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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者的坚持——从《欲望的旗帜》到《春尽江南》

2012-08-15季晔倩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南京210093

名作欣赏 2012年27期
关键词:格非失败者生活

⊙季晔倩[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 南京 210093]

作 者:季晔倩,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在读硕士研究生。

《欲望的旗帜》是格非20世纪90年代初的作品,当时的中国社会刚开始进入转型期,思想上的松动和经济上的发展挑起了人们压抑已久的欲望。在这篇小说中,格非借由青年学者曾山夫妇的苦闷与挣扎衍画出了一幅欲望开始泛滥后留下的废墟图景。1996年的再版后记中,格非将它称做一把“刻度尺”,“想用它来测量一下废墟的规模,看看它溃败到了什么程度”①。《春尽江南》则是格非2011年的作品,虽然描写的是当下国人的生活,故事的起点却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谭端午与庞家玉在那时相遇,继而走入婚姻,开始他们在围城内外的一点一滴。或许我们可以将《春尽江南》视为《欲望的旗帜》的延续,男女主人公一开始就置身在废墟中,在其中他们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走向中年。这二十年的时光到底给他们和作者带来了什么?

一、失败者的故事:理想与隔阂 格非对于失败者有着一种无可名状的亲近感,他作品中的很多人物都可以纳入这一谱系里,比如《迷舟》中那个个性纤细、不容于戎马生涯的军人萧;《夜郎之行》中被社会和家人遗弃的老张……格非曾说过“:假如作者一定要代表什么人的话,我愿意代表的,或许仅仅是失败者而已。正如我时常强调的那样,文学原本就是失败者的事业。”②在他的眼中这些失败者“单纯、固执、善良、不切实际,他们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但他们无疑是可敬的。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却支撑着这个世界昂贵的理想。他们跟世界的隔阂也会让我们更多地去思考现实困境”③。那么在格非的小说中这些失败者到底演绎了些什么样的故事?

正如之前所说,失败者们置身在一个废墟的世界里,狂欢式的高速发展引来了世俗的诱惑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货币给现代生活装上了一个无法停转的轮子,它使生活这架机器成为一部‘永动机’,由此就产生了现代生活常见的骚动不安与狂热不休”④。就像那个总是扰乱曾山安睡的声音:“是时候了,我们已无须等待,让我们放弃挣扎,追上狂欢者的队伍,赶赴一场盛宴……”⑤而失败者一直都不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他们总是站在一边,看着人流的起伏涌动,坚守着自己的世界与梦想。

无论是《欲望的旗帜》中的曾山与张末,还是《春尽江南》中的谭端午,他们都不在意自己在世俗上的利益。在哲学日渐边缘、哲学系面临被撤销的境遇的时候,曾山的同事们趁着学术会议的契机纷纷为自己谋取地位、寻找出路,而他却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失眠,写论文,思念离开的妻子。他的妻子张末也是选择了哲学这门“荒唐的专业”,用她母亲的话说就是“:如果你当初听从我们的意见报考医大,你现在已经是护理部主任了。”⑥诗人谭端午则是在二十年前就放弃了待遇优渥的矿山机械厂秘书的工作,在他看来,每天陪厂长喝酒的工作无异于蹲监狱。因此,在世俗利益的领域里,他们都是不计得失、所得甚微的人,在一个以金钱、地位为标准衡量人的社会里,他们无疑算是不合时宜的弱者和失败者。

“虽然,值此道德标准社会风习纷乱变易之时,此转移升降之士大夫阶级之人,有贤不肖拙巧之分别,而其贤者拙者,常感受苦痛,终于消灭而后已。其不肖者巧者,则多享受欢乐,往往富贵荣显,身泰名遂。其故何也?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两种以上不同之标准及习俗,以应付此环境而已。……于是两者之得失成败,即决定于是矣。”⑦失败者就是这里所说的拙者,虽然处在一个巨变的时代,他们无法或者也不愿意机变地应对社会上纷纷攘攘的改变。当别人如泡沫般逐波而去的时候,这些金子只能在原地下沉,一直到底,守着自己刻舟求剑般的愚钝的坚持。他们坚持着属于自己的价值尺度与理想。如此沉重的坚持使得他们自动地落后于时代飞翔的速度,成为异类,独自舔舐着时代的创痛。

这些创痛使得他们渴望着一个没有苦痛的黄金世界,失败者们脚踏着荒芜的此岸土地,仰望着彼岸的光明,于绝望之中希冀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这样一种旁观的、不合时宜的姿态使得他们成为那个发现皇帝新装的孩子,他们无法被废墟世界歌舞升平的外衣所贿赂、麻痹。理想主义者是他们共同的标签。理想主义,“一是与实利主义(materialism)相对应,指注重精神生活达到价值,视精神生活的满足为人生真正幸福所在。二是与虚无主义(nihilism)相对立,指信仰某种绝对价值,这种信仰与对某宗教某学说的信奉并无必然联系,一个不是任何教条的信徒的人仍可有执著的精神追求”⑧。从这个界定中我们可以提炼出精神满足与执著追求两个关键点。

曾山、张末和谭端午都是不重实利,精神上有所追求的人。以张末为例,她习惯性地生活在对生活的憧憬和想象中,对她而言这样的想象是对抗现实的利器和在肮脏的世界上追求纯净的方舟。故而,张末的想象也是她身为理想主义者的一块胎记。其中,对于爱情的想象占据了很大的部分:早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对未来爱情的遐想,那时“未来的爱情像一颗露珠那样晶莹,透亮,完好无损”⑨。后来张末遇到了曾山,写下了“我是你的,我的梦也是你的”。但是,在平淡琐碎的婚姻生活中和刺激的肉体欲望的引诱下,她慢慢地迷失了方向。于是,她选择了出走,意图将自己随意交付给凡俗的生活:与蓬头垢面的小贩大声地讨价还价,洗澡时毫不顾忌地在浴缸里撒尿,被肥皂剧中俗滥的对白逗得大笑……在张末的身上,格非进行了以爱情防御废墟的尝试;虽然她一度在其中走失,但最终她还是选择回到曾山身边继续自己关于爱情的理想和对抗不堪世界的坚持。

在精神的王国里,理想主义者曾山、张末和谭端午都是顽固的追求者。“当千差万别的因素都一样能兑换成金钱,事物最特有的价值就受到了损害。”⑩于是,在以金钱为法则的现代商品经济社会中秉持着高贵精神准则的人遭受到精神贬值的冲击,即使是饱受冲击,那些不为世俗利益所左右的理想主义者仍旧坚守着残破而高贵的价值。也因为这样,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格非说过他写《春尽江南》的目的就是要寻找那些不那么在乎钱的人,那些有着不同于社会普遍价值体系的人,而谭端午就是这样的人。首先他是个被边缘化了的诗人,在人人逐利的时代,纯粹的诗人是毫无立足之地的。用他的妻子庞家玉的话说就是“如果说二十年前,与一个诗人结婚还能多少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那么到了今天,诗歌和玩弄它们的人,一起变成了多余的东西”[11]。其次,这个被社会抛弃的人非但不懂得自救,还很心甘情愿地窝在地方志办公室的灰色小楼里,得意着自己能够在恶性竞争的年代置身于社会的漩涡之外。从谭端午的身上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失败者作为时代的弱者的格格不入与不合时宜。

另外,还不得不提一下庞家玉。这位鹤浦市十佳律师看上去是个很风光的成功人士,内质却一直都是一个想要穿“隐身衣”的柔弱女孩,她倾尽毕生之力只是想拾回自己做人的尊严,只是想没有耻辱地活着。虽然这个梦想并不算多么昂贵,却也倾注了她紫云英花般卑微而又执著的憧憬。可惜的是,她选择了一种耻辱的方式去争取她所憧憬的没有耻辱的生活;并且,无论怎么努力她都不可能真正拥有成功者所需要的像钢筋一样强韧的神经,也不可能感受不到生活中所不可避免的尴尬境地。鉴于此,虽然庞家玉不能算是格非所指的失败者,却也让读者深刻地感受到了失败的悲怆。

萨特认为失败的观念十分重要,因为它“关系到我们可以称之为绝对目的的东西”。这个绝对目的是有着超越性的,类似于我们上面所说的理想主义的目标。“真正的失败关系到这个目的能否实现”,由于彼岸的不可即性,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一个人的生命显示着它本身就是一种失败”[12]。可是,这种失败的观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领悟到的,对大部分人而言,失败只是自在而不是自觉。因此,格非笔下的失败者的故事将人生真正的失败尽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一次次地靠近这个重要的观念。

二、钢丝上的坚持:拷问与直面 “人人心里都有一束光。就像汽车的前灯,本来是用来照亮前面的道路的,可他却用来烘烤自己的心脏,它迟早会被烧坏的。”[13]格非笔下的失败者就是这样不断自苦、自我拷问的。《欲望的旗帜》以变换的第三人称视角进行叙述,包含了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整部小说给人一种焦灼不安的感觉。《春尽江南》的描写背景相对大一些,涉及到了当代人生活的很多方面,比如食品安全、购房、升学择校;在繁冗、庞杂的社会背景的挤压下,人物内在的描写就被弱化了。事实上,作为失败者,两部小说里的人物是有着质的相似的,他们内心的那束光都在烘烤着自己。如果说曾山、张末是燃烧的木柴,谭端午就是烧完以后留下的灰烬,表面是一团死灰,热度却在内里。

格非在一次采访时说“:在这个年代,一个人勇于做失败者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能够接受自己命运的安排是很了不起的,这不是悲观,恰恰是勇气。”[14]确实,坚持做一个格非所谓的失败者是需要勇气的,虽然这种失败并不仅仅是指接受自己的命运。“知道在这令人头晕目眩的钢丝上坚持,这就是诚实,其余的态度都是遁词。但是,如果无能为力的态度在历史的不同面貌中占有其位置的话,那历史就不会在人们现在已知其要求的推理中去寻找这种无能为力的感情。”[15]所以,失败者的表现不应该仅仅是面对世界无能为力的接受,而应是对于烘烤之光的不躲闪,是站在钢丝上的坚持和自始至终的不妥协。

哲学教师曾山在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撕毁自己的论文,再一遍又一遍地将碎片重新粘起来。“哲学对于通常意义上的生活并无任何助益,相反,它只是一种障碍。我们借助于它的光芒,只能更确切地感受到绝望或废墟的性质。”[16]在别人伸手挡住眼前刺目的光芒时,曾山却选择用自己的肉眼窥测废墟的世界。不过,让他痛苦的并不仅仅是对于废墟的认知,更有对于难以企及的天堂的憧憬:“他一直试着从滑稽可笑的生活中找到一些不那么滑稽的因素,或者像卡尔维诺说过的那样,从地狱中嗅到一丝天堂的芳香。”[17]他要这个天堂禁得起推敲、摔打,即使他心中明白“他所要建造的,是冰块垒成的城市,它经不起阳光的曝晒”[18]。这种矛盾、执著、绝望的向往存在于曾山父亲临终时那有力、蛮横而又不顾一切的青筋暴突的手,存在于曾山晕倒前的那句“我怎么也抓不住它”,存在于在张末离开的前夜曾山面对她的求欢的抗拒。即使在小说中,曾山已然就像只老鼠畏葸于死亡和疯狂的两极,他仍旧借助刺目的光芒,一边细细地体味钢丝下面的地狱,一面执著地仰着头寻找上面的天堂。

与曾山相比,谭端午作为一个过气诗人,他的激情似乎都已经在故事的起点时耗尽了。出于命运的偶然或者是无意中的自我放逐,他回到了家乡鹤浦,过着等待死去的生活,“也就这样了”成为他对自己生活的概括。谭端午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曾山,生活的洗劫让他更看重幸福不可能的一面:“幸福是最易腐败的食物,它不值一文。”[19]对于人间的天堂——乌托邦,他也是不愿意谈起。由于其愿望的死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像水母一样软弱无力的“废人”。不过,折翼的理想主义者毕竟还是不能等同于一般人,如果他真的没有了任何理想,他完全可以任自己追逐时代的泡沫,而不是将自己禁锢在灰色小楼里。谭端午碌碌无为的表象下其实隐藏着一种自守的心态和立场:在这个“彻底消除了产生‘好人’的一切条件”,“不遗余力地鼓励‘坏人’”的世界上,留给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去做的事情还能有多少?[20]谭端午的退正是为了自己的守,这不仅仅是他的无奈,格非的无奈,更是这个世界的无奈——不这么做还能怎样呢?格非通过另外一个人物绿珠给了我们答案:这个敢爱敢恨敢做的女孩的善良总是会被别有用心的投机者所利用,以致她时常成为她所鄙视的“非人”的满足自己私欲的工具,最终这个堂吉诃德般的战士还是回到鹤浦,选择去过一种踏实而朴素的生活。因此,谭端午也在坚持,在一个他认为“只有先成为一个无用的人,才能最终成为你自己的”[21]的时代,他的坚持虽然显得消极、无奈、软弱,却也是为数不多的不妥协者了。即使他只能算是闭上眼睛、静止不动地坚持站在钢丝上。

真正魅惑人心的是钢丝下面的世界,它有着迦南美地般的虚幻的图景,和图景下噬人的洪流。对于很多无法承受生命的苦痛的人来说,放弃坚持,从钢丝上坠下是一条更容易的路。张末和曾山离婚之后曾经一度试图与现实妥协,尝试着放弃自己,做一个庸俗的常人。但是,她的那颗追求纯净的心牵绊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住地徘徊。最终,她还是选择回到曾山的身边,即使生活让她觉得混乱、绝望到觉得自己只是一张皱巴巴的车票。而庞家玉却是真正地妥协了,她以令自己屈辱的方式来摆脱自己的屈辱,纵容自己的欲望露出狰狞的面孔。欲望将她疯狂地推向顶点,接下来迎接她的只有不住的下落与令人眩晕的地狱。对于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而言,庞家玉这个人物显得更加真实可感,她的身上或多或少有着每一个追逐者的影子;因此,她的痛似乎更能挑起当代人的神经。

在2008年的一次访谈中,格非表示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为两类:行动者和冥想者,行动者中有成功者也有失败者,冥想者则无一例外是失败者。而他自己就是一个冥想者。再结合他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人面桃花》中陆秀米的革命行为,还是《山河入梦》中的谭功达的兴建现代化梅城的努力,还是前面所讲的绿珠的各种活动,最后都流于失败。由此可知格非对于行动是比较悲观、并不偏厚的。可惜的是,由于作者一味地放纵这种悲观的蔓延,到了《春尽江南》中,这种悲观投射到谭端午的身上就显出了一种近似于自矜的暧昧。这位诗人虽然窝在灰色小楼里无所事事,却好像完全抓住了世界混乱、堕落的本质,常常能够毫不费力地一语道破天机。在这样一个“智者”的身上完全没有了二十年前曾山那样的在巨变时代的不断撞墙的试探和不断进行自我面呈的反抗。非但如此,对于其他人的反抗尝试,他还总是抱着一种置身世外、看破结局的超然姿态。虽然人的生命的失败赋予了行动失败的本质,但是“行动同时也是希望,在原则上不能使之专注于某个绝对的失败”[22]。正如西西弗,他明知自己的命运却仍旧在坚持,并且将这种坚持化为了一种穷尽生命的行动。而谭端午虽然也在坚持,却将自己生命钟摆的振幅减到了最小,“烂掉”这个词在我们看来并不能仅仅作为对其有所不为的肯定。谭端午的不作为源自作家自己对于老庄的推崇,面对污浊混乱的世界和自身存在的困境,清虚自守的内在超越的确是一条路径。但是一味地夸大这种逍遥自闭之态,人物是否还能够真正看清生命的困境,他还怎么能够成为真正承受困境的失败者?这些都是令人担心的问题,毕竟“逃离”不能完全等于“奔向”。或许,二十年过去了,面对纷繁的现代社会,作家也感到厌倦和无力,《春尽江南》可谓是其心境最真实的表现。但是在钢丝上的坚持一旦闭上眼睛,很难想象接下去会不会走向更加麻木的境地。在感到眩晕感时的坚持才算是最决绝、最彻底的坚持,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寻找光明的黑夜中的黑色眼睛。

作为“人面桃花”系列的终曲,《春尽江南》的面世使得这个延续百年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在格非的笔下,失败者的故事并不会就此结束,失败者的坚持也会继续。从《欲望的旗帜》到《春尽江南》,格非笔下的失败者经历了一番辛苦的跋涉,不知道在繁花落尽的江南之后,无路可走的失败者又将继续走向何处?

①⑤⑥⑨[16][17][18]格非:《欲望的旗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24页,第34页,第262页,第249页,第266页,第26页,第39页。

② 格非:《创作谈》,选自《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1年第6期,第218页。

③ 格非、王小王:《用文学的方式记录人类的心灵史——与格非谈他的长篇新作〈山河入梦〉》,选自《作家》2007年第2期,第3页。

④⑩ [德]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刘小枫选编,华东师范大学2010年版,第13页,第9页。

⑦ 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2页。

⑧ 周国平:《理想主义的绝唱——读吴宓〈文学与人生〉》,选自《朝圣的心路》,广西师范大学2001年版,第50页。

[11][19][20][21]格非:《春尽江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版,第121页,第72页,第197页,第47页。

[12][22][法]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周煦良、汤永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35、36页,第36页。

[13]格非:《苏醒》,选自《戒指花——格非短篇小说代表作》,春风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256-257页。

[14]转引刘旭阳,格非:《专访格非——文学是失败者的事业》,《外滩画报》2011年第455期,第50页。

[15][法]阿尔贝·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的神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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