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闲气骂恶人
2012-07-07王文昌
文/王文昌
谁有闲气骂恶人
文/王文昌
春节无事,随意翻阅蒲松龄《聊斋志异》。读至卷一《骂鸭》篇,区区百字余,读来甚觉有趣。
短文记述一则奇事。一居民盗邻居鸭子烹而食之。到了夜里,突然遍身奇痒,鸭毛丛生,疼痛不已。虽遍寻当地名医均无术可治,十分恐惧。夜里有梦相托:“要想治你奇病,须失鸭邻居老人大声斥骂盗鸭贼,鸭毛才能从你身上掉落。”第二天,盗贼到了邻居家对老翁撒谎说:“你家的鸭子丢了,而偷鸭子的贼十分害怕怒骂,你一骂他就会改邪归正,从此学好。”老翁徐徐说:“谁有闲气骂恶人!”坚决不做骂贼事。这个盗贼惶恐无据,不得已只好说出实情,老人始开口大骂不已,盗鸭贼的怪病立刻好了。
文后异史氏评曰:“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攘而鸭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一骂而盗罪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反复读之,掩卷而思,始觉“异史氏”之“一骂而盗罪减”之评语,绝非冤冤相报的“陈腐思想”可以评断。只是一句“谁有闲气骂恶人”,即使今天,尤其是司法工作者更可做深入思考,此中大有深意。邻翁的骂,不是集口孽,而是以其骂来行善,这又是出人意料的地方,但却正是小说的幽默巧妙处。同时作者更进一步提醒人们,即使丢了东西,也不要轻易地站大街上破口开骂,因为你这一骂,相当于减了盗贼的罪恶,是为他们开脱,是要戒除的,要讲究“为善有术”。
蒲松龄讲的是一个因果报应的故事,让一个窃贼浑身长满鸭毛,以示不做好事,自有天谴。但是故事妙在后半部:这个窃贼得到了怪病,只有失鸭老翁高声怒骂,才能医好自己的怪病,否则,他的病就不会好,他的良心就不会得到安宁。窃贼开始还是想蒙混过关,但遇到的恰恰是一个“素有雅量”的老者,坚持不骂窃贼,最后行窃者说出了真相,老者始骂,窃贼始好。这里面可以看出两重深意:一者,行不良者,内心不安,备受煎熬,只有受到相应的惩罚才会得到解脱;二者,刑罚之要,在于让行不良者内心良心发现,真心悔过,倘无真心忏悔,余下的只是冤冤相报,则刑罚之品质永远无从体现。正如蒲松龄在篇尾所言:“然为善于有术者,彼邻翁,是以骂行其术者也!”
除去依附其中的维持秩序、自由、安定之外,刑罚真正的品质应当是超越功利之外的安定人心,是让人弃恶从善,改过自新,让人迷失的心灵寻找到安静的家园。世俗中的每个人都不是圣人,都会有目眩神迷,或有意或无意误入歧途的时候,此时,需要智者为其指明方向,校正坐标,引领到正确的道路上。刑罚从某种意义上说,应当担负起这种责任,这是一项宏大而且令人敬佩的工作。可惜,我们今天的刑罚虽令人生畏,但受罚的一些人即使从高墙电网中改造后走出来,仍然不见一点忏悔之心,有的也许是更大的报怨和愤怒,漠视和对抗消减着刑罚的功用。
实现刑罚的真正品质,要在两点,一是刑罚的宽厚与仁慈;一是罚当其心,让心灵受到触动,从而幡然醒悟。类蒲松龄笔下的失鸭者,窃贼不真心改过,老翁坚决不“骂”。他的骂,让窃贼大窘、汗颜、无地自容。相信这个老翁骂过的窃贼一定不会再对大街上行走的邻家的鸭子有觊觎之心,他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而去做有损别人的事情。这样的“术”不值得我们今天的司法工作者叹服,并认真思考之、践行之吗?
老翁之“术”,让人叹服。蒲松龄很高明,一篇一百字的小故事引来近千字的品头评足,而且还有意犹未尽之感。也好,留下空间让“好事者”接着“品头评足”吧。
图:王俭 编辑:董晓菊 dxj502@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