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自然 追寻和谐
2012-07-09李芋枚
李芋枚
鲁若迪基是从小凉山走出来的普米族诗人,以其朴素、自然、简约的风格为当代诗坛吹来了一股清新的风。在鲁若迪基的作品当中自然诗所占比重较大。他的自然诗语言质朴,意境优美,寓意深刻,在当代诗坛独树一帜。自成名之日起,鲁若迪基及其诗歌就备受国内外学者的关注,研究他的诗作的方法和视角也在不断更新、拓宽,而研究的宗旨始终是更好地领略鲁若迪基诗歌的独特魅力。目前,对鲁若迪基诗歌的研究已取得了不俗成就,而20世纪90年代英美文学界生态浪潮的兴起无疑为我们全方位了解鲁若迪基的生态思想提供了契机,也为读者提供了更广阔的生态思想空间。仔细研读,不难发现,鲁若迪基的大部分诗歌都涉及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主题,有着丰富的生态内涵。
20世纪50年代以来,人们开始意识到大工业给人类生存的环境带来的影响,全球气候变暖,空气水源遭到污染,灾难不断,许多物种不断消亡,……而这一切生态危机引起了社会学家、伦理学家、哲学家、作家等的广泛关注,于是,生态理论应运而生。到90年代,诞生了生态批评。在人类面临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的当下,生态批评借助文学这个媒体,重新审视文学作品中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探讨人类思想、文化、社会发展模式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人类对自然的态度和行为。中国学者王诺是这样定义生态文学的:“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和表现自然与人的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的文学。生态责任、文明批判、生态思想和生态预警是其突出特点。”[1]我们不敢也无意把鲁若迪基的全部诗歌判定为“生态文学”,但我们可以说,他的诗歌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以整体主义思想为基础,表现了热爱自然,歌颂自然,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
一、鲁若迪基诗歌中的自然生态思想
鲁若迪基生在小凉山,长在小凉山,他的生活及诗歌创作是和大自然密不可分的。自然中的山林草木,花鸟鱼虫便成了他的伙伴,他热爱自然,大自然就是他的家园。他寄情山水,把自然中的所有东西都当成自己写作的对象。对鲁若迪基来说,自然是他谈论自由、爱情、欢乐或忧伤的必由之路。自然不仅激发了诗人的创作灵感,也成了诗人偏爱的写作对象。我们不妨细致分析一下鲁若迪基诗歌中自然是如何表述的。
在他的诗歌中,《女山》是较为优美的一篇:
雪后/那些山脉/宛如刚出浴的女人/温柔地躺在/泸沽湖畔/月光下/她们妩媚而多情/高耸着乳房/仿佛天空/就是她们喂大的孩子
这里出现了一连串自然界中的意象,“雪”、“泸沽湖”、“月光”、“天空”,雪后的女山美得惊人,在月光下的女山躺在泸沽湖里,仿佛一位温柔、妩媚的女性,更让人惊叹的是连无垠的“天空”都成为了她的孩子,这里女山显然是自然母亲的象征,她孕育了自然中所有的生灵,当然也包括自视为高级动物的人类本身。所以,人类应该热爱大自然,破坏大自然无异于伤害自己的母亲。同样是写山,鲁若迪基却将其赋予了不同的含义,在《斯布炯神山》中他写道:
小凉山上/斯布炯/只是普通的一座山/然而,他护佑着/一个叫果流的村庄/它是三户普米人家的神山/每天清晨父亲会为神山/烧一炉香/每个夜晚/母亲会把供奉的净水碗/擦洗干净/在我离开故乡的那天/我虔诚地给自己家的神山/磕了三个头……
诗人在小凉山生活的经历使得他对家乡的一山一水都有着深厚的感情,这座斯布炯神山不仅仅是自然的杰作,也是鲁若迪基“地方感”建立的基础,“地方感”对他的思想、信仰及创作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因此他又是鲁若迪基生态意识生成的基础。在他的很多诗作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小凉山、果流、泸沽湖这些地名的影子,而这座斯布炯神山能够让诗人找到自己的信仰,找到自己的归宿,并且是心目中的“神山”,受到人类的顶礼膜拜。可以看出,鲁若迪基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人不是自然的主人,他对自然始终抱有一颗虔诚的心,正如华兹华斯所说,人类永远是“大自然的崇拜者,精神抖擞的来到这里朝拜。”[2]在鲁若迪基的诗歌中,这种朴素的自然生态观始终牵动着他的心灵,让他一次次赋予自然纯洁美好的个性。在《云南的天空》中写道:
云南人太神奇了/每天都让很多的云/擦拭着自己的天空/擦得那么干净/蓝得没话可说/干净的云南的天空/擦拭它的云/也不染一丝灰尘/那样洁白/白得让人/想起稿纸/忍不住想在上面作首诗
当很多大都市把湖填了,把山挖了,把空气污染了,天空只有灰蒙蒙一片时,行走在云南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昂首远望瓦蓝铮亮的天空时,透过那散发着花香的湿润空气,便看到了悠然飘动的白云。而云南的云姿态变化万千,正是与地上的森林储量大有关的,天上的云彩与地上的绿色森林自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看看云南的天空,也会让人心醉,而诗人,却想用自己的笔,在上面做首诗,记录下这令人心醉的美!怀着一颗爱自然的心,诗人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又用大自然唤醒着读者对大自然的感悟,热爱,这正是生态批评所提倡的写作手法。
同时,诗人在美丽广阔的大自然中追寻着属于他的那份爱情:
通往机场的路上/你打来电话/说路的两旁/开满了葵花/非常的美丽/那么多的向日葵/把大地装扮得一片金黄/令你怦然心动//你这向阳的红花呀/也许还不知道/我就是其中那株/想用牙咬住太阳的向日葵/而现在/我只想轻咬你的耳朵/祝你一路平安(《一路葵花》)
金黄色的向日葵,金黄的太阳,犹如诗人那颗炽热的心,在这样优美的自然中,只想轻咬恋人的耳朵,这真是美得让人窒息的人在自然中的画卷啊!置身于花的海洋中的恋人本身就是原始的幸福,而这样淳美的爱情不就是我们一直在追寻的么?他巧妙地将爱情故事和自然景观结合在一起,像这种诗歌,这种技巧枚不胜举。
鲁若迪基自己也说,“中国文化的核心是天人合一,人们追求与自然的和谐;普米族是个自称“木祖”(天的子民)的民族,韩规文化讲求万物有灵,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无论是‘天人合一,还是‘木祖、‘万物有灵,都讲的是‘联系、‘和谐。”[3]正是因为普米族这种根深蒂固的自然主义生态观,鲁若迪基在面对自然中的一切花草树木,甚至于爱情时,用自己的心和灵魂与自然对话。他亲近自然,在他眼中,大自然就是神性与理性的结合,而他用自己的诗句,向人们诉说着自然被破坏的那种切肤之痛,从而让我们体会到他那种以自然为中心,敬畏自然,追求回归自然的生活态度。
在《包谷地》中,农村地区再普通不过的包谷地成了诗人幼时成长嬉戏的“乐园”,青年时“搂着心爱的姑娘”编织爱情的地方,也饱含了父亲秋收时的希望和喜悦。而当包谷秆随着父亲的刀倒下时,诗人竟泪流满面,仿佛往日在包谷地中那些欢快甜蜜的时光也随着包谷秆在“飞扬”,而只能在“最后的一片落叶上”,写下这些思念与无奈。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被他赋予了人的感情,他在自然中释放着他的自由与爱,他在自然中倾诉着他的忧伤与无奈,在《餐桌上的粮食》中,他将这种心情描绘到了极致:
这些番茄/面包/这些奶酪/热狗/这些黄油/咖啡/这些牛奶……/都是机器的产物/只要付了钱/你不用去思考什么/就可尽情享用//然而/小凉山上/我面对土豆/就无法回避土豆后面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的耕牛/耕牛后面挥汗如雨的/农人……/无法轻松地把它吃下去
当我们在餐桌上大快朵颐的时候,这些被打上了现代烙印的面包、牛奶我们早已司空见惯,无需思考它们的来源,而诗人面对这些食物时,却深深怀念起小凉山上的土豆,还有那土豆后面的土地、农人。对于一名从小吃土豆长大的人,对那片地、那些人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即使身在都市,享有这些精粮,那土豆,那片土地,那里自然中孕育的一切便是他身份的标志,那里才有他的“根”。
作为一位诗人,“自然”在鲁若迪基的诗歌中占着显要的位置,而他的自然场景又多在“乡村”,而“‘乡村常常被人们认为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然的标志,人们意识深处故乡的原型和依托。‘乡村是一种人与自然相互渗透的特殊环境。‘乡村总是天然地与自在悠闲的生活、平和友善的气氛与人无限亲密的美丽自然联系在一起。随着岁月的流逝,它渐渐凝结成一种乡恋溶入人的记忆,让人不能不一次次在梦中回望,这在作家和诗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9]鲁若迪基正是遵守这一原则,他的许多诗歌创作背景都与他的故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塑造了一系列生活在乡村的如自然一样本真的“自然人”形象。
三、鲁若迪基的动物生态伦理观
动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鲁若迪基热爱自然的感情,也包括他对动物的关心。而在对待人与动物的关系上,却有两种相反的观点:《创世纪》中信奉上帝创造了万物:“让人类统治海洋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牛羊及所有的野生动物和地上所有的爬物,于是上帝以他自己的形象造了人,并祝福他们说:你们要繁衍生息,遍布地球并主宰之,要统治海里的鱼及空中的飞鸟,以及地上所有能动的东西。”[10]这种思想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典型体现。而英国生态主义者亨利·塞尔特在《动物权利与社会进步》中指出:“如果人类拥有生存权利和自由权,那么动物也有……并非只有人的生命才是可爱和神圣的,其他天真美丽的生命也是同样神圣可爱的。”[11]这种思想正是生态伦理家大力提倡的尊重动物,人与动物是平等的观念。鲁若迪基作为一位有着丰富生态思想的诗人,他对动物满怀深情的刻画,都清楚无误地表明了他的生态伦理观。
在他的诗歌《布谷鸟》中,他描绘了动物与人的和谐画卷:
总是在春天/总是在某个早晨/布谷鸟不知从哪里飞来/唤醒沉睡的人们/催促着人们下地耕种/……收获的季节/布谷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是来年/当她再次叫响春天的时候/人们才想起/又到播种的时间了
布谷鸟在民间是春神句芒的使者和化身,芒种前后,几乎昼夜能听到它那宏亮而又多少有点凄凉的叫声,是在催促农人播种。听到布谷鸟那嘹亮而悠扬的叫声,令沉闷一冬的人们,倍感振奋,充满希望,心情豁然开朗,田地里也充满了一片生机。好一幅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画面啊!它虽不是人类的家禽或宠物,但人们却热爱它,任由它们出入,不去伤害它们。而布谷鸟也知道人们不会伤害它们,所以它们才年年鸣唱,提醒人们耕种。
在另一首《斯图加特的一只喜鹊》中,诗人对一只小小的鸟儿充满了呵护之情:
参观完汽车博物馆/一只喜鹊刚好飞来停息在屋顶上/在我看她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风吹着/她摇晃着美丽的身子/又看了我一眼/就这么一下/在这个遍地汽车的城市/我想成为她的食物/让她用尖而细的嘴/啄食
喜鹊是自古以来深受人们喜爱的鸟类,是好运与福气的象征,离人最近的鸟,已经深入我们的生活,成为传统和文化的表达。诗人在异地看见这只能带来好运的鸟儿,禁不住满心欢喜,竟想变成她的“食粮”,任她享用,这里诗人不仅将动物比喻成人,而且把人降低到了动物口中的食物,可见他对这些小动物已爱到入骨。
在《雪地上的鸟》一诗里,鲁若迪基却为我们展现了另一种场景:
它们的眼里/世界是那么的小啊/小得没有它们藏身的地方/雪还不停地下着/它们已听不到什么声音了/而拿着弹弓的孩子们/正悄悄地向它们靠近
诗中的“鸟”是自然动物的象征,而弹弓却是人类用于控制动物的工具。鸟儿在人类面前是多么弱小的动物,面对人类,尽管只是小孩,它们都无处藏身!诗人平静的口吻,却透着对人类对待动物不平等态度的深深痛楚。
鲁若迪基对城市化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影响是很敏感的,在《一群羊从县城走过》一诗中,鲁若迪基用短短两节诗把这种城市文明给动物带来的伤害刻画得淋漓尽致:
一群羊被吆喝着/走过县城/所有的车辆慢下来/甚至停下来/让它们走过/羊不时看看四周/再警惕地迈动步子/似乎在高楼大厦后面/隐藏着比狼更可怕的动物/它们在阳光照耀下/小心翼翼地走向屠场
羊是温顺的动物,本应在草地上自由自在生活的动物,而根深蒂固的“人类中心主义”,为了满足人类的欲望,却使人类对动物进行无情的杀戮,才出现另一种对羊来说的更可怕的动物,那就是随心所欲可以驾驭它们的人类!这无疑也是对虐杀动物的人类的一种控诉。
“自然界最平凡最卑微之物都有灵魂,而且它们是同整个宇宙的大灵魂合为一体的。就诗人自己来说,同自然的接触,不仅能使他从人世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使他纯洁、恬静,使他逐渐看清事物的内在生命,而且使他成为一个更善良、更富于同情心的人”[12]鲁若迪基在他的诗歌当中,清楚地表明了他对待动物的态度:动物和人一样,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它们也应该和人一样享有自由,即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属于它们的王国里,只受自然的约束,而不应该受到人的束缚和伤害。人把自己当做其它动物的主宰者,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必将会受到惩罚。
正如萧惊鸿指出的那样:“鲁若迪基的诗是让我惊讶的。他的诗来自灵魂,来自小凉山的神,也来自小凉山的不害人的鬼。我感觉,他的诗就像是一棵大树,和他一同植根在小凉山里,泸沽湖畔,和他一同生长,枝蔓哪怕伸到了地球的那一边,根,也还在小凉山的土地上。因此他看到欧洲的农民就会想起他的父亲。无论走到哪里,他怀里揣着的都是那个叫果流的村庄,倚着的都是那个叫做斯布炯的神山。无论是写情,写景,他都怀有一颗真善之心,没有半点无病呻吟。”[13]鲁若迪基的诗,很少有华丽典雅的语言,他就像一位乡村里的工匠,带着简朴、明了、自然的作品从小凉山、从斯布炯神山、从果流、从泸沽湖走来,他的诗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那样地质朴,那样地醇厚。他的才思和灵感都来自于美丽的大自然,他笔下的花草树木,山水都带着自然的灵气,动物就犹如人间的精灵,而人总是那样的淳朴善良,当人类文明没有破坏这一切的时候,大自然是那样的和谐美丽,城里的人们一旦离开城市,到广阔的大自然中去,心情也会分外地好,在他的诗歌中,他把爱和自然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当这一切受到文明的冲击时,空气不再清新,河水不再清澈,田地不再翠绿,鸟儿无处藏身,老虎、狮子和狼已只是传说,伴随着农人的声声叹息,鲁若迪基只能用自己的笔永恒着那些美,同时表达着自己的同情和不满。当他自己置身文明社会,却像一只失去自由的鹰,于是,他便到大自然中去寻找慰藉和宁静,置身自然的他忘却了尘世的烦恼,他的身心都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在现代人与自然关系日益紧张时,我们再次翻阅鲁若迪基的作品,能更多感受到诗人对人类和自然和谐共存的呼吁。作品中体现的回归自然,返璞归真的的生态思想对今天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智慧在当今的生态危机时代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有益的深刻的启示,也是这一点,赋予了鲁若迪基作品无限的艺术张力,使他的诗歌焕发出新的光彩。
注释
[1]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P11。
[2]转引自白杏红.从生态批评理论谈华兹华斯的诗歌[J].安徽文学,2007年第9期,P65。
[3]萧惊鸿.诗心是一颗怎样的心——与诗人鲁若迪基的对话[N].丽江日报,2010年6月6日,第七版。
[4]苗福光.生态批评视角下的劳伦斯[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7年,P35。
[5]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M].瞿世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P81。
[6]苗福光,生态批评视角下的劳伦斯[M].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7年,P77。
[7]鲁若迪基.没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P2。
[8]萧惊鸿.诗心是一颗怎样的心——与诗人鲁若迪基的对话[N].丽江日报,2010年6月6日,第七版。
[9]侯玉芹.大地的呼唤——19、20世纪英美文学中的“人与自然”[D].2004年,P30。
[10]戴斯.贾汀斯.环境伦理学[M]林官明,杨爱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P108。
[11]罗德里克.弗雷泽.纳什.大自然的权利[M].杨通进译,青岛:青岛出版社,2005年2月,PP29-30。
[12]王佐良.《英国文学论集》[M].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P79。
[13]萧惊鸿.诗心是一颗怎样的心——与诗人鲁若迪基的对话[N].丽江日报,2010年6月6日,第七版。
(作者单位:云南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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