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人间
2012-07-07胡建君
文/胡建君
天使在人间
文/胡建君
敦煌飞天
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有四种文化流传最广、辉耀古今,即希腊文化、印度文化、伊斯兰文化和中国文化。这四种伟大的文化竟在同一个地方煊赫交汇过,这就是敦煌。敦煌是神驻之地,十六国时乐僔和尚西去求法,路过此地,发现鸣沙山上有普照的佛光,遂在此开凿了第一个石窟。而敦煌壁画中无处不在的飞天,在洞窟创建的同时就出现了。
我们在一个大风的日子抵达敦煌。在樊景诗院长和徐建融先生的带领下,仿佛在远古的时空中穿梭。从魏晋南北朝走向隋唐宋元,几乎每一窟都有飞天。这些天龙八部之中最快乐、最长袖善舞的天神们,栖身于花丛、飞翔于天宫,游走在大型经变画、说法图中,藏身于窟顶藻井、佛龛、四披之上。想到张大千曾经零距离地描摹过那些梦一般的形象,着实令人羡慕。
飞天有着最美的身体和舞姿、最轻松自由的精神和力量,一刹那彩云飘浮,香花纷落,一刹那又卷起漫天的黄沙迎接我们。在风停沙静的鸣沙山上,我们分明听到丝竹管弦的声音,那些手持箜篌、琵琶、横笛、竖琴的飞天,似乎从不曾远离。一只腋下血红的沙漠蜥蜴好奇地停下来、斜视着我们。我赤脚走近它,俯身按下快门之后,它摇曳着长尾,穿过一片荆科植物丛,倏忽而去了。那样体迅飞凫、飘忽若仙,直让人怀疑它也是飞天的化身。后来听得附近的人们说,那是沙漠上剧毒的四脚蛇,如果无意中踩到伤害了它,被咬一口几乎是不治的。玫瑰有刺,情花有毒,那精灵般的美丽生命,却同时是致命的。
我还曾到过河南的巩义石窟,见过那些身形清瘦而造型圆满的飞天。那是北魏皇家开凿的大型石窟之一,是帝后礼佛的场所,如今人迹罕至。我尚记得第一眼看到那些飞天的惊喜。尤其是第三、四窟中的飞天,有着明暗的光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身下围绕着古拙而精美的装饰纹样,如云彩,似水波。那种若行若止的远古的完美,仿佛与《洛神赋图》同出一脉。
巩义处中原腹地,黄河与洛水于此间交汇。当年失意的曹植抱着甄妃生前的金缕玉带枕,途经洛水,夜宿舟中,遥见甄妃凌波而来,一惊而醒。无限唏嘘间,便就着蓬窗微弱的灯光,写下了那篇千古传颂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水女神从曹子建的文字中走出,神采毕现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中,飘游在那些意象稚拙的惊鸿、游龙、荷花、山水之间,又影印在了巩义石窟的龛楣之上,如一声亘古飘扬的叹息,那么遥远,不可追寻。
凤凰传奇
佛经中,有一种乐伎,叫“迦陵频伽”,这个琳琅的读音是印度古梵文的音译,意思为妙声鸟或美音鸟。《慧苑音义》记载:“此鸟本出雪山,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谁能抵挡歌声的诱惑?佛经故事说,当年释迦牟尼为弟子传经说法时,迦陵频伽从四处飞来,环绕在佛祖身边,且歌且舞,声情并茂。敦煌壁画中的迦陵频伽形象,常作人首鸟身状,头戴童子冠或菩萨冠,形似仙鹤,彩羽缤纷,双腿细长,自在轻盈地立于莲花或乐池平台上,有的展翅引颈歌舞,有的抱持乐器演奏,一片歌舞升平的欢喜景象。
我查了一些资料,“迦陵频伽”这种类飞天的形象其实来源于古印度的神话传说,与印度音乐的起源一脉,印度人视其为音乐之祖师。传说在高加索山上栖息着一只神鸟,嘴上有七个音孔,能吹奏美妙的曲调,此曲只应天上有吧。神鸟有千岁的寿命,临近死亡则进入狂喜状态,在四周堆集易燃物,于极乐状态中绕圈跳舞,最后从容投入火中寂灭。不久,在温暖的灰烬中孕育出一个蛋,进而孵出一只名叫Dipak-Lata的鸟。死即是生,再度轮回。无独有偶,前5世纪古希腊神话中亦有类似的神鸟出现,即福尼克斯(Phoenix)——凤凰鸟,到年老时燃火自焚,复从火中再生,这也是我们熟悉的“凤凰涅槃”的传说,中原汉代画像石中也出现过羽人的形象,其传说故事相类。
身世迷离,不如归去,归哪个故乡?中外学者对迦陵频伽的起源问题一直众说纷纭,也有人认为,迦陵频伽不属于飞天,飞天亦不与凤鸟相类,三者归属不同。但我固执地认为它们穿越于神话,徜徉于虚空,其自由之体态,欢乐之精神,死生之永恒,同出于一脉,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在欢喜的“飞天”。在装饰纹样中,特别是金银器中,真正人身的飞天形象不太多见,或在高古件如簪钗等金银饰品中偶有见到。但华丽的凤凰形象,倒是被民间一再使用,并被赋予各种吉祥与喜庆的寓意,深受人们喜欢。
从飞天、迦陵频伽到凤凰,感觉一步步从天上走向人间。凤凰比飞天深入民心,像是天使来到了人间。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清泉不饮,寓意欣喜、安宁和高贵,也是天下太平的象征,古人认为时逢盛世,便有凤凰来仪。汉代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凤凰“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见则天下大安宁”。在甲骨文中,“凤”与“风”相同,代表具有风一般无所不在及灵性力量之意;“凰”即“皇”字,为至高至大之意。从而衍生为高洁、美满的情爱。“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那灿烂的毛羽纷披于纷繁的人间,从此世上多了赏心悦目的良辰美景,更多了因缘际会的传奇故事。
凤舞九天与凤穿牡丹
与龙一样,凤也源于图腾文化,而且是东方各氏族部落图腾的结合。在《史记·殷本记》中记载了开山祖简狄吞下玄鸟之卵而生契(殷的始祖)的故事。殷商甲骨文中的“凤”字,也具备了鸟的特征,看上去就像一只孔雀,有冠,有羽,甚至有端丽的长尾。
人们在凤凰身上倾注了无数华美的想象与祝愿,如民间“凤舞九天”、“凤穿牡丹”等传统图案,其中昂扬自信、富贵吉祥的寓意,成为人们最美好的诉求。
清风收藏的银鎏金凤凰与烧蓝银胎凤凰最具有“凤舞九天”的昂扬意态。鎏金凤鸟翅羽高举,神情端庄高傲,卓尔不群,甚至保留着一种野性的不羁之美,錾工细腻利落。鎏金的过程是将汞、金混合物涂于器物表面,待高温加热后汞蒸发、金便留存在器物表面。鎏金的好坏,和金水本身的成色和鎏金层数都有关系。旧时的好器物,如中国画的三矾九染一样,甚至有鎏九遍金的,而鎏一遍的工序,可以在A4开本的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九页。汞挥发时释放的有毒物质,非常折损寿命,如此说来,鎏金的工人也具有涅槃的非凡勇气呢,虽然他们没有重生的幸运。
相比之下,银烧蓝凤鸟更具有一种喜庆祥和的样貌姿态,更接近世俗人间。蓝绿黄褐色的釉彩是烧蓝的经典搭配,在我收藏的银烧蓝福建工凤凰麒麟帽饰上也可见一斑。银烧蓝工艺是13世纪末的意大利工匠发明的,以透明、半透明的珐琅釉料施于银胎花纹上,经过500到600摄氏度的高温多次烧制而成。经过百年岁月洗礼,原先鲜丽的色彩渐渐沉淀下来,脱略浮华,有了蕴藉古典的内敛气质。
老银累丝镶宝凤凰帽饰也是我的收藏。“累丝”为古代金工传统工艺之一。是将金银拉成细丝,然后将其编成辫股或各种网状组织,经盘曲、掐花、填丝、堆垒等手段精制而成。此件累丝凤鸟脖颈处镶一琉璃,琉璃被誉为中国五大名器之一(金银、玉翠、琉璃、陶瓷、青铜)与佛家七宝之一。《西游记》中的沙僧就是因为打破一只琉璃盏而被贬下天庭的。传说中最早的财神聚宝盆,也是用琉璃做的,所以琉璃被认为是聚财聚福的财神信物,与凤凰的吉祥富贵含义也是相得益彰的。
清代福建工银烧蓝凤凰麒麟帽饿(笔者藏)
“凤穿牡丹”图案在老银饰中的使用更加广泛。手头就有好几件该图案的老银小物。那件镶宝的凤穿牡丹帽饰镶嵌的也是琉璃,仿的是蓝碧玺,水漾通透。外围饰以草绿色琉璃珠,用银丝编串,使簇拥着两朵牡丹的凤鸟更具有富丽堂皇的宝气。另一件帽饰上的牡丹开得华美绝艳,回头凤与雀鸟偃仰相对,构图舒展大气,仪态万方。银鎏金凤穿牡丹簪子为杨铨老师所赠,牡丹花开正好,凤鸟端雅娴静,构图饱满、疏密得当,也是富贵人家的小物。斜刻凤穿牡丹锁片是清风的藏品。斜刻工多出于江浙地区,使物象有了明暗与层次,很显格调。回头凤穿行于云霓、山川、草木、牡丹之间,底下甚至有熊熊的火光,带着涅槃重生的神秘气息,让人有《山海经》故事的联想。
西方的天使与东方的飞天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飞天是佛教的形象,是供养佛的天人。而天使是西方如犹太教、基督教中代表圣洁、良善的上帝的使者,受差遣服侍、信奉上帝的信徒。手头的 “羽人天使”手链是来自美国的古董首饰,大概是上世纪40年代的,天使尺寸仅为2厘米左右。材质为纯银加彩金,背后有品牌标志Gorham 和纯银sterling的标记。“Gorham ”银器是由艺术品大师Jabez Gorham与 Henry L.Wesbter于1831年在美国罗德艾兰州创立的品牌。在美国银器的鼎盛时期,也就是1850—1940年代,Gorham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白宫曾经使用他们生产的银器。首饰上的羽人天使短发、长裙,气定神闲,朋友说感觉像我,本来就是我的收藏嘛。真希望像那首歌中所唱的,给我一对隐形的翅膀,无论做天使,还是凤凰,周游天际,远离纷扰。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