,刘云若能在这种文化土壤上创造出为人称道的小说是极不容易的。
[1] 谢庆立.中国近现代通俗社会言情小说史[M].北京:群众出版社,2002.
[2] 中国现代文学馆编.刘云若代表作[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3] 阿宏主编.刘云若小说经典[M].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2001.
[4]倪斯霆.一部小说引发的妇女命运大讨论——刘云若和他的《旧巷斜阳》[J].史事纵览,199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