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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尔夫对时间的掌控和设计——再读《到灯塔去》

2012-08-15广西

名作欣赏 2012年16期
关键词:意识流伍尔夫灯塔

/ 广西_徐 闻

作 者:徐闻,桂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小说史上的一位重要作家,也是意识流小说的杰出代表之一,她在理论和实践上都为西方现代文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伍尔夫摒弃了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常规,倡导主观真实论,对人的主观精神世界进行探索和描写。《到灯塔去》完全展现了伍尔夫的现代主义创作观和时间观,也是她对主观真实论的一次成功实践,正如伍尔夫所说:“感觉是通往真正人生之学的道路。”

空间时间之外的心理时间

20世纪初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直觉主义理论和“心理时间”概念,对现代小说,特别是现代意识流小说的创作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柏格森把时间分为空间时间和心理时间,前者即通常意义上所理解的时间;而心理时间又叫主观时间,是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相互渗透,人越是进入意识深处,空间时间越不适用,而只有心理时间才有意义。他还指出心理时间是一种超意识,这种超意识只有非理性的直觉才能体验到。受柏格森的启发,伍尔夫非常关注小说的时间处理问题,在这些理念的启发下也更娴熟地使用自由联想和象征手法来揭示人物变化多端的内心世界,从而实现真正表现生活的目的。在其叙述模式中,心理时间占据中心地位,客观时间的作用被边缘化了,大部分篇幅是人物的心理活动。伍尔夫在《到灯塔去》这部小说结构和内容上的精心设计,实质上就是对两种时间的精心掌控和设计。

伍尔夫把两种时间同时应用于小说《到灯塔去》,两种时间并存的结构,使得文本在叙述上形成双重时间对应点,即叙述时间和意识流动时间。叙述时间是作品叙述情节发生的时间点,具有空间时间的发展顺序和规律特性,属于作品中空间时间的范畴。在《到灯塔去》中,长达十几年的宏观机械时间的发展脉络上出现了诸如“十年”、“傍晚”、“晚宴”、“清晨”等概念的叙述时间发生点,通过这些点的连缀,整部作品的基本情节结构较为完整地呈现出来,这部分内容是可以通过逻辑语言转述的。“意识流动时间”与之对应,是作者在空间时间的框架之内,依照心理时间的规律而设置的又一个时间层次,它属于心理时间的范畴。(参见卢婧:《伍尔夫〈到灯塔去〉的时间艺术》,《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伍尔夫通过意识流动时间这一层次表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活动,同时也交代了事件、推进了情节的发展,表现了人物间的矛盾冲突,同时也塑造了人物形象。

事实上,“心理时间”仍然只能在客观时间中存在并进行,空间时间是世界存在的基本方式,这是不可否认的真理。只是在意识流小说中,“心理时间”占据中心的地位,客观时间在叙述模式中的作用被大大地边缘化了。“意识流动时间”表达的内容属于心理时间的范畴,不受空间时间的支配,但同时它又是从“叙述时间”的点上延伸出去的,与整个空间时间框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伍尔夫把小说文本的叙述时间处理得比较简略,而对“意识流动时间”的处理却是费尽心思,极有艺术。小说在结构上分为“窗”、“时光流逝”、“灯塔”三部分。第一部分占据了全书二分之一的篇幅,叙述了某年某天的下午到午夜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第二部分却用了不到全书十分之一的篇幅,描述了十年岁月的流逝;第三部分用了大约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叙述了十年之后某天清晨到中午这段光阴。伍尔夫在占绝大部分篇幅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巧妙地运用了多种意识流写作技巧,通过不同人物的间接内心独白,自由联想,使读者随着小说的“意识流动时间”渐渐地了解了拉姆齐一家及其朋友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展现了不同的人物形象。而在第二部分,伍尔夫又使用了大量的感官印象描写的手法,对景物进行印象主义式的描写,其中轻描淡写地提及拉姆齐一家的变故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残酷。

那栋屋子被留下了,被遗弃了……那摇曳的纱巾懒洋洋地、无目的地来回飘荡……燕子在客厅里做窝;地板上撒满了稻草。

伍尔夫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言描述了那栋别墅的景象,实际上让读者体会到了时光的流逝和时间的冷酷无情。这部分的内容时间上横跨十年之久,但作者只是极其含糊地提及,既没有客观的确切年代,也没有刻意地陈述时间的过渡,而仅着笔于一个老妇人三次出场时的不同意识描写,以意识流动时间来牵连着过去和现在。

时间的空缺促成意识的流动

换个角度看,伍尔夫对时间问题的关注和处理,在《到灯塔去》中还表现为“时间的空缺”,小说的空间时间为十年,但作者只着重写了一个打算却并未成行的去灯塔远航的傍晚,以及十年后一个实现了去灯塔这一夙愿的上午。

这种精心的时间设计对小说的创作形式和主题展现都有重大意义,使得蒙太奇、自由联想、内心独白和视角转换等意识流写作手法在小说中得以充分应用。第一部分“窗”,伍尔夫把傍晚几小时的活动扩展成近小说一半长度的内容,而其中绝大部分是关于小说中人物的内心独白,只有几句话是用来描写客观事物的。第二部分“时光流逝”,她把十年的岁月略写成一夜,并着重引出第三部分“灯塔”,即十年后的一天上午,拉姆齐先生和莉丽等人意识中对过去情境的再现和由此引发的感悟使得这一上午的活动占了小说相当大的篇幅。这样,通过对时间背景的设定,作者可以完全跳出小说而不以叙述者的身份存在,让读者在小说人物意识的流动中领略他们的内心世界。

“时间的空缺”还使得作者有可能把小说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的情节安排得惊人的相似或相关,或者说在小说的第三部分存在着第一部分主要情节的对称点,让读者可以从小说表面的零乱透视到和谐。第三部分的情节基本上就是第一部分相关情节的再现,尽管大多时候是再现在不同人物的身上或思想中,这样一来读者就会清楚地看到不同人物在不同时期对同一问题的不同感悟。(参见李涛:《时间技巧与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年第5期)情节上的对称和“长——短——长”的结构使得小说整体上有一种对称和谐美。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小说第二部分的空间时间横跨十年,这期间拉姆齐夫人与其一对儿女都故去,但作者只是把这些信息以注释的方法一带而过,其目的就是为了折射出时间的冷酷无情,突出人物历尽沧桑之后的感悟。

两种时间整合之下的绵延思绪

在《到灯塔去》中,伍尔夫不仅娴熟地使用了各种意识流写作技巧,在时间的处理上更是精心设计,如此这般,目的当然是希望能更有力地表现小说的某种主题思想。对于《到灯塔去》反映了怎样的主题思想,评论家们见仁见智、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它的主题是战争,小说整体结构上的“长——短——长”象征着战争的特性。小说虽然没有具体描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争场面,却通篇隐含着浓重的战火气息。有人认为它的核心主题应该是和谐平衡,不论小说的结构形式还是人物的心理刻画,都旨在表达一种无序与混乱中的秩序和平衡。也有人认为其主题是母性,小说向读者展示的是一个以拉姆齐夫人为中心的世界,是对永恒母性的礼赞。再有就是情感拯救主题,有人认为伍尔夫在《到灯塔去》中用意识流的创作手法深入揭示了情感与理性的对立,指出了情感的价值,认为情感使生命具有尊严。还有论者认为,作者企图在这部书中讨论人生的意义和自我的本质。这些评论各有其道理,然而不管是赞同哪一种主题,在论证中却又无不提及伍尔夫在小说中的结构设计和时间安排,以及受其影响而选择的写作技巧。

在对空间时间和心理时间的整合之下,伍尔夫通过小说中不同人物的内心独白和频繁的视角转换,向我们展现了不同人物的绵延思绪,使读者能够领略到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即绵延。柏格森认为生命是一种连续不断的川流,由一系列单一的不可重复的状态所组成,这是一种心理体验,他称之为绵延。伍尔夫深受这种观念的影响,而当小说中人物的绵延思绪渗透并影响了读者个人的绵延思绪,某种特定的主题思想便会呈现出来。《到灯塔去》中有一句话:“我们总有一天要死,一切都在改变。除了文字和绘画。”小说中人物的所想,也正是伍尔夫所关注的。人的一生,随着生命的流逝似乎不再有任何意义。然而,拉姆齐夫人去世以后,她却未曾消失,仍然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这也许是人们能够永久存在的一种方式吧:我们总有一天会死,但有些东西却使我们的生命能够延续下去,比如文字,比如绘画。同样,我们可以生存在活着的人的记忆深处。

空间时间上,拉姆齐夫人与其一对儿女相继去世,他们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心理时间上,拉姆齐夫人的精神和音容笑貌却永远留在其家人和朋友心中,永不死亡。伍尔夫通过对两种时间的整合,通过描述拉姆齐夫人生前未能如愿到灯塔去,以及拉姆齐夫人死后其丈夫和儿女如愿到了灯塔的故事,探究了不同人物的内心世界,使得他们的绵延思绪源源不断地展现于读者眼前。

整体而言,《到灯塔去》显然是把心理时间摆在重要的位置,而空间时间是心理时间的支撑点,虽不可缺少却不再是重点。心理时间的大量篇幅造成空间时间的空缺,使得小说人物的意识流动更为充分,也让读者更深入地走进小说人物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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