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巷规模古,田园气味长”——宋代田园诗的生态视域观照
2012-08-15曹瑞娟东华理工大学中文系江西抚州344000
⊙曹瑞娟[东华理工大学中文系, 江西 抚州 344000]
在中国历史上漫长的农耕时代,人们对于乡村田园普遍怀有一种天然的淳朴情感。中国古代优美的田园风光、和乐的乡村生活与高度发展的诗歌艺术相结合,更加强化了田园的诗意情调,诞生了恬静和谐、平淡悠远的田园诗精神。宋代是我国历史上文化兴盛的一个时期,文人士大夫的文化修养普遍提高,诗歌的题材也大大扩展。由于宋代科举打破了门第的限制,大量平民子弟也能够通过读书科举步入仕途,因而出身于乡野的文人士子为官后对自己的家乡和恬静的田园生活仍然有着本能式的怀恋和向往。于是,在行旅途中或赋职闲居、迁谪流放之时,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平和的乡村田园,以简淡的笔调勾勒乡野风光及田家生活之乐,透露出一股浓郁的生态意味。
一、乡野之美——宋代田园诗中的自然生态
宋代以村居、郊居、野望等为题的诗歌非常多,其中对村庄原野中的动植物、山川风物的描绘,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平静祥和的景象。张舜民《村居》:“水绕陂田竹绕篱,榆钱落尽槿花稀。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既有天然之水流、花木,又有人工之农田、篱墙,夕阳西下,牛带寒鸦归巢,体现了一种天地与人浑然合一之境。
乡野四时景色不同,每一季节的风景都有其独特之处,而尤以春日景象为最美,所以诗人们歌咏春季乡野景色的诗歌特别多。如胡圭《春行南村》:“鸟语知春晨,晨起行阡陌。雨晴气已变,崖涧岚犹积。杂花林际明,新水田中白。时逢耦耕人,问我将何适。”春季的乡村,鸟语花香,万物复苏,农人辛勤劳作,洋溢着一股清新气息。方岳《农谣五首》其五:“漠漠余香着草花,森森柔绿长桑麻。池塘水满蛙成市,门巷春深燕作家。”草花生香,桑麻泛绿,蛙满池塘,燕子筑巢,这是晚春之景。农人春事耕耘,夏事灌溉,秋季收获,冬季理麦,这些都是伴随着季节变换自然而然进行的,而一旦进入诗人的笔下就沾染上了诗情画意的韵调。
淳熙十三年(1186),范成大寓居石湖时曾作《四时田园杂兴》组诗,分别描写春日、晚春、夏日、秋日、冬日田园的景象,各为十二绝句,共六十首。组诗描写以春季景象为主,涉及到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农家翁媪、童子、行客、商旅的活动穿插其间,一切显得那样融洽和谐。如《春日田园杂兴》其三:“高田二麦接山青,傍水低田绿未耕。桃杏满村春似锦,踏歌椎鼓过清明。”花木与麦田一片春意盎然,交相辉映,人亦欢欣。
在田园诗中,除了自然界的树木、花草、鸟雀、虫鱼等生物之外,农家所种植的桑麻、饲养的牛羊鸡犬等,则带有更加明显的农家特色。“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斜阳。”(孔平仲《禾熟》)写牛的意态和活动,悠闲而安详。张耒《村晚》:“深坞繁花丽,晴田细径分。孤舟春水路,芳草夕阳村。暗雀投檐静,昏鸦集树喧。牛羊自归晚,灯火掩衡门。”在夕阳芳草的优美画面中,鸦雀归巢,牛羊亦归主人家,体现出一种静谧和谐的生命意味。林逋《湖村晚兴》:“沧洲百鸟飞,山影落晴晖。映竹犬初吠,弄船人合归。水波随月动,林翠带烟微。寺尽疏钟起,萧然还掩扉。”山鸟、落晖、归船、钟声,这一切是那样协调地组合在一起。戴复古《山村》:“野老幽居处,成吾一首诗。桑枝碍行路,瓜蔓网疏篱。牧去牛将犊,人来犬护儿。生涯虽朴略,气象自熙熙。”“朴略”即淳朴单纯,“熙熙”是天与人、人与人之间关系融洽的写照,这里亦涵盖了动物界的亲情。
二、村居之乐——宋代田园诗中的精神生态
以上所述主要是宋代田园诗中所体现的乡村田园的自然生态之美,其实,景美之外,乡村田园还有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安乐闲适的情调。诗人们深情向往着居住于田园之中,过着不受世俗打扰、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宋代田园诗有许多诗篇都描述了农家生活之静谧安乐,表达了对这种良好精神生态的赞赏和渴慕。
其二,抒写农家闲适安乐的生活状态。农人的生活是简单而淳朴的,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一切依自然节律而进行。如王《溪村》“:水路随山转,溪晴踏软沙。斜阳晒鱼网,疏竹露人家。行蟹上枯岸,饥禽衔落花。老翁分石坐,闲话到桑麻。”农人最喜欢谈论的莫过于桑麻了。在农人看来,种田植桑是早已习惯的农事活动,而儿孙满堂则是他们精神安乐的重要来源“:种茶岩接红霞坞,灌稻泉生白石根。皤腹老翁眉似雪,海棠花下戏儿孙。”(滕白《题汶川村居》)乡间野老长寿,在花下与儿孙嬉戏,其恬适之情令人羡慕。诗人们在村居中则具有更多的闲情逸致,如赵处澹《村居》“:乍晴山染碧,过雨落疏花。水阔暮天迥,村居春昼嘉。倚栏时展画,留客旋烹茶。剩得闲中趣,吟诗到日斜。”村居的最佳意境即“闲”,人能够以平静的心境细细地欣赏自然物色,展露本真的自我。
其三,有些诗歌以“桃源”比拟现实中的田园图景,体现了对田园优美生态的认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为世人描述了一个景色优美、屋舍俨然、“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成为人们心目中向往的美好家园。这种“桃花源”式的和谐之美在宋代田园诗中也是普遍存在的。如卢多逊《南水村》“: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鹦鹉巢时椰结子,鹧鸪啼处竹生孙。渔盐家给无虚市,禾黍年登有酒尊。远客杖藜来往熟,却疑身世在桃源。”在描绘了南水村的动植物风光和农家景象后,感慨竟似生活在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般。王安石《即事》“: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静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将山村美景与人间烟火气息混融在一起,花草繁茂,流水人家,鸡犬相闻,岂不正如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所勾画的武陵图景?“桃源”式的田园,是良好的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完美结合,是田园诗学之美最集中的体现。
三、农耕时代的田园主义诗学
古老的中华民族历经了漫长的农耕文明时代,以农耕为主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对我国古代政治、经济等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相应的影响,文学艺术也沾染上了农耕文明的印痕。农耕时代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诗人的视阈和诗歌表现的领域,规范了其思想和情感的模式。在农耕时代,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更为紧密,人们要遵循自然节律进行劳作,以获得生存所必需的物质资料。农耕时代的诗学倡导一种自然、诗意的田园牧歌般的生存方式,追求与大自然的相通相融,因而颇具生态美韵,不同于技术时代实用主义的诗学。在现代以理性和技术为主导的社会形态下,自然逐渐淡化了其神秘色彩,自然所带给人的惊奇、敬畏、欣赏、愉悦之情也日渐远去,随之淡漠的还有人类从与自然的精神交流中获得的恬淡诗意的心境。
宋代田园诗既有对乡野风光和风土人情的描写,又有文士归隐田园式的怡然自乐,皆体现出一种和谐安详的生态意味。摆脱尘网羁绊而回归田园,返璞归真,是宋代诗人们的精神向往,因为唯有在精神纯净的田园之中,生命的本质特征即自由无碍才能得以真正实现,人在与万物和谐相处、与大自然冥然合一时,灵魂才能得以安顿。旷远的大地和原生态的田园最能化解人的焦虑不安情绪,使人获得一种恬静舒适的心境和归属感。戴复古《宿农家》:“门巷规模古,田园气味长。小桃红破萼,大麦绿衔芒。稚犬迎来客,归牛带夕阳。儒衣愧漂泊,相就说农桑。”诗中明确提出了“田园气味”一词,所谓“田园气味”,指的就是田园景象给人带来的一种诗意、祥和的精神享受,意味着自然、静谧、和谐、闲适、无争。这种“气味”主要表现在宋代田园诗的意象、格调两个方面。宋代田园诗的意象大致可分为自然意象与人文意象两种,自然意象包括山野、河流、草木、鸟兽等自然界原初存在的事物,人文意象包括村舍、农作物、蓄养的牲畜等经由人的行为作用的事物,另外还有野老、农妇、稚子等人物形象。与旷远静美的乡村风物和诗人闲适自得的心境相适应,宋代田园诗也大多呈现出一种淡远平和的风格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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