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的演变及其文体意义
2012-08-15李晓红山西国际商务职业学院太原030031
⊙李晓红[山西国际商务职业学院, 太原 030031]
一、“语”的含义
中国古代对文体的分类散见于各文学大家的理论专著中,如曹丕在《典论·论文》将文章分为四科八体,即“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而在中国古代现存最早的文学总集——《文选》中,萧统将“文”分为包括“赋、诗、骚”在内的三十八体。刘勰在其《文心雕龙》则提到韵文十篇,无韵文十篇。陆机的《文赋》亦有十体之说。然纵观古代文论,却未见其对大量先秦语类文献的分析。而现代学界在20世纪以前也未关注到“语”作为一个文类的价值,直至20世纪陆续出土大量语类文献,如1973年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春秋事语》,遂使得“语”以及语类文献成为学术热点。
何谓“语”?语类文献最广为认可的代表是《论语》。钱穆先生将《论语》之“语”解释为“谈说义”,如《国语》《孔子家语》《新语》之类,认为《论语》所收以孔子应答弟子之语为主。杨伯峻则认为《论语》之“语”是语言。这种界定突出了“语”最重要的文本特征,即对语言的载录。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语类文献所载录的“语”实际上应该包括“语”和“言”两个部分。《说文·言部》有云:“言,直言曰言,论难曰语。”在先秦时期“语”和“言”并不是一个严密的整体概念。一人之言谓之“言”,两人论难问答谓之“语”。作为文类的“语”,应该包括直言之“言”和论难之“语”的这两种概念。
《孟子·万章上》:“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东汉赵岐注曰:“语者,谚语也。”东晋范宁注曰:“语,谚语也。”这种界定突出了语类文献中部分文本内容短小精悍的形式特征,但同时也忽略了语类文献中存在着大量记言与记事并重,或者纯粹以记事为主的文本特征。
张政在《〈春秋事语〉解题》中对“语”有过如下论断:“这在春秋时期的书籍中是一种固定的体裁,称为‘语’。语,就是讲话。语之为书既是文献记录,也是教学课本。”“‘教之语’是方法,目的是底下那三句话。教育贵族子弟以历史的兴亡之道和政治的语言。”这里除了强调语的记言特征之外,还强调语之为语的重要体用特征“教学”。而俞志慧在《语:一种古老的文类》中则更加详尽地分析了语的这种特征:“‘语’这种文类之所以成立,主要不是因为某种特定的形式,而是特定的体用特征:明德。因而,只要是围绕这种体用特征编选的,不论其篇幅长短,也不论是重在记言,还是重在叙事,都可称之为‘语’。”要言之,明德的体用特征是“语”的身份证明和统一内核。同时,也正是“明德”的体用特征赋予了“语”的特殊价值和精神。
综上,“语”作为文类有两个重要的特征:一是以记言为主的文本特征;二是以明德为主的体用特征。以明德为主的体用特征在语类文献中是一以贯之的,而记言为主的文本特征,在不同的文献中有不同的体现,甚至在同一文献中,都有不同的形式。
二、“语”的分类
从文本形态将语类文献进行分类,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原生文本形态和次生文本形态。原生文本形态,即对言辞的原生态记录,即记载的只是短小精悍的格言谚语或是纯粹的对话。而不对对话之外的背景、原因、结果等叙述元素进行记录。而次生文本形态,则是以原生文本形态的内容为核心记录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前缀、中缀、后缀叙事等叙事部分围绕在原生态文本周围,作为对其的补充说明。
将语类文献的原生、次生文本形态以“语”名之,可以名为“话语”和“事语”。“话语”之下我们可以将其分为以短小、精悍的谚语、格言为主的“言”语以及以问答、对话为主的“论”语。而以《论语》为例,它以“论难”为主,包括很多孔子与其弟子的对答问话。但也不乏孔子之“直言”。如《论语·为政次生》:“子曰:‘君子不器。’”孔子说:“君子不像器具那样,(只有某一方面的用途)。”孔子认为君子不应该像器皿一样,只有一种用处。君子是孔子心目中具有理想人格的人,应该担负起治国安邦之重任。对内可以妥善处理各种政务;对外能够应对四方,不辱君命。这仅仅是“君子不器”的表层内涵。在不同语境、不同言说环境中,“君子不器”所能挖掘的内涵无疑是更加丰富和多样的。
而“事语”的典型代表则是《国语》。《国语》被视为“语”的集大成者。首先,国语的篇幅在语类文献中是最长的。《国语》共二十一卷,二百四十三篇,总计七万三千余字,“出现人物达四百余人……生动形象地展现了那个特定时代的社会图景”。其次,国语的内容是最丰富的。国语记录了春秋时期的经济、财政、军事、兵法、外交、教育、法律、婚姻等各种内容。而《国语》之所以为“事语”的典型代表,这是由国语的文本形态所决定的。《国语》中的大量篇章都以次生文本形态的形式出现,其结构一般为:“前缀叙事+核心文本+后缀叙事”或“前缀叙事+核心文本(1)+中缀叙事+核心文本(2)+后缀叙事”。文章一般开头先以简略的语言交代事情的起因,然后由此引出贤人的一番嘉言善语,最后对事件所产生的影响做一个简单的交代,如《国语·周语》中《密康公母论小丑备物终必亡》:“恭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众,王御不参一族。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恭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作为前缀叙事,交代了整个事件背景。有三个同姓的女子私自投奔密康公。康公母亲的言论则是这篇文章的核心文本部分。她认为三个女子在一起就是粲,粲是美好的事物。只有有德行的天子才能承受这美好的东西。因而她劝谏康公将这三名女子献给天子。“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是为后缀叙事,交代了事件的直接结果及其影响。康公不听从其母亲的劝谏,最后为天子所灭。这是典型的“前缀叙事+核心文本+后缀叙事”文本结构。而在一些篇幅较长的文章中,一般还有中缀叙事部分,即除却核心文本之外,人物的动作行为等叙事元素。
三、“语”的溯源
事实上,话语和事语在被名之为“语”之前,其文本形态在《尚书》中均有体现。但《尚书》记录成文之时,原创者并没有将这些文本形态视为一类文本表现方式,是以未以“语”之命名。如《尚书》中《盘庚上》记载曰:“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酒诰》有载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尚书》中记载了不少古代先贤的格言警句,都短小精悍而富有教益,这与“话语”的文本特征是基本一致的。其明先贤之德的体用特征也是明显的。从这两点来看,《尚书》中存在有“语”的原生文本形态,只是未以“语”名之。所以,语类文献中的“话语”究其根源,是来源于尚书中的原生文本形态。两者都可以称之为“言”,其不同在于一个是散乱之“言”,一个是结集之“言”。散乱之言主要的目的在于引之为证,而不过分注重言说者的身份。而结集之“言”注重言说者的身份,其“言”主要是为了阐述言说主体对社会及宇宙人生的看法。
“话语”源自《尚书》的原生文本形态,而事实上《尚书》的次生文本形态亦为“事语”之源。《尚书》中也不乏对具体事件的记载。如《尧典》,在记录尧舜执政言论之余,也记述他们的具体事迹。如尧欲禅位,众人推举虞舜,尧帝五次考验虞舜,最终才将帝位传位于他。通篇虽以对话体为主要形式,但是承载的内容具有叙事特点。在对话之外也有阐述人物行为的部分。可以说在其对话框架之下,是有其叙述内核的。
综上,“语”类文献就其文本形态来分可以分为“话语”和“事语”,“话语”与《尚书》中的原生文本形态是一脉相承的,而“事语”亦同《尚书》中的次生文本形态有着源流关系。而《尚书》的这种文本形态和先秦时期的“乞言”、“善言”又是密不可分的。如《礼记·内则》记载:“凡养老,五帝宪,三王有乞言。五帝宪,养气体而不乞言,有善则记之为 史……”意思就是在上古时期,有名为 史的官员,将老人的善言记录下来。而史所记录的这些善言则影响着成为《尚书》中原生文本形态的形成。如《尚书》《皋陶谟》有载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 哉!”可见 史所记录的这些善言在历史沉淀中已成为了一种文献,并对《尚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1]王青.古代“语”的起源和发展[J].史学集刊,2010(2).
[2]夏德靠.论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的演变及文体其意义[J].学术界,2011(3).
[3]俞志慧.古《语》有之[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4]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