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奴吁天录》看林纾的翻译
2012-07-09吕小莉
吕小莉
摘要: 本文对林纾的译著《黑奴吁天录》从文言的使用、文化的碰撞两方面进行分析,指出林纾的翻译受到主流意识形态和诗学的影响,同时林纾的翻译也对中国文学和文学翻译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 林纾《黑奴吁天录》价值
林纾是晚清时期重要的文学家和翻译家,其翻译活动不仅对中国文学史的进程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而且极大地推进了中国翻译的发展。林纾被誉为“中国翻译西方小说第一人”,但译界对林纾的翻译褒贬不一。林纾的翻译中误译漏译较多,传统的翻译研究侧重于语言符号的转化的层面,对林纾的翻译存在很大争论;而译介学重视语言在转换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两种文化和文学的交流,以及翻译过程中语言信息的缺失、扭曲和变形,林纾的翻译便彰显出巨大的价值。《黑奴吁天录》是美国斯托夫人所著《汤姆叔叔的小屋》的第一个中译本,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体现了晚清时期中西文化的交流与碰撞,对中国文学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
一、语言的融合
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使用的英语包括白人使用的正式语言,以及黑人英语和俚语。张培均在其译本《黑奴吁天录》序中指出:“此书所用黑人语言,现多不通行,手头又无黑人语言的字典可资查考——疏漏之误在所难免。”林纾的译著采用古文翻译原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的融合便体现了文化的交流。翻译活动要求译者必须精通至少两种语言,只有这样才能充分理解原文,进而从事翻译活动。然而,林纾的翻译十分独特。林纾一生翻译欧美等国小说一百七十余种,涉及多种语言,但他却不懂外文。林纾本人也多次提到自己不懂外文,他的译作是靠别人口述并且用古文翻译出来的。林纾用古文翻译了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虽然与小说原著内容有很大出入,但晚清时期读者最为赞赏林纾译笔,也就是他的文笔,往往忽视了原文的重要性。
文化学派的代表人物勒菲弗尔提出了“改写”的概念,将翻译置于广阔的社会文化语境中来考查,强调意识形态、主流诗学和文化等因素的作用。翻译必将受支配于一定的意识形态和主流诗学。林纾用古文翻译西方文学也正是受到了意识形态和主流诗学的影响。
直到“五四”时期,中国的语言形态还是言文分离的。书面语用文言,白话文属于口语。在林纾的那个时代,已经兴起了白话文运动。但当时启蒙知识分子提倡白话文多是为了用白话文启迪广大民众,供识字不多的人看。因此白话文学只能存在于民间,受到主流文化的蔑视。传统中国文学崇尚诗文,小说是世俗社会的消遣品,没有资格跻身于文学的大雅之堂。而林纾之所以用古文译小说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受到了朋友的开导。与林纾有很多合作的魏易告诉林纾小说在西方文学中的重要作用,这样就促成了林纾在观点上认同西方小说为“雅”,是符合主流诗学的。第二是林纾本人认为古文与外文是相通的。他在《黑奴吁天录》①的序中提出:“是书开场、伏脉、接笋、结穴,处处均得古文家义法,可知中西之法,有不同而同者。”所以,外国小说本来就符合“古文义法”。林纾在翻译时也吸收了不少外来词汇和句法。钱钟书认为林纾不是用古文进行翻译而是用较为通俗、较为随便、富于弹性的文言。
晚清时期,国内开始了小说界革命,一大批有识之士希望通过小说来进行社会改良。梁启超更是夸大小说的社会功能,看重小说启蒙、新民的作用。林纾翻译小说转变以“启发民智”为目的,符合这一社会潮流。在林纾翻译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之时,世界范围内正在发生虐待华人的事件,美国更是迫害我国旅美华工。林纾在《黑奴吁天录》的例言中陈述:“且证诸华人及近日华工之受虐,将来黄种苦况,正难逆料。”林纾翻译的《黑奴吁天录》在当时社会引起了强烈反响。
二、文化的碰撞
晚清时期是中国文化的转型时期,西方的观念和思想对中国社会有很大的影响。严复的《天演论》等译作将进化论等现代思想引进了中国。林纾的翻译则搭起了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用古文展现了西方小说的魅力。中西文化的碰撞也在林纾的译作中屡见不鲜。《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部多主题的小说。林纾在翻译中着重体现反对黑奴制的主题,而没有完整地传递出基督教的博爱思想,以及小说中女性拯救社会的主题。
接受美学理论认为,在作者—作品—读者所形成的总体关系中,读者是至关重要的因素,读者是文学活动的能动主体。“期待视野”是姚斯接受美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指的是阅读一部作品时读者的文学阅读经验构成的思维定向或现在结构。将姚斯的理论运用到翻译中,可解释为:译者作为原作的读者,受到特定的期待视域的限制,对原作有着自己的理解;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读者的期待视域也是译者考虑因素之一。林纾本人是晚清举人,少时便博览群书,一生追求道德文章。“五十以后,案头但有《诗》、《礼》二疏、《左》、《史》、《南华》、韩欧之文,此外则《说文》、《广雅》,无他书矣”。②并且由于相似的文章追求,林纾也被当做桐城派来看待。林纾在翻译魏易口述的小说时,从中国传统的文化和道德角度出发,将目标读者——知识分子、士大夫——的期待视域纳入考虑范围之中。
晚清时期,西方殖民者用武力打开中国的大门,强迫中国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基督教传教士也从中获益,在中国设立教堂、兴办学校、医院和孤儿院,并且积极宣传发展基督教。同时也利用不平等条约做掩护,破坏中国司法,干涉中国内政,这些便引起了国人对基督教的误解甚至仇恨。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主题之一便是宣传基督教的博爱思想。在林纾的译本《黑奴吁天录》中宗教这一主题被淡化了。林纾在《黑奴吁天录例言》中说明了对于淡化宗教信息的原因:“顾译者非教中人,特不能不为转述,识者晾之。”“是书专叙黑奴,中虽杂收他事,宗旨必与黑奴有关者,始行着笔。”③林纾删除了宗教信息较浓厚的部分如圣经的引语、赞美诗、小说中关于宗教对人内心的作用和宗教对恶人的感化。并且林纾用中国的传统观念阐释了其中一部分的宗教信息。如在小说原文第二十六章,伊娃感觉自己即将离世,让父亲召集所有黑奴,和他们告别。伊娃劝黑奴们要信仰耶稣,要成为基督徒并且要读《圣经》。林纾在译本用中国儒家思想来教导黑奴们,并且将原文中让黑奴们读《圣经》释义为“读书”。儒家的“德治”主义就是主张以道德去感化教育人。儒家认为,无论人性善恶,都可以用道德去感化教育人。林纾有着很浓的中国传统观念,并且用儒家的思想来释义小说的宗教思想迎合了目标读者的期待视域。斯托夫人在小说中突出的主题之一是宣扬女性拯救社会的力量。小说中的很多女性具有仁慈之心,信仰耶稣,并且善待黑奴,如谢尔比的太太为谢尔比卖掉汤姆和小海雷而据理力争;伯德太太和当参议员的丈夫争论对黑奴立法的问题;伊娃是书中最完美的形象,她用爱来感化周围所有的人,并且用基督徒的方式来教导周围的人。小说也刻画了一些反抗奴隶制的女性的形象,如伊莱扎为了不让自己儿子被卖掉而奋力逃亡;凯西用自己的聪明智慧逃离了雷格里的庄园。为了突出小说反奴隶制的主题,林纾在译本中大量删除了描写女性影响力的篇章,但是对勇于反抗奴隶制压迫的伊莱扎和凯西则详细描述其成功逃亡的过程。封建士大夫们所推崇的女性形象是服从“三从四德”。女性对丈夫是绝对地服从,更不会和丈夫讨论政治问题。林纾的翻译符合了目标读者的期待视域。
三、深远的影响
林纾的译著《黑奴吁天录》在当时的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正如林纾所期待的:“我读《吁天录》,以哭黑人之泪哭我黄人,以黑人以往之境,哭我黄人之现在。”④从《黑奴吁天录》可以看出,林纾的译著中遗漏删减之处很多,常常掩盖了西方原著的人文主义光彩,但却也是那个时代士大夫阶层可能接受和理解西方的最好策略。但同时,林纾的译著可读性很强,对介绍西方文学起了一定的作用。这些译著使中国读者第一次接触到西方文学作品,引起了他们对西方文学的兴趣,同时也打破了章回小说的旧格式,对中国的文学创作有很大影响。1898年梁启超发表的《译印政治小说序》引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文学翻译高潮。“但是真正以自己的实践、以数量众多的译作和优美传神的译笔迎来中国二十世纪翻译文学高潮的还应当首推林纾这位中国翻译文学的奠基人”。⑤《黑奴吁天录》是林纾的第二本翻译小说。正是这些译著开创了二十世纪中国翻译文学的先河。
郑振铎在《林琴南先生》中这样评价林纾的翻译:第一,让国人且明白了“中”与“西”原不是两个纯然相异的名词。第二,大家才知道欧美亦有所谓文学,亦有所谓可与我国的太史公比肩。第三,他以一个“古文家”动手去译欧洲小说,且称他们的小说家可与太史公比肩,这确实是很勇敢很大胆的。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中》也提到正是看了林纾翻译的西方小说才对西方文学产生了兴趣。林纾在翻译了《茶花女》之后才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并且摒弃了中国传统长篇小说的章回体形式,而是像外国小说一样,按章节叙事。林译小说有一个超前性的价值,对中国五四新文学的发展有重要的影响。林纾翻译小说的目的是介绍西方文化,五四时期的文人不仅彻底接受了西方的文学,而且随后要求废除文言提倡白话文。而林纾对文言的坚持成了五四文人攻击的对象。事实上,林译小说提升了小说在文学中的地位并且传播了西方文化,对五四新文学的发展有极大的推进作用。
四、结语
林纾的译著《黑奴吁天录》用文言进行翻译,对小说中西方文化采用多种翻译方法,虽与原著内容相差较大,但符合主流意识形态和诗学,并且达到了译者与原著、译著与目标读者的视域融合,取得了成功。《黑奴吁天录》是林纾翻译作品中的代表作,从中可以看出,林译小说受到了晚清时期社会及文化思潮的影响,同时对晚清时期,以及之后“五四”时期的翻译思潮及文学思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林纾魏易译.黑奴吁天录[M].北京:商务印刷馆,1981:2.
②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187.
③林纾魏易译.黑奴吁天录[M].北京:商务印刷馆,1981:2.
④灵石.读《黑奴吁天录》.引自杨联芬.晚清至五四: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07.
⑤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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