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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个故事

2012-07-09此称

西藏文学 2012年3期
关键词:扎西诗意作家

此称

嗨,大家好,我是C,不是O,因为我们长相近似,很容易被很多人叫成一团。有人说我的脸蛋呈椭圆,像O,而在O的身上也可以看到我的线条,所以混淆。每一次都害我,别人还没叫出我时,都得跟他强调一次我是C。我并不害怕别人把我当成O,O很好,但我就是C。我知道O比我好,但我生而为C。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个外号叫做神经,而我还不太明白这个外号是形容词,还是名词。

我是C,我希望有一个故事,可以让我用一生的时间去讲述的故事,并且在我苍发垂鬓的时候,坐在一棵陪我一起长成高大的老树下,孜孜不倦地讲着。我现在想象不到老树下,听我讲故事的人,也想象不到那时的天空,那时的世界。更沮丧的是,我想象不到我那时的神情,所以,不知道这故事是好或坏。

我今年23岁,我在一个相对的环境里把自己当作孩子,但我依然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故事,一个永远有着续篇的故事,这个故事不用离奇古怪,不用温馨溢彩,更不用骇人听闻,我只需要一个故事,一个可以叫我不倦去讲述的故事,哪怕是臆想出来的,只要它有头有尾,有条不紊,有着我所眷恋的很多情节,我依然会很幸运。

我觉得我应该有个故事,可以坦白地去讲述的故事,可以无所遮掩、无所保留地去讲的故事。很多天我日夜思忖,依然没有一个故事可以叫我去讲。于是我变得更加郁闷。开始相信可以通过一次简单的对话,一次彻骨的疼痛得到一些启示,由此会有源源不断的情节在我的脑海里诞生,或许是铁马干戈的,或许是一个王朝的沉浮典故,又或许是一场辉煌或者堕落的人生,我并不在乎情节,我也不希望这个故事的情节可以依循我的安排。

12岁的小扎西,穿着一件纯白的羽绒衣在雪地里玩雪,在零下N度的空气里,依然面帶微笑,手被冻得发紫,但他很久没见过雪,居然忘记某些痛觉,好比一只挨饿一冬的田鼠,在深秋的粮仓里撑死自己,微笑着离开。我帶着“要故事”的愿望蹲在小扎西面前,问他有没有故事,扎西反问:“什么是故事?”我在他面前故作深沉望向天,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要有一个故事的……”说出这话以后,我依然望着天,天空像一块在洞窟里尘封一世的镜面,有雪在飘,有鸟在飞。小扎西终究被我搞蒙,顺便丢来一句:“神经。”便又继续玩他的雪。这雪,一如他的脸蛋般纯洁。对的,我本来是要用雪的纯白来比喻他的心,但最终我决定不再这样做,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纯白,因为他居然会用神经来形容一个人。他长大了,长大了就不再纯白么?这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可以坦白去讲的故事,并且可以有很多不请自来的倾听者,在那棵年轻的小树下,无所疲惫地倾听我讲述。

我23岁了,算小,但总感觉该有个故事,很多身边的人说,你又不是在23岁时才降临这世界,23岁是一秒一秒、一年一年走过来的,一定有故事,并且可能会很多。我想想后,也是,不敢说23岁里的每一天,起码很大一部分我还记得很清楚,很清楚,清楚得宛如昨天我看见有人在雪地里滑倒的那个记忆,但我依旧要执着地告诉你,我没有故事,一个我可以讲述给人的故事,或者可以讲述一生的故事。关于这个问题,正在读初中一年级的小旺对告诉我,他说:“哥哥,我就知道你文科成绩可能比我好一点,但理科就不如我了吧。我给你说哦,假设你能活到70,70岁就是你说的一生,你才23岁,你咋可能会有一个一生都讲不完的故事?我本来听到你这想法后,觉得你还是有点诗意,因为我们通常想拥有的除了梦想和成绩,更多的是看得到的东西,比如刚上市的MPS等等,成绩还可以说是可以看见的东西呢,但现在我这么一推理,感觉你还是由于数理功底的浅薄才会这么苦于没有一个故事的事实,一个可以一生去讲的故事。这下我该帮你解惑了吧?”顿时,我的自尊心被这小屁孩捅了一刀,凉嗖嗖的,但我不能让他失去对于一个“前辈”的绝对信任,因为他一直尊敬我,他认为我说出的话都很诗意,就像我对他说我要有个故事一样,所以,我得卖力挽回这种信任危机。我不想我在他心目中多年的诗意形象毁在一句问话里,我对他说:“你把我的梦想推理成数据呢,我虽然只有23,但我真的要有个故事,一个可以一生去讲述的故事,我现在虽然可能是有故事,但都是不能讲的,所以我没有故事。”小旺随即拿起手中的公式袖珍本,说:“神经。”便匆匆走向晨读的学生群里,背诵他的公式去了。我也背对着他面向朝阳走去,我看见朝阳蹒跚在东山顶上,心想,太阳又有多少能讲述的故事?

我依然没能放弃要个故事的念头,多年来,只要我见到我认为可以倾述自己愿望的人,都会对他们说:“我想要个故事。”只要对方能够接下我的第一句,我便会继续说:“但这故事,一定要可以让我讲一生,并且无所倦怠的。”于是在很多年里,我不知被人骂过多少次的神经。这是骂言么?

回家时,我坐在颠簸的公车里,看着侧边林立的人群,这些人,更多是些面无表情、只顾看脚的人,有些还会大声跟电话的一端对话着,有调戏的,有谩骂的。我有时也会想对人群说:“我要个可以使我无所遮掩、无所隐瞒的,可以讲述一生的故事。”但我最终都会止住嘴巴,只在心底里默默问人群:“你们也有故事么?”我害怕当有一天,我不小心问出这句话,我会在这个小城里出名,我害怕出名,是和神经病这个外号有关,更重要的是,我绝对不能因为我的故事而出名,因为它还没有被我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也要在能够倾听我故事的那群人里出名。

一个自认喜爱文学的异性朋友,交情甚好,每次我写点关于我找故事方面的文字,她都会要求最先发给她看,进而,要求变成习惯,习惯变成了责任,我居然写完一句都要发给她,也是她最先说出,我的日记可以列入文学的行列。曾有一度,我因为她的这种说法而欣喜若狂,我去最热闹的街市买了一副无度数的眼镜戴上,我在龙潭湖边的小径里徜徉,让更多的人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背过一人,便立马看他有没在回望我,还真有过几个回望的。于是,有一天早上,我给自己宣布:“我是作家。”我又在书店里看到鲁迅,素面朝着窗外寻找着尖锐的灵感,我于是摘下眼镜,从包里拿出香烟盒,抽着一支顺着烟丝的弧度仰望天外。我看看记事本里自己写过的东西,足有4篇之多,我把我写过的4篇文章的标题都搞得很有诗意,很有深度,发给了我的那个异性朋友。她随即回答说:“你真的是作家,我崇拜你。”之后我就变成她的作家。不过有次,她说那一次,她只看了标题便就删掉了。于是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算否作家,是作家或不是作家这个问题,又荒废了我好长找故事的时间。终有一天,文学女性说:“别再发啦,我不想再看,我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东西。”我说:“我真的要找个故事。”她问什么故事,我回答说:“可以叫我无所隐瞒、无所遮掩地可以去讲一生的故事。”她喝道:“难道你的故事都是需要隐瞒,需要遮掩的么?”我回答说:“我真的没有故事,但我真的需要一个故事,叫我讲上一生的故事。”她以抑扬的节奏缓慢道出:“神——经。”我由此听到自己跳动的心律,在心底重重锤下两次,叮——咚。

我实在别无他法,找到在田间辛勤劳作的母亲,我跑到田垄边,一手拿过母亲手里的锄头,开始帮她干活,叫母亲坐在田垄边只管和我聊天。母亲说:“今年的收成足比去年增了一倍呀,多好!”我边用锄头把坚硬的土地一道道划开,边对母亲说:“阿妈,我要有个故事。”母亲回答说:“那你可以去找邻家的老爷爷呀,他会讲很多故事,包你一生都讲不完。”我回答说我要的不是别人的故事,我要一个自己的故事,但就是要个可以一生去讲的。母亲望了望田边的犏牛,对我说:“孩子,你听说你那个表哥了吗?他就是因为一个人在山外放牧,想得太多了才疯起来的。”我把母亲对我说的这句话浓缩成:神经。

有一天,我款步走进一家茶室,见到一个写字的人,我对他说了我的愿望。他说:“你表达有问题,你无非就是想写篇小说嘛。写小说,第一要深入生活,要有真情实感,有所创新。第二要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因为你终究是要靠文字表达你的想法,你可以多看看时下比较好的文学作品。第三你要勤于思考,勤于构思,这样你才可以编织出一个好的故事……”我回答:“我不想写小说,也不会写小说,但我真的要有个故事,可以一生无所隐瞒地去讲述的故事。”写字的人说:“其实呀,有些时候,我们的脑子里也会产生一些怪怪的东西。”我也把他这比较文艺的说法简化成:“神经。”我下意识地把神经这两个字,放在一个大大的“病”字框下面,变成一个怪异的字样,我读不出它的音,更认不得它的义。

我见到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说我要有个故事。她说:“哇哦,你想谈恋爱了吧,我愿意给你一段故事。”我说完我一贯的回答后便匆匆跑开。到后来我再想,她的故事到底给了谁。关于我的这种疑虑,有朋友说:“你在乎她,在乎她说明你爱上她,爱上她你就要追寻她。”于是,我到底在不在意她和爱不爱她的问题,纠缠了我好长一段时间,这些问题,像片神经网,遍布我的躯体。

最后,我变痴呆了,不再向人表述我的愿望,我走在空旷的原野里,望向最远的那片天,我对着白云喃喃说出:“我要有个故事。”立即,那云在空中淡开,最后下起倾盆大雨,我躲到一处破旧的草屋下面。

真的,这个愿望本来就很朦胧,我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可以叫人更加明白的表述方式,我一个人时默默念着:“我要有个故事。”我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最后觉得我自己都不了解它的含义,于是,我自己也终于不得不承认了人们给我的定义:神经。

(作者单位:云南迪庆日报藏编部)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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