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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生存——浅析张岱的《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

2012-08-15王保双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初等教育学院河南焦作454100

名作欣赏 2012年6期
关键词:张岱弗洛伊德梦境

⊙王保双[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初等教育学院, 河南 焦作 454100]

作 者:王保双,河南省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初等教育学院中文专业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汉语、古文化教学研究。

明朝是一个英杰辈出、群雄并起的年代,既有埋首书斋、著作等身的学术大师,也有振臂一呼、呼啸猛进的忠毅烈士。汤显祖、夏完淳、唐伯虎……这一个个至今听起来都耳熟能详的名字,或以其超凡脱俗的才学,或以其卓然不群的性情,或以其潇洒真挚的情怀,为后人所激赏。但是,在明朝动乱黑暗的时代,他们中也有一些人饱经忧患,不为人所熟知。他们就像隐在浓云密雾之中的明星,等待人们的发现,而张岱则是其中闪亮的一颗。

张岱的一生是坎坷而曲折的。他出生于一个封建社会的“世家”,年幼聪颖异常,被当时的大名士陈眉公称之为“小友”。可惜如此杰出的才华,偏逢末世,加上自己仕途淹蹇,所以他干脆绝意仕进,但是随着清兵入关,明王朝覆灭,他原先的生活“皆成梦幻”,只有以著书来重温旧梦。经历坎坷的人生和易代之悲,张岱因此而生沧桑感、幻灭感,作品中深怀国破家亡之痛、荆棘铜驼之悲、浓浓的追忆与感悟弥漫其中,无可奈何,挥之不去。张岱把两部记写过去生活人事的作品都命名为“梦”,一为《陶庵梦忆》,一为《西湖梦寻》,这是耐人寻味的。

一、梦境的精神分析

著名的精神分析学说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有一本重要著作《梦的解析》,在书中他批驳了旧心理学对于梦的解释。弗洛伊德主张极端的“前定主义”,认为心理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凡梦都是平素不能实现欲望的满足。虽然弗的学说都和性欲扯上关系,但是在这里对于张岱的心理阐释却有一定意义。

弗洛伊德认为我们醒后所记得的是梦的化装而不是梦的真面目,是“梦的显象”而不是“梦的隐义”。做梦好比制谜,显相是谜面,隐义是谜底。以具体的形象代表欲望的满足,以显相代表隐义,就是所谓“象征”。

就个人而言,甲申之变后,张岱从一个纨绔子弟,沦落成一个颓然遗老;而就社会而言,时局动荡,民不聊生。张岱亲眼经历了这个变故,这是历史的选择,不是张岱本人愿意的,他从心理上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变故,不想承认朝代已经更迭,不愿承认国家的覆亡,那他只能去回忆、去梦忆那些曾经绚烂、曾经繁华的国家。这倒是印证了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解释,在梦中实现平日的遗憾与不足。

二、《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的梦境

我们可以看到张岱描绘过去生活中的一切平凡场景,无不细腻动情,饱含眷恋。如他描绘繁华灯景:“绍兴灯景,为海内所夸者,无他,竹贱、灯贱、烛贱;贱,故家家可为之;贱,故家家以不能灯为耻。故自庄逵以至穷檐曲巷,无不灯,无不棚者。棚以二竿竹搭过桥,中横一竹,挂雪灯一、竹球六。大街以百计,小巷以十计。从巷口回视巷内,复叠堆垛,鲜妍飘洒,亦足动人。”

寄寓于破屋之中,张岱却描绘了一个盛世光华,鲜妍飘洒的灯火与笼罩在这街灯下的俗世生活,可谓如梦似幻。可以想象晚年穷困凄凉的张岱,只有在这看似清淡的语辞中寻找少年时代的风光与繁华。他凝结一段痴情,用手中的笔追忆寻梦境,倾倒世人,却先迷醉了自己。虽是梦,《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一景一物却如在目前,似乎伸手就可摘取一盏街灯,照亮前尘。难怪有人评论《陶庵梦忆》是一本历史书,是一部历史题材的电影,是一张见证历史的画。张岱在每一篇美文中都在艰难地回顾往昔,只是现实的困顿使逝去的一切比真实更美好,几分痴人说梦,多少难言过往,委婉地表达了他对现实的感慨。

张岱的作品中用自己亲身经历的过去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生活细节构造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这样的梦,张岱不想破坏,总是想把这样的美丽珍藏起来,但想归想,沧桑互换,这样的美梦总有一天要破灭的。那就是国破家亡之时。张岱满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重任,目睹明朝的覆灭。这时候,他的梦也应该醒了,反正迟早总得醒的。春天来了匆匆间还要归去,转瞬便是烈日当空,焦灼得够受。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春天,也没有久长的梦。在理智上,张岱想忘记过去的一切,不做以梦境代替现实的“痴人”;但在感情上,又不能忘记过去,梦魂依旧牵系着昔日的繁华,他也仍然是个“痴人”,他的作品中传达着婉转曲折的哀痛,他的作品饱含国破家亡之恨,让作者在作品中追思过去。

查继佐序《西湖梦寻》时说:“张陶庵作《西湖梦寻》,以西湖园亭桃柳,萧鼓楼船,皆残缺失次,故欲梦中寻之,以复当年旧观也。余独谓不然。余以西湖本质自妙,浓抹固佳、淡状更好。湖中之繁华奇丽,虽凋残已尽,而湖光山色,未尝少动分毫……何必辗转反侧寤寐求之。”虽然说张岱在自说梦话,也无可厚非,那是他的梦境,我们也不想打扰他。但如果理解成张岱的梦就只是张岱过去生活的某物、某景那就错了。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这些梦境中的物、景只是弗洛伊德所理论的显象。我们需要读懂梦境中的物、景,才能寻找到张岱的所想所思,才能真正明白张岱的所旨。

至于张岱的《陶庵梦忆》,系追忆已往的盛会或胜迹,含有不少感喟,恰似“白发龟年,畅谈天宝”,绝不是乐天派,更不是愤激派。他的《自序》上即说,“持向佛前,一一忏悔”,我们就须认清“忏悔”二字,是他写这部《梦忆》的唯一主旨,所以竟可名之为“遗民文学中忏悔派的作品”。

朱剑芒“忏悔”说长期以来影响较大,但后来也出现了很多争论。张岱的这种忏悔还是不够深刻,看不出丝毫的悔恨。张岱在他的两部作品中都只是追忆昔日的岁月,只是感叹和惋惜国破家亡。从作品的自序或正文都表达了这样的一种情绪,只是一种渴望、眷恋和欲望。此外,《陶庵梦忆》中写到的一些习风民俗、西湖香火等等,也无不流露了作者的亡国之痛,如卷七《西湖香市》,当年盛况空前,作者写到每届西湖香市,有“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但在崇祯十五年(1642)以后,由于“虏鲠山东,香客断绝,无有至市者,市遂废”,张岱就直截了当地把西湖香市的衰落归之于“虏”!假使张岱真如王海燕所言,思想重点是“对晚明社会透露的新时代曙光的向往,是一曲蓬勃热烈时代精神的颂歌”,那他完全可以只写西湖香市过去的繁华热闹,表现市民过去的富庶安逸,而没有必要运用今昔对比之笔。如此清晰的比照,那种故国之思、亡国之痛不用明说,读者自可了解。

由于出生在累代仕宦之家,张岱难免也沾染一些纨绔子弟习气,晚年回忆其早年生活,曾说自己“极爱繁华”,口气中不乏对于曾经有过的纸醉金迷生活的津津乐道。关键在于如何理解,以及这种情绪是否为作品思想重点所在。应该说,张岱作品所寄托情思的重点仍在于国破家亡之痛、荆棘铜驼之悲,对于过去生活不可复得之的追怀眷念。他在《西湖梦寻》的自序中也说,他阔别西湖二十八年,无日不梦西湖,但明亡后两至西湖,看到许多风景园林,“仅存瓦砾”,难免心生感慨。经常中夜不眠,回想平生“繁华靡丽”,而今“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曾作“自挽诗,每欲自决”,但总“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而《石匮书》之撰作,正是作者借以表达对国家山河之怀念,对民族气节之颂扬。

在文章中追忆故国情思,张岱在这一点上受到南宋作家孟元老和周密的影响。《东京梦华录》是孟元老在南渡之后所作,作者在《梦华录序》中历数当年的繁华,但这一切随着北宋的灭亡而成梦幻,于是“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他还解释其书取名“梦华”之意:“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求,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可见他对于故国倾覆充满沉痛和怅恨之情。周密的《武林旧事》则是作者宋亡以后回忆南宋旧事而作。他对于往昔的繁华也有一种如梦的感觉:“时移物换,忧患飘零。追想昔游,殆如梦寐,而感慨系之矣。”而张岱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二书,同样也是追忆旧朝盛事之作,也同样有一种往事如梦如幻之感,充满着对往日的追忆和感悟,此三人的心曲是相通的。

一个人只有对现实极为不满,对将来又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才会去细细咀嚼过去的岁月。张岱身处清朝,却极写明朝旧事旧物,他正是在细心地“咀嚼过去”,追忆旧朝盛事,于表面不动声色的描述中抒发其对故国倾覆的沉痛和追忆之情,并不是表面的对繁华世俗生活的喜爱和欣赏。

[1]刘燕玲.随性任情见真趣——张岱小品文浅析[J].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21(04).

[2]潘承玉.别一时代与文体视野中的张岱小品[J].文学遗产,2006,(01).

[3]汪朝勇.论张岱散文的心态及其表现形式[J].渝西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06).

[4]陈亮.俭约修辞策略营构的妙境——张岱小品文语言艺术析论[J].毕节学院学报,2007,2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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