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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斐伏尔视角下的社会空间

2012-07-09曹爱雅

文教资料 2012年5期

曹爱雅

摘要: 谭恩美2005年力作《沉没之鱼》突破以往的写作模式,将旅行文学、幽灵叙事和乌托邦话语融入写作。本文以小说中的“无名之地”为切入点,以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概念为理论框架,剖析无名之地的乌托邦色彩,通过探寻其乌托邦空间表征推出乌托邦背后的表征空间和意识形态,最后窥探小说的乌托邦主题,以及谭恩美新近带有政治色彩的写作倾向。

关键词: 谭恩美小说《沉没之鱼》社会空间乌托邦空间

一、引言

自1989年《喜福会》出版后,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Amy Tan)被《华盛顿邮报》誉为“讲故事高手”。其后相继推出《灶神之妻》、《通灵女孩》、《接骨师之女》、《沉没之鱼》四部长篇小说,著有儿童文学《月亮女神》、《中国暹罗猫》和散文随笔集《命运的对立面》。谭以刻画中西文化差异、母女关系冲突和族裔身份等见长,以其亲身阅历和敏锐视角为读者展现美籍华裔的生活思想动态。美国评论家称:“谭恩美是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常常能够以一种神秘的力量触动读者内心世界。”[1]

谭恩美新作《沉没之鱼》突破固有写作模式,将旅行文学、幽灵叙事和乌托邦话语融入写作。故事讲述12位旧金山人士由美国飞往上海再到云南丽江,从云南边境进入兰那王国旅游的故事。在兰那,旅游团遭部落“绑架”,被困于部落所在地“无名之地”;最后,他们被印度派出的飞机救出。无名之地,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由五十多自称为“神之军队”的南夷人组成,部落惨遭兰那王国政府和军队迫害,他们与外人隔绝,旅游队伍的到来将部落公之于世,最后部落惨遭兰那王国政府军屠戮。迄今为止,学界对此小说关注颇少,邹建军和朱颂通过分析小说中文化意象对文化冲突问题进行伦理思考;张琼分析故事叙事者和倾听者的关系,从文化差异的角度探讨贯穿文本内外的“救”和“被拯救”的隐喻关系。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只存在一种形态——社会空间,物理自然空间正在消失,而社会空间应包含物质、精神和社会三维度,空间动态体现社会现实,展现社会关联。“列氏的一体化社会空间包含三个时刻‘空间表征、‘表征空间和空间实践,三者构建‘空间三一论”。[2]“‘空间表征系空间秩序话语,由社会空间的主要规划者规定和‘构想,等级社会中,‘空间表征的构想者常常是强势集团。‘表征空间系真正意义上的空间,是个体或群体在‘空间表征的规训和制约下,建立的符合或挑战‘空间表征所规定的空间秩序的生存居住空间”。[3]本文主要围绕“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展开。这两个概念对文学批评有启发性,但不能生搬硬套于旅游文学和乌托邦叙事。张德明对此稍加修正,以便进行文本分析。“空间的表征”简单定义为通过文本和话语被表征出来的空间,而“表征的空间”则指作者的意图和动机等是如何通过叙事等表征出来的。[4]“乌托邦”(Utopia)指“乌有之乡,不存在于客观世界”,是美丽、宁静、和谐等美好理想的归宿,是理想群体和社会的构想。本文以小说中“无名之地”切入,以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概念为理论框架,剖析无名之地的乌托邦色彩,通过探寻其乌托邦空间表征,推出乌托邦背后的表征空间和意识形态,最后窥探小说的乌托邦主题,以及谭恩美新近带有政治色彩的写作倾向。

二、无名之地的乌托邦空间表征

作为空间诗学的建构,乌托邦外部空间特征表现为不确定性、不可接近性和与世隔绝性;内部空间则表露出相似性、类同性和无隐私性。《沉没之鱼》是一部发生地在遥远东方的小说。无名之地是对乌托邦的纯粹简单模仿,被当做一种想象之物推出。在《沉没之鱼》中,谭通过文本和话语表征出的乌托邦空间可从以下窥探一番。

(一)物质文明的放逐

莫尔的乌托邦计划的基本原则是财产公有,公有制是乌托邦空间的重要表征。由于财产公有,乌托邦人也不使用金钱。“事实上他们宁愿要铁而不要金银,因为人们生活中不能缺少铁就像不能缺少火和水一样”。[5]部落人甚至很少知道“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他们共同使用作为公共财产的土地,鄙视黄金和珠宝,这就是为什么老祖母在受到马赛夫人的恩惠时表现出极大的震惊。“老妇人看着这些钱,脸上浮现震惊和受辱的表情。她把钱推还给马赛夫人,手掌上举,像抵挡一头野兽……她呵斥钱在这里没有用”(蔡骏,193)。这是一个没有或很少有个人财产的地方,所有人都热心追求公共利益,金钱对他们而言价值甚微。

乌托邦能输出的基本只是些原料,人们衣服朴素简单,其他方面也崇尚简朴。乌托邦大体上保存着自然经济的特点。这种自然经济最佳表现就是乌托邦人务农为本的观念。农业具有重要地位,在无名之地,农业被神化,他们尊敬土地和水之神:“哦,神灵啊,很抱歉我们不得不砍伐树苗,但请不要让我们的土地和庄稼被冲进滩地”(蔡骏,178),他们在耕作时会感激“农作物祖母”的恩惠:“请您赐予我们充足的雨水、饱满的稻谷,保佑我们没有嚼食庄稼的害虫,也不要有太多烦人的杂草”(蔡骏,178),字里行间流露出部落人对农业的重视。这种自然经济是典型的部落传统经济,这也与旅游团所生活的旧金山的以盈利为目的的经济文明形成强烈反差。

(二)精神信仰的丰收

一个广泛的乌托邦因素是宗教信仰,这与无名之地的宗教崇拜不谋而合。部落人崇拜难以理解的造物主。远远超出我们理解的神祗,其影响遍及部落,他们称它为万象之物并赋予它神圣称号。与崇尚科学的现实相比,无名之地被神笼罩,人们崇拜天父、上帝和耶稣,相信“小白哥”是上帝派来拯救他们的。死亡对部落人来说是亲近上帝的机会,“活着,我们敬奉您。死了,我们也敬奉您。我们是你们的仆人,是您的孩子,是您的羔羊。我们是您的战士”(蔡骏,284)。宗教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是在对自然与社会的某些现象不能得到解释,空虚感情不能得到解释而走向宗教,他们在走向宗教时,也是怀着祈求、获救的心情。乌托邦本质是感性的产物,宗教也是非理性的。无名之地的宗教信仰与自然经济紧密关联,是他们深受迫害后,寄希望于虚无,在无法与现实沟通的情况下显示的无奈,只能通过与上帝对话,希望被救赎。

根据莫尔的乐生伦理,人的本性就是要快乐生活。乌托邦是快乐寻找、缺失重返之地。“他们一切为了幸福,而这是一种包括其他人幸福在内的概念。他们所称道的幸福是指为了长远快乐而推迟眼前快乐,为更大快乐而牺牲较小快乐”。[5]无名之地部落虽然遭国王军队迫害,苦难深重,但他们的快乐不在于鸿沟将生死分开,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现世的牺牲是为了换来世更大的幸福,他们相信生命的轮回。乐生乌托邦从更大程度上来说是从旅游团角度出发,是无名之地建立的一种包括其他人幸福在内的概念,即南夷人带给游客的快乐。

乌托邦人按照自然法则生活,人的本性具有自然属性,无名之地是一个还原人性的地方。人们在这里不再用理性原则思考问题,而是凭直觉感受生活。丛林这一意象,激发了爱的本性和以感性为内容的本能。两性作为作品的主题之一阐释了无名之地的感性因素。当他们来到“无名之地”,便拥有了与在西方文明社会中不同的体验,以性爱意象“蛇菰”为代表的原始非理性力量,唤醒了他们生命中的原始本能,“在丛林中寻找蛇菰的过程中,他朝她眨眼睛,而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此时他不仅被她吸引,而且开始喜欢上她,甚至是她的种种怪癖”。而她也觉得“自从儿子生病后,他似乎变得更温柔,更会体贴人,而且学会了自省”(蔡骏,243)。无名之地的原始感性力量不仅体现在对两性关系的促进上,而且在于对母性的激发。“顷刻间,她身上产生了一种母性的颤抖,立刻从包中翻出了糖块和干果”(蔡骏,163)。无名之地是乌托邦的建筑空间,作为一个被感性和想象占据的空间,它拥有一种启迪的潜能,在此地奇异的事情能够并且总是发生。

(三)生态和谐的写真

生态乌托邦描绘了人类社会与自然共同相处的新方式。它对于现代西方基于环境破坏的生活方式与传统的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差别做出回应。无名之地生态和谐的写真是其特色的空间表征。无名之地地处雨带森林,原始生态环境孕育出众多生物,这里有完整的动植物群落。而崇拜自然之神的南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从未亵渎自然之神。旅游团来到丛林,面对这个奇异的世界,惊叹道:“真令人可惜,作为生物一部分的我们,却错过了如此众多的生物。”(蔡骏,161)“会叫的小鹿、像驴一样大的貘、长臂猿和亚洲象,当然还有狐蝠、犀牛,以及常见的鹦鹉和孔雀……”(蔡骏,164)当旅游团决定将部落人的苦难公之于世以拯救他们时,乌托邦式的自然生态被商家利用,当生态保护失败时,商业利益胜利。雨林被贪婪的家伙夷为平地,他们不想知道会有多少珍贵的物种会灭绝。当一种罕见植物蛇菰被发现时,随之而来的是贪婪的洪水。“毒品种植者及探宝者贿赂了军队,拿着AK-47和铁铲来了。他们掠夺了整座山,不剩下一株蛇菰。政府把环境破坏宣布为‘管理不善,需要干预,于是他们控制了整座整个土地,以免破坏珍贵的柚木资源”(蔡骏,302)。这片生态乌托邦在世界关注和政府的干预下,必然失去其原始性,甚至走向灭亡。

无名之地的具体空间表征展现了乌托邦的虚幻性质,即非现实性和反现实性的特征,这些特征背后体现了什么样的表征意图和意识形态,即空间的表征后有怎么样的表整空间呢?

二、无名之地的乌托邦表征空间

西方学者柯威斯基认为,乌托邦文本中构建的国度并不存在于真空,其表征空间中其实内含地理学描述传统,按照柯威斯基的说法,在16世纪欧洲人心目中,有两个“新世界”,除了美洲外,还有次撒哈拉非洲和亚洲之大部。无名之地之一空间的建构是对亚洲新世界的侧面回应,谭将乌托邦的理想和亚洲地理位置传统(即兰那)结合,形成一种既熟悉又陌生,既写实又幻想的乌托邦空间。

空间表征的构想者常常是强势集团,空间表征的书写者亦是主流族群。作为华裔女作家,谭描写的古老东方渲染着西方主流思想,小说中12个旧金山旅游者是作为西方主流社会人士进入东方的,无名之地的乌托邦空间的架构是这些西方强势团体形成的。“西方文化中有两种东方主义,一种是否定的东方主义,另一种是肯定的、乌托邦的东方主义。东方主义是西方对东方的一种想象下的产物,是西方一部分人希望和预想东方所呈现的样貌”[6]。在部落首领黑点带领旅游队伍进入无名之地前,队里成员本尼便对无名之地主观猜测:“比一个村庄要小?好吧,比如部落、定居点、郊区……私有土地、少数民族聚集地、环有围墙的公社……微型城市、集中营、监狱……”(蔡骏,165)。其猜想中的无名之地具有东方主义特点,同时有东方乌托邦的典型。无名之地的表征空间是东方兰那王国,是资本主义眼中的东方,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渗透。乌托邦政治设计追求普遍的正义,只能寄托在远离政治现实的时间和空间中。乌托邦的政治意义,也只有在历史—社会的总体关系中自我揭示。乌托邦的政治意义在于以普遍、绝对之正义,观照和批判非正义之政治现实。无名之地创造了远离商品经济带来危机的世界,远离不平等阶级带来的病态城市体验,如贫民窟、犯罪等。无名之地是一个安全之地,他们居住的环境被这样描述:“部落的边缘是圆形的小木屋,像孩子们的树屋。细看才发现的确是树屋,每个树洞只能容纳下一两个人”(蔡骏,170)。这与现实世界中市民在私人住宅不得不采取安全防范措施形成鲜明对照。

从张德明对表征的空间定义可以看出表征空间透露出作者的意图和动机,谭恩美意图表达西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渗透对东方的影响。如果将无名之地解构为乌托邦世界,那么带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西方世界则是无名之地的对立面。旅游团在无名之地遇到的麻烦,根源也在于身处不同世界。离开无名之地,旅游团说道:“我们不能积极给予他们同情,或者是象征意义上的帮助。我们希望更好地帮助他们,一个真正拯救他们的方式。”(蔡骏,275)他们的拯救方式无疑是将其公之于世,发展其经济,但这种拯救无异于将无名之地与美国人的世界同化,这种同化是资本主义渗透下的同化,一旦同化成功,乌托邦便消失。

三、结语

乌托邦作为唯心的想象产物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符号空间。由于乌托邦是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理想社会的空间表征,谭借助旅游文学来表征这种“他者性空间”,无疑是最好的叙事策略。与谭传统小说写作特色相比,该小说政治倾向明显。作者思考着现实世界主权势力致力于调和诸方,这些做法是让世界和谐还是磨灭世界的多样性,那些带有资本主义思想意识形态控制的拯救是真正意义上的拯救吗?还是强势的主权国家在构建自己想象中的人类生存空间?《沉没之鱼》中无名之地乌托邦空间的毁灭,证明谭试图解构西方主义眼中的东方主义,因而谭恩美小说中的政治元素拓宽了其写作历程,也是华裔文学中的一个发展趋势,值得探索。

参考文献:

[1]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1974.Trans.Donald Nicholson Smith.Cambridge,Massachusetts:Basil Blackwell Ltd,1991.

[2]乔·奥·赫茨勒著.张兆麟等译.乌托邦思想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3]赵莉华;石坚.《宠儿》中的“空间表征”之争[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9,(01).

[4]张德明.旅行文学、乌托邦叙事与空间表征[J].国外文学,2010,(02).

[5]张岚.论谭恩美《沉没之鱼》的解构策略[J].作家杂志,2010,11.

[6]邹建军.“和”的正向与反向:谭恩美长篇小说中的伦理思想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