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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子失妻丢命的必然下场:《聊斋志异·云翠仙》欣赏

2012-08-15钱兴地金华职业技术学院浙江金华321007

名作欣赏 2012年5期
关键词:聊斋聊斋志异婚姻

⊙钱兴地[金华职业技术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7]

《聊斋志异》中以女主人公姓字命名的篇章很多,如《莲香》《小谢》等,其中可见聊斋先生充分肯定女性追求美好爱情和幸福婚姻生活的进步意识,可谓风光旖旎;《云翠仙》则叙写女性如何摆脱不称心婚姻并惩罚轻薄丈夫,读来也别有风味。我们试从该篇的两个人物形象入手,看看故事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作者的一片“救世婆心”。

一、云翠仙:看清梁之轻薄而决绝

云翠仙之母的择婿标准是“但能相孝顺,都不必贵公子、富王孙也”。女儿泰山跪香求“得快婿”,而她们下山途中就遇上了殷情关切体贴备至似乎颇为孝顺的梁有才,在母亲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意,因此她不顾女儿的强烈反对,竟喜滋滋地同意了婚事。而云翠仙对这桩婚姻的态度是由其对梁“轻薄无行”的第一印象决定的。

云翠仙似乎是个讳莫如深的富家独女,母亲“自言为云氏”,她居然也姓云,这大大有违中国传统家庭子女皆随父姓的常理,无论她们是人还是鬼狐妖仙,女性在家中显然占了主导地位。云翠仙历数梁的重重恶行时,她家的婢妪说“不如杀却,何须复云云”,且真下狠手“,众眦裂,悉以锐簪、剪刀股攒刺胁 ”,云翠仙阻止她们杀梁也仅仅是因为“我不忍觳觫”,而不是担心杀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完全置法律于度外,或许这是在进一步暗示她们非世间之人,但也足见云家母女并非平善可欺,这种家庭背景可能使云翠仙较之其他篇章中的年轻女子多了一些理性冷静和隐忍心计。

梁有才接近她时,她先是“回首似嗔,膝行而远之”,继之以“遽起,不跪,出门去”,表现得相当决断,且一眼就看出了梁有才的卑劣品性,以她十七八岁的年纪,洞察力之强实属罕见。当母亲已首肯梁有才求婚而问她的意见时,她先是沉默表示抗议,不得已才明确表示对梁有才的反感拒绝,很冷静也很有主见;母亲许婚后,她“不乐”,“勃然”,可见也并不软弱。但她又明白事理。作为一个女子,她很清楚为人妇后应在夫家“起楼宇、买良沃”,只是“我固知郎不义”,成婚是“迫母命,漫相随”而没有行动。“迫母命”而嫁可能仅为孝母,而“漫”则暗示她并不做长久厮守之计。“郎若人也,当不须忧偕活”看起来是在安慰梁有才不必担心婚后生活,但实则是云翠仙的一种警告:你若依旧轻薄不像人样,则不是你我“偕活”,而是你死我活。怎样才算是“人”呢?蒲松龄曾在《为人要则》的第二则《立身》中指出“:要于仇怨之丛,立得身牢,风波之中,立得脚定;所与者皆正人,所为者皆好事;使知我者爱有我而不忍伤,仇我者忌有我而不敢动,此方可名之曰人。”梁有才能做到吗?

在婚姻存续期间,云翠仙称对方为“郎”,但一回到娘家,她对母亲称述梁有才时就用陌生冰冷的“渠”,明确告诉母亲这是一个“小人”,并指着梁有才的鼻子骂“豺鼠子”。她对梁有才“曩日负肩担,面沾尘如鬼。初近我,熏熏作汗腥,肤垢欲倾塌,足手皴一寸厚,使人终夜恶”的控诉既是谴责其忘恩负义,又是向母亲一抒内心一年多来压抑着的酸楚和对母亲许婚的抱怨。云翠仙对付梁有才的这种凌厉手段,得益于她的隐忍和心机。婚后,当梁有才饮赌乏资偷她的簪珥时,她对梁有才“劝之不听”而不是屡劝之不听时就已“颇不耐之”“,严守箱奁,如防寇”,内心充满了厌恶排斥,只是时机未到,所以隐忍着;梁有才“每请诣母,女辄止之”,可能是因为她们非凡世之人不便归宁,更有可能是怕泄露了殷富家境后梁有才会继续装老实而延长她摆脱这桩婚姻的时间;等到梁有才受了唆使想卖她又不敢明目张胆而“辄向女欷,时时言贫不可度”时,“女不顾”,以冷漠对之,使梁有才的面目进一步暴露无遗;终于时机成熟,她一反常态主动沽酒陪饮,自请卖身,当梁有才装模作样地表示惊愕时她“固言之,色作庄”,一步步将其引入彀中,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其带回娘家,毫不留情地进行惩罚:在母亲面前怒数其种种恶行,让家里的婢妪折磨他,使他从悬崖落下挂在万丈削壁的枯树枝上备受死亡恐惧的煎熬,又让他生不如死地在众里党的唾弃中挨了一段日子,最后因杀人而瘐死。

二、梁有才:因己轻薄不仁而丧生

梁有才“流寓于济作小负贩,无妻子田产”,小商贩走村串巷靠嘴皮做生意的生活使其沾染了不良习气,饮酒赌博,为人轻薄,但也练就了他察言观色、投人所好的功夫。他看到云翠仙时,初意可能并不敢奢望成婚,只是轻薄罢了。但正当他跟了“心无望,怏怏而行”的云翠仙时,竟意外地见到了正在谈论选婿标准的母女俩,梁有才只要不是傻子,就没有不赶紧凑上去的道理。他满嘴“母”、“妹”,体贴备至,显然博得了云媪的好感,因此云媪不仅许婚还很疼女婿,一见梁有才家徒四壁就“速归”送来满屋子服食器具和使女,还“以婿家贫,常常萦念”,使得梁有才婚后“坐温饱”。

然而,温饱之后无所事事,梁的恶习开始流露,“日引里无赖朋饮竞赌”。云翠仙嫁给他后又“终夜恶”,他作为下层劳动人民特点的“日负肩担,面沾尘如鬼”、“熏熏作汗腥,肤垢欲倾塌,足手皴一寸厚”,因此梁有才虽无能从事别的正经行当,但有充分的理由不操旧业。坐吃本愁山空,何况梁有才又喝又赌,“渐盗女郎簪珥佐博”就成了必然之事。按理,云翠仙如今是梁有才的妻子,梁有才应该是“渐盗妻簪珥佐博”,而行文中却仍称其“女郎”,这足以暗示夫妻实在是同床异梦,婚后的云翠仙对梁有才而言依旧如当日泰山跪香时一般陌生,梁有才也仅以之为衣食博赌之所来。因此,他一听博友的“戏谓”就“心然之”,没有任何不舍。但这真是仅仅因其本性轻薄吗?

云翠仙初见梁有才时就当面称之为“遢伎儿”,婚后则对他“终夜恶”,这多少有损一个男人,哪怕是像梁有才这样没出息男人的尊严。何况,以她对这桩婚姻不情不愿的态度以及她理性冷静的个性,梁有才可能一直未从她那里感受到多少温情和好脸色,渐渐使他那点一见倾心的感情彻底熄灭,所以变本加厉地表现其“荡无行”,破罐子破摔也未可知。事实上,梁有才虽然贫穷,但好歹靠自己负贩谋生,原无什么大恶行,不是彻头彻尾的无赖恶棍。否则,当女“严守箱奁,如防寇”时他大概也就不会只作态而已,早就动粗了;婚后他“每请诣母”,也许是期望从丈母娘那里获得更多财富,也许真是出于“孝顺”也未可知。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初青年未婚的梁有才见到“年十七八而美”的云翠仙而“悦之”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只是他简单愚蠢,又懦弱无能缺乏男子汉气概,因此不懂得珍惜婚姻,用诚意打动妻子共建美好生活;被历数罪恶时马上“垂首不敢少出气”,继之以“大惧,据地自投,但言知悔”,最后只会“号悲乞命”,像落水狗般可怜。再则,封建社会本来就是夫为妻纲,妻子如衣服,卖妻之事也并非仅梁有才所为。《霍女》篇中的霍女甚至怂恿丈夫卖了她,虽是为了骗得千金,但也可见穷人卖妻也寻常事,并非就算大恶。何况当初云媪许婚后当日就匆匆让女儿完婚,并无媒妁之言,更无六礼,云翠仙简直算不上是明媒正娶的妻。再加上博友的撺掇,以梁有才市井小负贩那点见识,把她视如“货”而欲售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云翠仙并非人间软弱女子,梁有才想卖她最后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按照《聊斋志异》其他篇章的叙事逻辑,这个故事完全可以有团圆式结尾。《云萝公主》篇中,安可弃又赌博又偷盗,图谋杀兄,气死父亲,简直无恶不作,却在妻子侯家女儿的管教下终于老老实实地走上了正途。云翠仙尽到妻子“相夫”的责任了吗?《青蛙神》中的薜昆生,也是“儇薄,未必遂能白首”,但十娘允许其改过自新,经过数年磨合和双方的自我检讨,终于夫妻“情好益笃”。而此篇中云翠仙与梁有才结婚不过年余,甚至在梁有才“大惧,据地自投,但言知悔”时,云翠仙也不给他任何机会,如此决绝无情,究竟为何呢?

冯镇峦《读聊斋杂说》曾云:“读聊斋不作文章看,而作故事看,便是呆汉。”文章当然是有所指归的。蒲箬就在《祭父文》中指出:“《聊斋志异》八卷……大抵皆愤抑无聊,借以抒劝善惩恶之心,非仅为谈谐调笑已也。”如果我们把《云翠仙》与《聊斋志异》中的其他爱情婚姻题材篇章进行对照,就会发现其实是聊斋先生不给“己则非人”,“寡福,又荡无行,轻薄之心,还易翻覆”、“儇薄骨、乞丐相”的梁有才任何机会。《蕙芳》中的马二混毫无所长,以货面为业,与梁有才“小负贩”的社会地位相仿佛,且也是家境贫困,还有老母要奉养,但是“仙人之贵朴讷诚笃也”,他受到仙女蕙芳的青睐,并在其帮助下获得终身幸福;《凤仙》中水仙跟随丁公子是“妾以君诚笃,故愿托之”;《王成》中的王成又懒又穷,“然性介”、“一贫彻骨而至性不移”,终于在狐祖母的帮助下过上了富足生活;《鸦头》中的王文也是因“诚笃”、“方直”而获得狐妓鸦头的垂青……这些篇章中的男性之所以得遇好运,幸福美满,关键在其“诚笃”,显然这是蒲松龄在从正面反复推崇男性的好品性,而《云翠仙》则是要通过渲染梁有才的可悲下场来表达作者对男性在爱情婚姻中轻薄行为的全面否定,给出一个反面的典型以告诫天下的轻薄子们。

[1]张友鹤.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安宁.聊斋五十狐[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3]盛伟(编).蒲松龄全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4]马瑞芳.马瑞芳讲聊斋[M].北京:中华书局,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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