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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裔美国人艰辛的身份认同之路:评托妮·莫里森的历史三部曲

2012-08-15朱晓丽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名作欣赏 2012年33期
关键词:维奥宠儿非裔

⊙朱晓丽[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 盐城 224002]

托妮·莫里森是1993年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众多评论家和学者高度称赞她为当代美国最优秀的非裔女作家之一。莫里森的作品有着明确的种族和性别身份定位,她在创作过程中既关注非裔身份,又关注女性身份。莫里森的突出成就主要在于她的九部长篇小说。其中,《宠儿》《爵士乐》《天堂》被誉为历史三部曲,成功地表现了非裔美国人对自我的极大尊重和对身份认同的渴求,赢得了很高的文学赞誉,但是把历史三部曲作为一个整体来深入探讨的研究数量尚且有限。

历史三部曲着重关注了记忆、创伤和耻辱的历史话题,是对黑人百年历史形象的总结。三部小说能被看做一个整体而构成了历史三部曲是因为它们在时间上呈线性连接,在内容上呈连贯性,在表达意图上呈一致性。另外,三部曲的主人翁最终都在爱和交流中实现了自我认同。

Identity一词有多种翻译“:身份“”认同“”身份认同”等“,这个词总爱追问:我(现代人)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①在现代社会,身份认同跟历史、文化、性别、种族、经历等各种问题密切相关。查尔斯·泰勒认为“,我的认同是由提供框架或视界的承诺(commitment)和身份(identication)规定的,在这种框架和视界内我能够尝试在不同的情况一下决定什么是好的或有价值的,或者我应赞同或反对什么。换句话说,这是我能够在其中采取一种立场的视界”②。所以,身份认同过程实质就是在一定条件限制下的建构过程。因为有了框架的限制,身份才可能具有完整性。

非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有着不可逃避的框架:既是非洲人,同时又是美国人。这一特殊地位导致了他们身份的三重破碎。第一重破碎:奴隶制和种族歧视使他们既不是非洲的自由黑人,又不是美国的自由公民,从而处于分裂状态;身份的又一重破碎:精神的巨大创伤使他们无法认同历史,构建未来,而否认历史就是否认自己身份的完整性;身份的第三重破碎则在于:双重文化撕裂了黑人的灵魂。黑人想要在白色浪潮的冲击下保持自己的黑人性,就必然要进行文化的认同,从而确立其文化身份。为了获得完整的身份,非裔美国人尤其是非裔女性不仅要认同自己的历史,还要认同双重文化和独特的黑人女性身份。

一、非裔历史认同 非裔美国人置身于一个现代化和后现代的历史语境之中,但又和传统的非洲大陆有着天然的联系。所以,非裔美国人是美国人和黑人这两个自我真实的一体,这两种灵魂力求在互相冲突中走向融合。他们想要寻求自我认同就必须在正视这一双重身份的同时,回顾和认同黑人的百年历史,但又要避免为了固守历史而走向新的黑人种族主义。三部曲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素材,反映了奴隶制和种族压迫下一个世纪以来美国黑人悲惨的生活经历。三部曲的基调都是沉痛的,都离不开黑人那满是创伤与耻辱的历史,所以要认同非裔美国人这一特殊身份,首先必然要认同非裔的历史。

《宠儿》故事发生在蓝石路124号凶宅,时间是奴隶制被正式废除了十年后的1873年,再现了那段难以言述的悲惨的奴隶经历,揭示了黑人自我身份认同过程中不能规避历史创伤这一主题,旨在鼓励和引导非裔美国人正视和认同历史,从而实现黑人民族和自我的双重认同。宠儿代表着历史遗留的伤痛,她的纠缠使黑人集体重新忆起过去的创伤:贝比·莎格斯生过八个孩子,但因奴隶主的追捕最后只剩下小儿子黑尔,重获“自由”后却因儿媳的弑婴行为而被黑人群体排斥,最终郁郁而终;塞丝和自己的孩子都是奴隶主的私人财产,只有动物属性。当奴隶主追来时,为避免子女再次沦落为奴隶,塞丝残忍弑婴,酿成了新的悲剧,自己入狱,同胞排斥。对于所有的黑奴,历史无疑是伤痛的,但又是不能忘却的。宠儿的鬼魂迫使黑人社区勇敢地去正视历史对现实的影响,走上了构建主体地位之路。小说结尾,黑人同胞帮助塞丝赶走了宠儿,标志着黑人群体苦难历史的终结以及他们对崭新生活的渴求。没了宠儿,塞丝一度失落,保罗D及时告诉她所有黑人都需要一个明天。塞丝最终认同了这段历史的客观存在,不再为过去而内疚伤痛,与黑人同胞共同走向了新生和融合。这是非裔美国人直面和认同历史的一个缩影,表明了美国黑人勇敢走出了历史的阴霾,从而真正意义上完成了从奴隶到自由人的一个质跃。

《爵士乐》聚焦的是1926年的纽约市哈莱姆,揭示了历史事件会影响人物性格,甚至会决定他们现在的人生轨迹。黑人夫妇乔和维奥莉特是北方大城市里经济独立的新生黑人的代表,但历史的创伤使得维奥莉特少言寡语,乔与多卡丝的不伦之恋也以悲剧收场。他们的故事反映了自1873年来半个世纪的种族歧视给黑人留下的历史伤痛,而仇恨和得不到爱正是种族歧视的核心:乔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内心充满空虚和仇恨;家园被白人摧毁,父亲失踪,母亲自杀等一系列打击使维奥莉特心理扭曲,她拒绝爱自己和别人;多卡丝因为父母在种族骚乱中惨死而痛恨一切。乔在谋杀多卡丝后萎靡不振,而维奥莉特则处于自我分裂中,但最终在爱丽丝等人的帮助下,夫妇俩在冲突中达成了谅解,愿意主动去爱一切,并且共同走向了新生。所以,种族歧视的历史是不可能被抹杀的,黑人所要做的是回忆和牢记这段屈辱的历史,在爱和融合中消解曾经的伤痛,实现自我身份认同。

《天堂》讲述了1976年俄克拉何马州的鲁比镇上一个黑人群体的故事:深受种族歧视之苦的美国黑人实行黑人种族主义,从而使得鲁比镇与世隔绝、故步自封,最终崩溃瓦解。小说揭示了历史可以被重构并对现在产生巨大影响这一新的历史主题。非裔群体所承受的历史伤痛决定了天堂小镇的建立和毁灭:19世纪中叶,正值内战结束南方重建,摆脱了奴隶制的非裔美国人在族长们带领下向北迁徙建立独立的家园。途中却屡遭白人和浅肤色黑人的绝情排斥。建立鲁比后,小镇居民痛恨一切外来者并且自我隔离,认为越黑越高贵。这种黑人种族主义正是美国社会种族歧视的缩影,抨击了美国白人种族优越论。因此,要真正实现建设“天堂”的梦想,非裔美国人首先要去除内化在身上的种族主义观念,避免走向任何一个极端,同时还要追寻和认同黑人的历史传统,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融入世界。

二、双重文化认同 作为一个全新的族裔,非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还与黑白文化的困境有关,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在文化的认同中确立自我身份。文化造就了人,身份认同则是人与某一种文化的关系确认。肯定黑人就要肯定自己的非洲文化根源;肯定自身的社会价值与地位就要先确认自己的美国人身份。

《宠儿》中的主要人物被长期奴役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来自非洲却失去了真正的姓名。在非洲文化里,姓名是一个独立人的身份象征,更是与非洲祖辈联系的纽带。奴隶们失去姓名后只能隶属于白人文化,从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身份失落感:六个保罗的名字是奴隶主用字母胡乱给他们起的,他们像畜生一样被呼来唤去;塞丝只记得唱歌跳舞的黑人群体却遗忘了非洲的语言和传统文化,文化的断层和身份的危机使塞丝后来不可避免地残忍弑婴。非洲文化认为植物是人的生命之源,黑人正是在植物的引导下从毁灭走向再生:保罗再次逃脱后就是追随着花儿的脚步才成功地逃到了北方;孤独的丹芙在一个由五丛黄杨灌木交错而形成的树屋里再次找到了快乐;塞丝在心里把背上耻辱的鞭痕美化成一棵小樱桃树,从中她找到了勇气和希望;贝比找到一片林间空地用来引导黑人的灵魂汲取树木的灵气,从而认识和热爱自我。在和非洲文化紧密相连的自然的感召下,塞丝和黑人群体才开始寻找非洲文化的根源,认同他们自己的语言和种族身份。

《爵士乐》探讨了黑人如何在非洲文化和白人主流文化相互交织的关系中进行身份定位的主题。黑人移民被迫与非洲文化出现断裂,面临着被强势白人文化同化的困境,他们在双重文化的断层夹缝中艰难抉择,处于文化身份归属的焦虑之中,而文化的选择是与个体出路和自我认同密不可分的。作为一个非洲与美国、传统与现代结合的产物,爵士乐成了黑人寻找非洲文化根源和在美国的话语权的精神桥梁。爱丽丝起初因深受白人文化毒害而轻视母体文化,认为爵士乐只是黑人的下作的音乐,在多卡丝死后,她逐渐与黑人同胞融为一体,认识到爵士乐能帮助黑人保持自己的黑人性,同时在美国主流社会中找到自己的声音;黑皮肤的维奥莉特曾经向往白肤金发男人的爱,这种错乱的审美价值认同导致了她一生的悲剧。当情敌死后,她逐渐改变了旧观念,并主动在爵士乐中和丈夫热情地跳舞,这说明她在双重文化冲突中及时找到了自己作为黑人的身份定位:爱自己,爱他人。

梅南德认为《天堂》描写了宗教的爱:“上帝对人类的爱,人类对上帝的爱。”③在非洲传统文化里,黑人几乎都是忠诚的宗教信仰者。在白人文化里,上帝更是无所不能,所以两种文化的交集点就在于对宗教的爱。鲁比居民有着浓烈的宗教之爱,就必然要从完全排斥白人文化转而找到两种文化的契合点。书名《天堂》就源自《圣经》中伊甸园的传说。西进途中,黑人群体也认为上帝在冥冥中引导他们来到天堂小镇,他们甚至用《圣经》中的人名来给自己取名。到达后,他们建造了神圣的大灶炉来表达对上帝的爱。小镇初建时鸟语花香,气氛和睦,但是随着小镇男性的专制和年轻一代价值观念的变化,小镇开始混乱堕落,他们认为是修道院里外来的女人带来了邪恶,因而袭击枪杀了她们,这一事件和《圣经》里的替罪羊故事不谋而合。所以,黑人们始终虔诚地信仰着宗教。修道院袭击事件也表明黑人群体终将从排斥走向融合,从而实现对双重文化的认同,成为真正的美国公民。

三、黑人女性身份认同 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里认为女人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就有了安身立命的经济基础和物质保障,而这正是妇女解放的关键所在。黑人女性因为种族、性别、阶级等原因而被边缘化,黑人女性的身份认同更加备受关注和具有代表性,对整个非裔群体的身份认同也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黑人女性正是通过超越了肤色和种族的姐妹情谊成功地认同了自己的女性身份。

《宠儿》探讨了黑人女性主体意识是如何历经贝比·萨格斯、塞丝、丹芙三代被逐步确立的。贝比·萨格斯自由后利用林间空地布道,积极鼓励黑人同胞做自己身体和意识的主人,但当儿媳弑婴后,她再次失去了自我;塞丝认识到奴隶制的本质后觉醒并逃跑,奴隶主的追踪使她的女性主体意识完全复苏,她试图杀死自己和孩子来激烈抗争,但后来又在宠儿鬼魂的纠缠下再次丧失这种意识,结尾处黑人群体的帮助终于又让她找回了自我;丹芙曾经因为母亲的罪行而失聪,也曾迷失在与宠儿的嬉戏中,但最终她勇敢地向周围的黑人同胞求助,主动在白人雇主那找到工作并自己决定任何事情,所以她是在性别、种族和社会全方位被认同的新一代黑人女性的代表。在三代实现自我认同的过程中,姐妹情谊起了关键作用:塞丝逃亡途中在白人姑娘的帮助下才顺利产下丹芙;伤痕累累的塞丝得到了婆婆母亲般的照顾才能很快痊愈;塞丝在黑人女同胞的接济和帮助下才能成功摆脱鬼魂的纠缠。黑人女性正是在互帮互助中实现了自我身份的认同。

《爵士乐》中的黑人女性同样在努力构建女性主体身份。维奥莱特一度因精神分裂而迷失自我,但枪杀事件后,她勇敢地奋起反抗,首先大闹情敌的葬礼,然后又带回男友来反击丈夫的背叛,一切失败后,她主动地多方了解情敌,重新争取丈夫的爱,最终与丈夫达成了谅解;多卡丝性格倔强、叛逆并且敢于违背传统。被情人枪击后,她勇敢而自我地为爱殉情,虽然她不被主流社会所认同,但她同样保住了自己作为女性的主体地位;爱丽丝被丈夫抛弃后愤怒地剪烧丈夫的衣物,以此来主动回击男性的专制和伤害。《爵士乐》中,姐妹情谊起到了积极的疗伤功效。同样的遭遇使爱丽丝谅解了维奥莱特,并及时疏导和帮助对方重新找回自我;维奥莱特了解了多卡丝的过去后同情并原谅了对方,同时也认同了自我的价值。

《天堂》中,鲁比镇是男权制的男性天堂,修道院则是博爱的女性天堂。长期的精神桎梏使鲁比的黑人女性最初失去了话语权,但后来镇上的部分女性逐渐觉醒并开始质疑大炉灶的神圣和男人的权威。修道院的女性个个都是身心受创:玛维斯因双胞胎儿子之死而离家出走;吉姬玩世不恭,但内心却遗留着种族冲突的阴影;西尼卡自幼被母亲抛弃,经历坎坷;帕拉斯在遭遇亲人背叛后又惨遭强奸。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修道院里的女性通过种植和出售农产品获得了经济的独立,同时她们有着独立的意识并且领悟出了爱的真谛:自爱,爱他人,爱所在的群体。她们在姐妹情谊中重新找回了自我:康索拉塔引导她们首先要热爱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然后要扶持和帮助身边受伤的女性,包括鲁比镇的黑人女性,最后还要爱自己所在的群体。不同肤色和经历的女性在修道院里建立起了真正的女性天堂。虽然鲁比的男性们摧毁了她们,但最后她们都获得了新生,这也意味着她们已经在爱中实现了自我认同,做好了开始新生活的准备。

总之,所有黑人女性都面临着来自种族、性别的双重压迫,她们只有相互关心扶持,互敬互爱,才能共同从边缘走向中心,真正实现自我身份认同。

历史三部曲把非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问题置于由奴隶制和种族歧视导致的巨大历史阴影之中,置于南北战争之后的百年黑人历史之中,完整地展示了一百多年来非裔美国人尤其是非裔美国女性的艰苦卓绝和不屈不挠的身份认同之路。

① 赵一凡、张中载等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第465页。

② 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韩震等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32页。

③ 梅南德:《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纽约人》1998年版,第78页。

[1]Morrison,Toni.Beloved[Z].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

[2]Morrison,Toni.Jazz[M].New York:Plume,1992.

[3]Morrison,Toni.Paradise[M].London:Vintage Random House,1999.

[4][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5]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妮·莫里森与20世纪美国黑人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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