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典型的男权卫道士
2012-08-15成都信息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成都610225
⊙黄 驰[成都信息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 成都 610225]
美国华裔新生代作家任璧莲(Gish Jen)在处女作《典型的美国佬》中讲述了前国民党政府官员之子拉尔夫抱着光宗耀祖的思想赴美留学,希望发家致富、实现美国梦、成为典型美国佬的故事。在小说里,拉尔夫生活中的女性有他的初恋情人凯米、姐姐特蕾萨、妻子海伦以及两个小女儿凯丽和蒙娜。从他与她们的交谈和交往中,可以看出虽然他一心融入宣扬平等的美国主流社会,但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封建男权的卫道士。
一、厌女症患者
原名张意峰的拉尔夫出身于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受到儒家文化的耳濡目染,想要成为家族的骄傲。在去美国留学的航路上,不管天晴下雨、月圆月缺,他都抓紧时间认真攻读书本,并给自己定下考第一名和获取博士学位的目标。在他的一系列附加目标里,有一条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和姑娘有什么瓜葛”①,“因为他知道,即使是最聪明、最勤勉,也最正直的学者,其坏事就出在姑娘身上”。拉尔夫明白无误地展示了其根深蒂固的“厌女症”心理和对女性的刻意排斥。“姑娘”在他看来就是累赘、是祸害、是诱使人类始祖亚当犯下原罪的夏娃,一旦沾染必然会有难以弥补的麻烦。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决心杜绝“红颜祸水”的拉尔夫却在到达美国后不久在荷尔蒙的驱动下,坠入了美国姑娘凯米的情网。然而,坠入情网的拉尔夫把恋人凯米彻底物化为他者,根本未将她看做是一位平等而有着独立思想的女性。凯米只是拉尔夫凸显男性价值的一个筹码,一个被物化的审视对象和消费对象。拉尔夫认为女人的情感就是物质,是用金钱可以交换的,这就是他一开始频频给凯米小礼物以获取其芳心的理由。在凯米最终离他而去时,他还想着“本应该给她购买钻石,应该给她买一件厚厚的裘皮大衣,应该给她买辆汽车”。在拉尔夫看来,女人就等同于物质,却没想到女人也需要真切的关心与情感的皈依。所以,在凯米哭着说“你认为你与众不同,但是你和别人一模一样!没人听!没人关心我……”时,有着潜在的厌女症心理的拉尔夫当然会感到莫名其妙、无所适从了。即使如凯米般有着强烈女性意识的西方白人女性也难以改变男人对女性的定位,难以冲破男权社会的文化壁垒而让自己免于被物化、被边缘化,最终也只能选择逃离,无可奈何地离开厌女症患者拉尔夫。
当拉尔夫的第一个孩子凯丽诞生时,他不但丝毫未流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反而为她是个女孩而备感失望,他甚至想到,“在中国,农民经常将女儿淹死”。熟悉旧中国国情的美国基督教公理会来华传教士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1845—1932)在其著作《文明与陋习:典型的中国人》中曾对女性满怀同情地写道:“生为女儿,则成了家中可怕的累赘,就算不一定被溺死,也一定会终生饱受歧视。”②当然,在20世纪美国的法制社会里,拉尔夫无法做出惨绝人寰的不伦之事,但在潜意识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折磨着他,因为在男权社会里,女孩是不被看做可继承家业的“后”的。因此,他决心下次一定要生个男孩,“这个男孩可以做个学者,也许还可以成为百万富翁……反正为小男孩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尽管有个优秀的博士姐姐特蕾萨,在拉尔夫心里,女孩依旧一无是处,难成大器。而他希望的是下次“如果运气好,也许是个男孩”,男孩是他的寄托和希望所在,就如他本人般是家族中潜在的荣耀,可以继承他的家业,完成他的夙愿,实现辉煌的梦想。
二、权威的家长
拉尔夫在穷困落魄、走投无路时偶遇姐姐特蕾萨,迎来了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特蕾萨不仅助他重新振作,而且帮他迎娶了自己的好友海伦为妻。婚后,拉尔夫马上着手树立自己的家长权威。他一遍遍地重申“我是这一家之父”,不断从心理上给特蕾萨和海伦灌输他作为男性家长的至高无上、不容挑衅的权威意识。
特蕾萨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去美国不久就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当比拉尔夫学习优异的特蕾萨获得奖学金时,却谎称自己的奖学金被取消了,以此维护弟弟拉尔夫的脸面,而拉尔夫也在事后承认姐姐奖学金取消“确实使我感觉好些”,他为此达到了某种平衡,心里无限快慰。当拉尔夫教导女儿们金钱崇拜时,特蕾萨虽不愿苟同,却也不敢当面指出弟弟的不是,而是拼命维护拉尔夫的家长权威与尊严。“因为他是父亲,可以做他所喜欢的一切。”拉尔夫得知姐姐与有妇之夫、他的上司老赵有染时,心中充满轻蔑与不满,却在自己想要开炸鸡店赚钱而向学校请假时,利用这种关系,“‘我要请假。如果我请老赵安排一下——’他死死盯着特蕾萨——‘我想他会同意的’”。而一旦姐姐和老赵的婚外情可能让他蒙羞,他便不顾姐姐曾救他于危难、帮他娶妻、帮他还债买房的旧情,冷酷无情地将姐姐逐出家门以维护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家长权威。
对于妻子海伦,拉尔夫更是极尽彰显其“男儿本色”。新婚伊始,具有强烈的中国传统男权思想的拉尔夫便竭力通过“呼吸”来控制海伦。“他命令她呼吸,指控她有意屏住气”,他专制地认为海伦的呼吸方法不对,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教海伦如何呼吸,而海伦竟然模仿着他,怯怯地一遍遍请教、尝试,“歪着个头,很高兴地看着拉尔夫兴致勃勃,像权威一样吩咐她的样子”。于是,“就这样循环往复,拉尔夫扮演丈夫,海伦扮演妻子”,“房间里回荡着温顺”。当温顺的海伦试图了解拉尔夫的生意状况时,拉尔夫马上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与不满,“从什么时候她开始盘问起他来了?他不喜欢她的语调,他想他应该像训练格罗弗一样训练她”。格罗弗是拉尔夫依据坑害过他的朋友格罗弗·丁之名而为宠物狗取的名字,当他把妻子放于狗的位置时,他的家长权威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升华。
三、男权思想的卫道士
在追寻美国梦的同时,拉尔夫其实一直在刻意维护中国封建社会里男权至高无上的思想。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就曾告诉他,体面、威严、正直的学者父亲连他母亲也是会打的。父亲作为家庭中的最高统治者的权威是需要通过不断压制女性来得以强化的。一旦对于与妻子海伦的婚姻心存不满,他便顺理成章地希望自己仍然待在旧中国,“这样,如果他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他可以讨个小妾。他想,那是个更好的制度,毫无疑问”。男人三妻四妾是旧中国封建社会的痼疾,身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异国他乡的拉尔夫依旧对旧中国的男权满怀憧憬,心驰神往。
拉尔夫还曾满不在乎地将其父权制价值观加诸女儿们,“中国人,这些富豪,他们要多少妻子就有多少妻子。我祖母的父亲有10个、20个妻子”。他在满怀羡慕地宣扬旧中国妻妾成群的男权思想时,毫不顾忌他已经置身于一个至少在法律上男女平等的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美国社会。拉尔夫努力追寻美国梦,与痞子般的富翁格罗弗交朋友,孤注一掷地辞掉终身教授职务,不过就是希望能迅速致富,成为他心目中可以为所欲为的富豪。只有成为了富豪,才能体现其男性家长唯我独尊的尊严和价值,才能像他的曾祖父的父亲一样,“因为有这么多的钱”而可以有“10个、20个妻子”。
在以拉尔夫为中心的家里,“海伦、特蕾萨、蒙娜和凯丽都知道规矩”。女人们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历来是由男人制定的,她们的生存价值不是通过自身的成长与努力,而是通过家庭生活实现的。“单一性别(男性的)标准仍然会是这个世界的合法的标准”③,就如在以拉尔夫为绝对权威的家里,这一群人多势不众的女性都得奉拉尔夫的一切话语为圭臬,视他为不容挑衅的家长。“男人是‘人’,从此可以远离性别身份的干扰,堂堂正正在社会上做人做事业;女人却终生背负着自然性别强加于她的命运,退归家庭,在社会上在历史中消失了。”④
拉尔夫的父权思想一方面使他漠视女性的声音与权利,不管是对初恋情人凯米,还是至亲的姐姐和妻子,对于她们的声音,他永远都“听不见”;另一方面,他还不忘潜移默化地向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女儿灌输中国封建男权思想。除去自然规律和法制条文的客观制约外,历史的传统因素早已积淀演变成人类存在的基因即所谓“集体无意识”中,而将男权思想的“集体无意识”代代相传,于有意无意中抚弄着如拉尔夫般男权卫道士们蠢动的心。即便梦想成为“典型的美国佬”,拉尔夫的言行举止无不浸透着想把女性物化、边缘化的厌女症心态以及中国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男人至上的思想。《典型的美国佬》不啻是任璧莲对主人公拉尔夫男权卫道士的小丑身份的恣意戏弄。
① [美]任璧莲.典型的美国佬[M].王光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7.文中关于该小说的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美]明恩溥.文明与陋习:典型的中国人[M].舒扬等译.太原:书海出版社,2004:135.
③④ 李小江.女性/性别的学术问题[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2,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