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和谐共生的诗意书写——评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动物小说
2012-08-15包头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内蒙古包头014030
⊙王 敏[包头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 内蒙古 包头 014030]
作 者:王 敏,包头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儿童文学理论。
人与动物的关系,是动物小说绕不开的话题。即便是像西顿、椋鸠十这样的动物小说大家,似乎是在纯粹冷峻客观地描摹大自然中的动物生存,也无法摆脱“人看动物”的叙事视角,蕴涵着对人与动物关系的深层思考。而阅读中国新近崛起的动物小说作家新锐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作品,感到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对人与动物关系充满诗意的表现和表达。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是当代蒙古族作家,凭借《狼獾河》《黑焰》两部小说荣获第七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诗意,是很多艺术家在创作中所追求的一种艺术效果,既包括构筑艺术品如诗如画般的艺术特性,也包括营造某种超越这个艺术品现实描绘之外的“形而上质”的蕴涵,进而使创作者和欣赏者达到心领神会式的精神沟通。这里的诗意已经超越了文学艺术的范畴而具备了一种指向理想生存境界的哲学意味。20世纪20年代,存在主义大师马丁·海德格尔引用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并对其在存在主义哲学语境下做了精细的阐释。我们试以海德格尔有关“诗意”的哲学理念烛照黑鹤的动物小说世界,其中的诗意及诗意的建构将会更加“敞亮”。
一、叙述者的“诗意目光”
在黑鹤的很多中短篇小说中,总有一个叙述者“我”的存在,即小说总是从“我”的视角去表现动物的生活、性情以及动物与人的关系。这种第一人称亲历亲见的叙述方式一方面避开了如沈石溪小说那样试图深入动物内心世界去表现动物所带来的尴尬,另一方面,又与西顿小说中设置的那个冷峻客观的旁观者“我”不同,这既是一个对大自然深情注视的观察者,又是一个随时准备对弱小动物进行救助的参与者,更是一个对草地深林中人与动物和谐共生的见证者。
在“我”充满深情的目光中,大自然静穆、神秘、美丽,居于其中的动物都被赋予了具有审美意义的生命品质。在《喝牛奶的猪》中,那头喝牛奶的小猪在“我”充满爱怜和欣赏的目光中,在“我”充满童趣色彩的讲述中,活灵活现地从草原向小镇走来,使人不禁想起那篇著名童话中的小猪威伯……正是在这双审美目光的注视之下,动物那质朴原初的生命形态才从平凡的生存中超拔出来,进入到诗意的境界当中。
这个“我”除了是一个对动物充满深情的观察者,还是一个对弱小动物身体力行的救助者。《天鹅牧场》《黑眼睛》等文对人虐杀天鹅、藏羚羊丑恶行径的愤懑与“我”试图救助而不得的遗憾交织成篇,对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呼唤力透纸背,使每一个有良知的阅读者都进行了一次心灵的涤荡与洗礼。
黑鹤小说中的诗意首先源自于叙事者的诗意目光,而这种诗意又来自于作者心底对动物的浓厚深情。阿尔贝特·施韦泽在《敬畏生命》中把是否保持与其他生命的亲近看做是衡量人类德行的标准,并指出,在地球家园里,人类为了实现与其他生命的共振协调,“必须满怀同情地对待生存于我们之外的所有生命意志”。我们感到,作者黑鹤对动物的深情绝不仅仅是一种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的浅薄廉价的关爱,而是一种真正能从动物的立场出发,尊重、敬畏、同情动物主体,对动物的存在进行诗意的“呈现”。“爱”与尊重不仅是架构人类社会友爱关系的桥梁,也是维系人与自然关系的纽带,同时,更是显现“存在”从而使作品充满诗意的首要因素。
二、“老额吉们”的诗意人生
在黑鹤的小说中,人物的设定除了这个“我”之外,最具特色的就是“老额吉们”了,例如《美丽世界的孤儿》中的柳霞、《驯鹿之国》中的芭拉杰伊、《饲狼》中的其其格、《冰湖》中的索米娅以及《古谣》中的老额吉等等。她们或者与驯鹿在夏天的风暴、秋天的大火中互相救助,在人为的贩卖、倒运中合力抗争;或者坚守鄂温克人世代生活的山林……这些人物形象无一例外地都是神情平和淡定,性格内敛坚韧,她们行敏言讷,安详自信,处变不惊,宽厚达观,永远的沉默而孤独。
这些人物身上寄托着作者的人与动物和谐共存的理想,她们摒弃了一切功利目的和世俗享受,无欲无求地在深林里、草地上过着纯净无瑕的生活,她们与动物之间的心灵感应真正做到了息息相通。例如在《驯鹿之国》中,作者这样刻画鄂温克最后的领鹿人芭拉杰伊,她“从来不说话”,却可以“和森林交谈”,她在森林里行走,以一种“不惊扰森林宁静的方式黯然走动”,“甚至不会扰动夜风的层次”。她敲响桦皮桶给驯鹿喂食盐巴,养育失去母亲的幼狼……在这里,“人与牲灵之间,以其近乎泰初的无隔阂生存状态,相依为命”。这是人与动物和谐共存的最高境界。“老额吉们”以一种神性领悟和诗意情怀达到了与大自然“天人合一”的超契合状态,并成为自然和大地的忠实看护者。
在黑鹤的小说中,老额吉们沉默而孤独的身影与草原景色融合为一,成为草原自然生态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小说中这些动物和自然的护卫者多为女性。深谙草原文化内涵的蒙古族电影导演塞夫曾说,“草原文化有着强烈的女性色彩”,“歌颂母亲,是草原文化最基本的东西”。也许,正是草原文化崇尚自然的思想与作者蒙古族血液里的母亲情结,使得黑鹤笔下的老额吉们几乎成为沉默的自然母亲的化身。
然而,正如作者黑鹤在作品中感喟的:“这些老人,就是正在消逝的草地游牧文化。”他在访谈中也谈到:“我记录的是北方正在消失的文化,这是‘最后的古代’。游牧文化沿袭千年,我笔下是它越走越远的背影。所以我小说里有很多老人的形象,因为也只有他们还在坚守原来的生活方式。”“他们其实正代表着某种坚忍的精神,一种对行将消逝的生活方式的最后挽留,他们以自己的存在延长这种挽留的时间。”因此,作者在老额吉们身上所寄予的这种人与动物和谐共生的乌托邦式的理想,宛如一曲忧伤的牧歌,具备了一种苍凉悲壮的美感,有了一种格外动人的力量。
三、“地方”的诗意呈现
黑鹤小说中的“地方”,显然是北方的草地和深林,前述动物和人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宁静旷远、深邃幽密的北方草地和深林中。这里与工业发达的中东部相比,更多地保存着原生态的自然。这里有沁人心脾的洁净空气、深远广阔的原野大地,生于斯长于斯的黑鹤在其灵魂深处即保有一种与自然水乳交融的亲密,同时他又浓厚地继承和保持着游牧民族的文化基因,这使得他笔下的地方自然而然地带有浓郁的草原气息。
除了浓厚的地域特点外,这里的“地方”还鲜明地彰显着作者的生态整体思想:小说中的草地和深林,已不再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地,也不是衬托人物心境的环境因素,而是成为承载着人与各种生物的生态整体,成为蕴含作者情思的“乡土”世界。在很多作品中,作者写到草地和深林时,都将其刻画为人和动物和谐共存的整体:“在黄昏的牧场你总能看到这样的一幕,畜群已经静静地安歇在毡包四周,等待夜晚到来心安理得地翻检一天的草料。它们归来时踏扬起的尘土还没有消散,以一种怀念遥远岁月般的温暖笼罩着小小的营地。炊烟已经软软地升起来了,对于独自穿越草地的游人来说,那是地平线上最温暖的景象。”作者以诗意的笔触描写美丽的自然和人与生灵的和谐之美,表现一种人与自然相与兴衰、休戚与共的生命整体意识。被称为“生态主义的形而上学家”的海德格尔在他的《筑·居·思》中谈到:“人的栖居来自天地神人的原始统一性,依赖天地、敬仰诸神、顺应生死、反映聚散,领悟人作为终有一死者的存在意义。”他认为人类的拯救离不开“四重存在”,即大地与天空、神性与道德的“四位一体”。这正是一种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也是人之所以能“诗意栖居”的前提条件。
总之,黑鹤的动物小说以对人与动物和谐共存关系的诗意书写,实践了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生存理想。尽管这种理想依然有些乌托邦的色彩,但真正的“诗”永远指向未来。正如海德格尔所说:“诗能呼应天地,成为人类把握世界的尺度,诗乃是一种开天辟地的启蒙,只因它是人类领会和表达生命的途径。”在某种意义上,对于小说阅读主体的少年儿童来说,黑鹤的小说正是这样的“诗”。尤其在当下童年生命的生态性遭到破坏的现状中,黑鹤的作品以对人类生命意义的“领会和表达”,对未成年人生命成长中的生态学层面给予积极的启蒙和引导,进而使他们重拾生命深处的向往,将他们携入更加辽阔的苍穹。
[1] 肖莉.散文化小说的诗意建构[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6,(04).
[2]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驯鹿之国[M].北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