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作为象征与叙事
2012-08-15贾艳娜长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重庆涪陵408100
⊙贾艳娜[长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重庆 涪陵 408100]
作为非裔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处于西方主流和男性中心的边缘。然而也正是这种特殊的民族身份和性别身份,她得以借助非洲黑人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利用后现代意识重新组合叙事模式,为长期被边缘化的黑人种族开创了新的表达方式,使得弱势群体的话语在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莫里森在创作小说《宠儿》时用非洲传统宗教观念中兼具人鬼气质的宠儿这一人物作为中心象征,重塑了美国黑人的历史,揭示了现代黑人的内心创伤,将黑人世界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表达出来,为弱势群体从未言说的声音开辟了新的叙事模式。
在小说《宠儿》中,莫里森根植于非洲古老的传统文化,借用非洲传统宗教关于生与死、历史与现在、灵魂与肉体、集体与个人的哲学观念,重新挖掘传统的现代意义来探究现代黑人的内心世界,展现美国黑人的现实生存境遇。非洲传统宗教认为,生与死之间没有明显界限,死人会以灵魂或肉体的形式返回人间,而且与人一样有欲望,他们“可以保护其后代,但也可能伤害他们;如果自己或别人生前受到冤屈,他们可能会报复后人”。非洲各种族都认为人的生命和精神在他死亡后依然可以得到延续,宠儿就是这样一个兼具人面鬼怪、灵肉结合等复杂特征的人物。在这里,莫里森把非洲传统宗教和美国黑人生活融合在一起,创造了人鬼合一的宠儿,并赋予其多重的象征意义,重塑了美国黑人不堪回首的奴隶历史。这一扎根于非洲宗教观念的传统文化视角,表明了美国黑人弘扬传统文化、追求完善自我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同时也为黑人文学树立了新的叙事权威。
一、“六千万甚至更多”冤魂的象征
莫里森在小说扉页的题词“献给六千万甚至更多”清楚地表明宠儿就是这“六千万甚至更多”冤死的黑人奴隶的化身,以此来表达他们的冤屈和愤怒,斥责美国奴隶制的罪恶。小说要表达的不仅是宠儿个人及塞丝一家的冤屈,更是千千万万死于非命的黑奴的遭遇。小说中黑人社区的精神领袖贝比尖锐地指出:“这个国家没有一处房子不充斥着死去黑奴的悲哀。”莫里森在一次访谈中说道,“那是被杀的人群”,并且她希望读者们“渴求他们的出现,以便为了这些死者,去了解奴隶制的所作所为”。因此,莫里森创作这部小说的真正目的是通过宠儿这一象征性载体,去揭开奴隶制的面纱,让人们了解黑奴的悲惨遭遇,重塑美国黑人的历史,揭示蓄奴制给黑奴造成的身心的戕害。
在小说中,宠儿叙述的被白人贩运途径大西洋的悲惨经历实际上就是广大黑奴的经历。非洲大量的黑人被迫离开自己的种族,被“没有皮肤的人”即白人贩运到美洲,在途径大西洋漫长的中央航道时,他们被铁索链拴着拥挤在令人窒息的船舱底部,没有吃的喝的。这种情形正如宠儿所叙述的那样:“没有不蜷缩的时候,别人也在蜷缩着……有些人吃自己的排泄物……白人把他们的尿给我们喝……如果我们有水喝,我们就会有眼泪;我们不出汗也没有尿。”他们死后被扔进大海,有些人不堪忍受折磨中途跳海:“他们不再蜷缩着,我们,他们躺在水上,铁链在我们的脖子上”。宠儿在小说中还有很多类似的叙述,与史料记载的黑人被贩卖的经历如出一辙,这些都表明宠儿就是那“六千万甚至更多”的冤死的黑奴的象征,宠儿的遭遇就是受奴隶制历史戕害的黑奴的遭遇。
在这里,莫里森借宠儿的叙述来痛陈对黑人来说“不可言说(unspeakable)”的,也是“没有言说(unspoken)”的罪恶的蓄奴历史。宠儿的记忆是贩奴时期的种族记忆,她的意识也带有黑人种族集体无意识的痕迹。从宠儿身上,读者可以由表及里,追溯黑人奴隶经历,从个体到整体去体会真实的历史,感受那源自“六千万甚至更多”的黑人种族记忆。因此可以说,莫里森在塑造宠儿这一多面的形象中,浓缩了整部黑人苦难的历史,宠儿也就成为那“六千万甚至更多”的冤死的黑奴的象征。
二、塞丝所杀女儿的象征
对于小说的核心事件塞丝弑婴,莫里森认为其他人很难判断“塞丝的对错,我认识到,既然我不能,其他认识她的人也不能,那么只有那个被她杀死的孩子能够判断她的行为”。这必然要求魔幻化人物的出现,同时这也是文本叙事的需要。非洲传统宗教观念认为:“死人在阴间觉得寂寞,他们渴望活着的人与他们为伴,所以安抚这些故人便成了活着的人生活中最大的任务之一。”小说中莫里森创造了死而复生的宠儿这一人物作为叙事策略,以宠儿作为所有过去的载体闯入黑人现实生活,并对其进行无休止的纠缠。宠儿疯狂讨还母爱,塞丝尽力安抚的情形即充分体现了非洲传统文化特色。
三、过去的奴隶制阴影的象征
在非洲传统宗教观念中,死者与活人之间并非鸿沟一条,过去(死者)、现在(活人)和未来(后代)是紧密联系着的,在时间观念中具有不同于西方的连续性。莫里森在小说中所要表明的是过去与现实和未来的关系,探讨非裔黑人应该如何对待那段不堪诉说的历史,才能更好地把握现在,走向明天。奴隶制的噩梦虽然已成过去,但遭受过奴隶制蹂躏的人们仍难以摆脱它的阴影。蓄奴制废除后,黑人群众最大的苦难不是现实生活的困苦,而是无法面对辛酸的过去,难以走出奴隶制的阴影,奴隶制造成的创伤又在无意识中严重扭曲了黑人的人格,使其用丧失人性的残忍的方式来表达人性。宠儿就是过去的伤痛、过去的屈辱、过去的不幸和无奈,是过去积淀于黑人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历史阴影。
《宠儿》这部小说的出版曾经被莫里森认为是她所有小说中最没有把握的,因为这部小说书写的是所有的黑人包括白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去。宠儿出现和黑人生活在一起就是美国奴隶制历史的再现。黑人不愿意面对它,是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的历史。尽管人们不愿意面对奴隶制历史,但任何人都摆脱不了它的纠缠,曾为奴隶的那些黑人在过去的深渊中越陷越深,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严重影响现实的生活。
奴隶制度虽然被废除了,有形的枷锁不存在了,但无形的枷锁依然沉重地压在黑人的心上,使他们的心灵伤痕累累,使他们的人格严重扭曲,使他们因为背负太多不愿面对又无法忘却的过去而无法开始新的自由生活。十八年前,当奴隶主试图抓回逃走的塞丝一家时,为了不使女儿沦为奴隶,出于对女儿的爱,深受奴隶制戕害的塞丝以扭曲的方式亲手用手锯锯断了年仅两岁的宠儿的脖子。在塞丝过去的记忆中,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此事给她的心灵留下了无法弥合的创伤,令她之后一直过着自我摧残封闭扭曲的生活。宠儿的出现唤起了塞丝及黑人民众对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的回忆,宠儿的消失启迪人们从过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开始全新的生活。在这里,莫里森通过宠儿的出现与消失,引导黑人群体勇敢面对痛苦的过去,但不能总沉湎于过去,更不能太专注于往事,而应该忘却过去的痛楚,挣脱过去的阴影,只有这样才能在面对现实和未来时做出理性的思考和判断,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综上所述,莫里森以神秘的魔幻人物宠儿为载体,把笔触伸向了美国奴隶制,挖掘那一段白人和黑人都不愿面对的不堪回顾却又驱散不了的噩梦般的历史。宠儿的出现就是那一段历史的再现,是奴隶制遗产的象征。莫里森借助非洲传统宗教的生死观念,赋予宠儿多重象征意义,痛陈奴隶制的罪恶,哀叹黑人民族之不幸,启迪人们认识过去,从过去的炼狱中得到净化,从而获得全方位的重生。宠儿的多重象征意义把非洲和美国、生者与死者、历史与现在联系起来,重塑了被人淡忘的美国黑人的经历,并让他们永远流传下去。与此同时,莫里森融合本民族传统文化精华,为黑人文学开创了新的叙事模式,使边缘弱势群体的声音汇入到世界文学的传统中。
[1]Little,Kenneth.The Mende of SierraLeone[J].African Worlds.Ed.DarylForde.London:OxfordUP,1954.
[2]Danille,Taylor—Guthrie,ed.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M].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
[3]Wright,Richard.Black Power[M].NewYork:Harper&Brothers,1954.
[4]翁乐虹.以人物作为叙述策略[J].外国文学评论,199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