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及其历史意义＊

□张靖 许慧颖 刘兆坤

罗马是亚历山大以后希腊文化的承受者［1］。如果说诸如罗马广场图书馆、阿波罗神殿图书馆、屋大维亚回廊图书馆、和平神殿图书馆、图拉真广场图书馆等由皇帝兴建的犹如政绩工程、形象工程般的罗马图书馆在西方图书馆史中不具有与希腊图书馆相媲美的地位，那么在此之后取代这一类型图书馆出现的皇家浴场图书馆则颇有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意味。本文采用历史研究法，以历史文献和考古遗迹为史料，对帝国时期罗马城内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的景象加以推理、想象、还原。

1 罗马帝国公共浴场的出现和发展

罗马共和国时代①公元前509年到公元前27年。也有观点将恺撒担任终身独裁官的公元前44年作为共和国的结束时间。末期至帝国②公元前27年，屋大维建立帝国后，创立元首制，称奥古斯都。罗马进入帝国时代。罗马帝国一般被分为前期帝国（前27年－192年）和后期帝国（193年－476年）两个时期。时代，大型公共浴场的建立彻底改变了罗马人的洗浴状况，洗浴从一种私人行为逐渐转变为一种公共行为。结合了清洁、运动、娱乐、休闲等功能的公共浴场成为罗马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据阿格里帕③文中人物名称一般仅取常用简称，下同不具。（Agrippa，公元前63年－前12年）的统计，当时全罗马共有170个浴场；并且这个数目随着时间的推移快速增长，以至于数十年后的老普林尼（Plinius，公元23年－79年）不得不放弃想弄清他那个时代浴场数量的努力。据估计，后来公共浴场的总数达到1000个左右［2］。

而皇家公共浴场的建立更使罗马的公共洗浴达到极盛。这一时期的罗马，皇帝以最高捐助者的身份与市民发生着联系。与元老院的元老们所捐助举行的公共比赛或兴建的建筑相比，皇帝所举行的娱乐活动更奢华，皇帝所兴建的建筑规模更大、服务范围更广；这些皇帝的“恩惠”，使罗马市民感到高兴。而其中“巨大的帝国浴场建筑系列是捐赠、规模和奢华的装饰相结合的典范”［3］。在奥古斯都屋大维（Octavianus，公元前63年－14年）的支持下，阿格里帕在马斯广场（Campus Martius，又称“战神广场”）建立了第一座浴场，使罗马市民在长期享受免费的“面包与马戏团”之外，还可享用免费浴场。此后，修建公共浴场便成为家长式的帝王对其子民表现其慷慨的常用方式。浴场不仅免费，更有优良的设备与奢华的装饰。尤有甚者，除了提供一整套完整的沐浴设备，如温水间、热水间、排汗室、冷却池、按摩室等，公共浴场同时也兼任了当时的娱乐与文化中心：在浴场四周围绕着可供散步的花园、从事运动或游戏的场地、开会或朗诵与演讲专用的房间，以及图书馆［4］。

2 帝国时期罗马城内公共图书馆掠影：浴场图书馆之前［5］

在被刺杀前不久，恺撒（Caesar，公元前102年－前44年）曾起意委托写过《论图书馆》一书的瓦罗（Varro，公元前116年－前27年）建造一座规模尽可能庞大的公共的存放希腊书籍和拉丁书籍的图书馆，以提升罗马的文化地位。数年后①应在公元前39年至公元前27年间。公元前39年，波利奥赢得一次军事长征，带回了大批战利品，筹得兴建图书馆的资金。按文献记载，该图书馆中摆饰了当时仍在世的著名学者瓦罗的半身像，瓦罗卒于公元前27年。，波利奥（Pollio，公元前76年－4年）在紧邻罗马的公共和政治生活中心——罗马广场（Roman Forum）兴建了一座包括希腊馆藏区和拉丁馆藏区的公共图书馆，完成了恺撒的计划。此后，屋大维为罗马带来了第二和第三座图书馆，位于帕拉丁山丘（Palatine Hill）上的邻近阿波罗神殿（Temple of Apollo）的阿波罗神殿图书馆（又称“帕拉丁图书馆”）和位于马斯广场的为了纪念他的姊姊屋大维亚（Octavia，公元前69年－前11年）所建的屋大维亚回廊（Porticus Octaviae）中的图书馆。

此后，屋大维的继任者提比略（Tiberius，公元前42年－37年）又在帕拉丁山丘另外兴建了一座或者两座图书馆②提比略于公元14年－37年在位。。再后，韦帕芗（Vespasianus，公元9年－79年）在罗马广场东北边的韦斯帕希安广场（Forum of Vespasian）中的和平神殿（Temple of Peace）兴建了另一座图书馆③韦帕芗于公元69年－79年在位。。直至图拉真广场（Forum of Trajan）中的图书馆的建成④图拉真（Trajan，53年－117年）于公元98年－117年在位。。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后人幸得帕拉丁山丘上依稀仅存的些许阿波罗神殿图书馆遗迹以及图拉真广场上保存下来的半座图书馆（希腊馆藏区），仍可对2000年前罗马帝国图书馆的模样有所想象。

图拉真广场图书馆是这一类型图书馆中的最后一座。此后，罗马城内的公共图书馆被纳入了皇家公共浴场内［6］。

3 文献及遗迹中的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

3.1 整体情况

帝国时期罗马的公共浴场规模不一，数量众多，遍及整个帝国境内。其中以大型而奢华的皇家公共浴场最具代表性。在自1929年出版后即被视作罗马地方志领域标准参考书的《古罗马地形学词典》（A Top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Ancient Rome）中，Samuel Ball Platner和 Thomas Ashby在“buildings－baths－thermae”主题中收录了23个词条，对应20个⑤奥勒良浴场并未建成，见表1序号15。在历史文献或考古遗迹中出现的公共浴场［7］。这20个公共浴场均直接或间接与罗马皇帝有关，反映了罗马帝国皇家公共浴场的基本情况。

能从现存遗迹中确定建有图书馆的，是竣工于公元109年的图拉真浴场和动工于公元212年的卡拉卡拉浴场。

图拉真浴场标志着浴场建筑风格的转变。自它开始，皇家公共浴场除包括冷水浴室、温水浴室、热水浴室、蒸汽室、按摩室、更衣室等成套沐浴设施的中心建筑群（图1）外，更增添了环绕中心建筑群的环廊（peribolus，或译为回廊）；图书馆与室内操场、座谈室、演讲厅等娱乐休闲设施便融入环廊之中；而环廊与中心建筑群之间的空间则成为聊天散步的花园和运动游戏的场地（图2）。

3.2 图拉真浴场图书馆遗迹

从遗迹看，图拉真浴场图书馆和卡拉卡拉浴场图书馆与阿波罗神殿图书馆和图拉真广场图书馆具有相同的“罗马图书馆建筑风格”⑥与以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珀加蒙图书馆为代表的书库式“希腊图书馆建筑风格”相区别。——拥有对称的“双生”空间，分别存放希腊文书籍和拉丁文书籍；空间设计类似于现代的阅览室，藏书沿着墙壁存放于壁龛中，方便读者在中间活动。

图1 提图斯、图拉真、卡拉卡拉、戴克里先浴场中心建筑平面图①图片来源：［2012－02－02］.http：／／www.garyb.0catch.com／rome－map／baths－compare.html.

图2 提图斯、图拉真、卡拉卡拉、戴克里先浴场整体建筑平面图②图片来源：［2012－02－02］.http：／／www.garyb.0catch.com／rome－map／baths－compare.html.

如图3两条虚线箭头③论文图表中的虚线箭头、虚线文本框和虚线椭圆均为笔者所加，下同不具。所示（标注Bibl处），图拉真浴场图书馆分成两间书室，融入浴场环廊西侧和东侧的环形殿中，分别存放希腊馆藏和拉丁馆藏。两间书室相隔300米的距离遥相对望［8］。

西侧希腊馆藏区的遗迹保留完好，如图4所示。环形殿后方拱墙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凹槽，用于摆放大型雕像。雕像凹槽两侧的墙壁是置放书柜的壁龛，每侧各有两层，每层5个，共计20个。壁龛高4.4米，宽2.06米，深0.73米，较阿波罗神殿图书馆（高3.8米，宽1.8米，深0.6米）和图拉真广场图书馆（高3.23米，宽1.61米，深0.62米）的壁龛大［9］。根据罗马图书馆建筑风格“双生”空间的特点，东侧拉丁馆藏区应与西侧具有同样的结构。

3.3 卡拉卡拉浴场图书馆遗迹

卡拉卡拉浴场的遗迹保存地较为完好。如图5两条虚线箭头所示，与图拉真浴场一样，其图书馆也是融入浴场中心建筑群的环廊中，分别位于西南角和东南角，相距260米；与图拉真浴场环形殿中的半圆形书室不同，卡拉卡拉浴场图书馆是长方形的设计，面积为36.3米＊21.9米，前后长，左右短。书室正面没有墙，而是排成一行的十根圆柱所组成的柱廊，透过柱廊，书室朝向浴场庭院［10］。

图3 图拉真浴场图书馆方位示意图①图片来源：［2012－02－02］.http：／／fr.wikipedia.org／wiki／Fichier：Baths＿of＿Trajan＿Layout.jpg.

图4 图拉真浴场图书馆遗迹②图片来源：［2012－02－02］.http：／／spqr360.com／articles／baths＿of＿trajan.html.

如图6所示，书室后墙的中央是一个可以容纳巨型雕像的凹槽。在后墙雕像凹槽两侧及左右墙上，是书柜壁龛：后墙雕像凹槽两侧，各分上下两层，每层各3个；左右墙同样分上下两层，每层各5个；共计32个［11］。下层每个壁龛前方皆砌有小台阶方便读者取用下层书柜壁龛中的文献。围绕下层壁龛还设有不连续的墩座，墩座上原本伫立着圆柱，这些圆柱支撑起围绕上层壁龛的长廊；读者可以从书室背面的楼梯登上上层长廊，取阅上层书柜壁龛中的文献。这种书室设计与图拉真广场图书馆基本相同，可借由图6图拉真广场图书馆西南侧书室内部重建图获得具体印象。

图6 卡拉卡拉浴场图书馆遗迹④图片来源：中山大学“图书与图书馆史”课程课件。

至于壁龛中书柜的情形，可借由历史文献上的插图和文字描述还原。壁龛内所设书柜应为木质，即罗马人称为“armarium”⑤古拉丁词，意思是贮存图书和圣物的柜子或墙上的凹处。杨威理《西方图书馆史》（商务印书馆，1988年5月版）的第36页将这种书柜音译为“阿尔码利乌姆”。者。书柜带门，内置书架。壁龛和书柜的高度、宽度和深度相匹配，但两者两侧及背面不直接接触，书卷⑥这一时期罗马文献的载体多为纸草卷。可与墙壁湿气隔离。“每个书柜应该都有编号，而目录上的书名旁边也会记录其书柜号码以便明确指出藏书位置。图书馆所收藏的书卷应是横放于书架上，并将系有辨识标签的那一端朝外，如此一来，当读者爬上阶梯、打开门后，便可立即见到标签［12］。”

图7 图拉真广场图书馆西南侧书室内部重建图①图片来源：［2012－02－03］.http：／／www.maquettes－historiques.net／P24c.html.

3.4 未有遗迹证明的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

根据图1提图斯浴场、图7阿格里帕浴场和图8尼禄浴场平面图（图中黑线条部分），两者确实没有环廊建筑。

图7 阿格里帕浴场平面图②图片来源：［2012－02－03］.http：／／www.quondam.com／30／3070.htm.

如果增添环绕中心建筑群的环廊这种浴场建筑风格确实始于图拉真浴场，如果浴场图书馆总是融入环廊之中——毕竟浴场中心建筑群肯定非常潮湿而不适宜于纸草书卷的存放，则或可做出以下推测：早于图拉真浴场之前的皇家公共浴场不具有图书馆这一设施。

图8 尼禄浴场平面图③图片来源：［2012－02－03］.http：／／www.quondam.com／30／3073.htm.

浴场作为罗马富豪政治一个反映的大型建筑工程，是富人们用于表达他们政治忠诚、宣传他们对罗马价值观的遵从、炫耀他们比同僚们更加富裕、让罗马居民感到高兴从而保持或获得更多的权力的慈善形式［13］。而皇帝们也常常动用他所控制的帝国的全部的资源以这样的形式超越前任皇帝、赚取政治资本。通过同时开放提图斯浴场和圆形大剧场，弗拉维王朝（韦帕芗①Vespasian，69年－79年在位。、提图斯、图密善②Domitian，81年－96年在位。三位皇帝）成功地转移了人们对尼禄成就的兴趣。图密善皇帝被暗杀后，他的许多凯旋门都被拆毁，他在罗马广场的骑马雕像也被熔化，图拉真广场上树立的图拉真皇帝的雕像取代了人们对罗马广场上图密善雕像的记忆，而图拉真浴场也从形制上控制、超越了边上的提图斯浴场［14］。如此，若无意外，图拉真之后的皇帝们也将尽其所能“超越”他们的前任皇帝们。此后的皇家公共浴场，即使不能一个奢华过一个，也应不至于相差太远。由此我们或可做出以下推测：晚于图拉真浴场的皇家公共浴场应具有图书馆这一设施。

图拉真浴场之后的皇家公共浴场，除前述卡拉卡拉浴场外，从能够获得平面图或模型图者来看，亚历山大浴场（图9黑线条部分）、德西乌斯浴场（图10中虚线椭圆所圈部分）、戴克里先浴场（图11）和君士坦丁浴场（图12中虚线椭圆所圈部分）的建筑中确实可能包含有图书馆。环廊四角或前后方的环形殿或矩形房间均可像图拉真浴场和卡拉卡拉浴场一样设计为图书馆。

图9 亚历山大浴场平面图③图片来源：［2012－02－03］.http：／／www.quondam.com／30／3071.htm.

图10 德西乌斯浴场模型图④图片来源：［2012－02－05］.http：／／www.maquettes－historiques.net／P23.html.

图11 戴克里先浴场平面图⑤图片来源：［2012－02－05］.http：／／www.shafe.co.uk／art／Rome－＿Baths＿of＿Diocletian.asp.

图12 君士坦丁浴场模型图⑥图片来源：［2012－02－05］.http：／／www.maquettes－historiques.net／P23.html.

而兴建于公元305年的戴克里先浴场中的图书馆，还见载于文献。根据《奥古斯都史（Historia Augusta）》，Probus写道，在他的那个年代，图拉真广场图书馆的书，有一部分被放在了戴克里先浴场图书馆中［15］。

3.5 图书馆的管理

在历史文献中出现过的与罗马图书馆有关的职位包括：图书馆总监（拉丁文为procurator bibliothecarum）、图书馆馆长（拉丁文为bibliothecarius）、图书馆馆员（拉丁文为bibliotheca）、工友（拉丁文为vilicus）。罗马城的所有图书馆由一位图书馆总监负责统合财务和管理诸事项。在提比略至韦帕芗时代，这位总监可能是出身于皇家文官体系的某位自由民；但从韦帕芗之后，总监必须是来自上流社会、且生来即为自由民的人。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都是皇家文官体系中具有读写能力的奴隶，其上有一位图书馆馆长，馆员大部分都是抄写员，也包括将书卷由书柜取出并归位的小厮以及负责修补受损书卷的修复员。工友则可能是负责图书馆建筑维修的人［16］。

皇家浴场图书馆作为罗马城内图书馆系统的组成部分，其管理自然也应是如此。在考古铭文中，出现了拥有“浴场图书馆希腊馆藏区维护人员”职位的一个皇家奴隶［17］，还出现了一个同时拥有“浴场维护人员和”和“希腊馆藏区雇员”两个职位的奴隶［18］。

4 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的公共性

在阿波罗神殿图书馆之前，罗马处于“私人图书馆时代”。当时的罗马虽然已经出现了一些书商，“但基本上，买书是最不得已的方法，因为若是向朋友借来让抄写人员誊写，尚可检视其正确度，但若向书商购买便做不到这点，买方必须完全依赖卖方，这之中有风险。……因为他们‘雇用了差劲的缮写员，而且又不校稿’。”［19］于是朋友间相互借阅和抄写便是常见的获得图书的方式。而一些私人图书馆的拥有者也会允许特定的有需要的人使用其馆藏。逐渐地，能够使用私人图书馆便成为赞助人为其食客提供的又一施予。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拥有私人图书馆，能够使用私人图书馆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他们向平民提供的如同公共表演场所中舒适的座位、活水、浴室、绿地、艺术品一般的恩惠；与此同时，贵族也需要通过“公共化”其私人图书馆的高调举措来渲染他对于书写文化的“浓厚兴趣”［20］。

自恺撒起意、波利奥兴建的图书馆建成后，罗马便进入了“公共图书馆时代”。首先进入图书馆史的是皇家公共图书馆。这些图书馆的主要功能是服务那些前来查询馆藏的人。“当然，多数会来图书馆的人若非对文学与有着专业爱好，就是对它们深感兴趣的作家、律师、哲学家、老师、学者之类，若以罗马城的总人口数来看，这些人自然只是一小部分，然而他们的实际数量应该相当可观，主要是因为罗马也吸引其他地方的人来到这里，因为罗马一向以伟大文化中心与拉丁研究重镇著称。”［21］有学者质疑罗马公共图书馆的公共性，因为很难找到在罗马社会中属于上层阶级的作家（写作文化是贵族精英文化［22］）之外的人使用这些公共图书馆的直接证据［23］。然而不管是从其建造伊始的“公共的图书馆”定位，还是建成后的“相当可观”的读者数量，再将这些图书馆放入“罗马社会并不像我们自己的社会一样，建立在书写的基础上。演说无论何时何地、甚至在最正式的场合都是一种重要的交流方式［24］”以及当时具有读写能力的市民仅占全体市民的不到10%［25］等历史背景进行考察，其公共性是不容质疑的。罗马确实进入了“公共图书馆时代”。公元9世纪的诗人Ovid总结了一份长长的名单，追溯了自皇家公共图书馆出现以来曾用文字表达过因自己的作品能够为罗马的图书馆所收藏而生出欣喜之情的希腊文诗人。他们称赞道：“在那些元首的恩赐（指图书馆）中，拙作得以忝列于博学之人流传千古的佳作中，并向世人开放①原文是：These are mixed in with the memorials of learned men，and made public｛publica Jacta），they are accessible through the gifts of the leaders.［26］。”

而浴场图书馆的出现，更是拓展了图书馆的公共性，其使用者从属于上层社会的罗马公民——可能如上所述以作家为主体——拓展至所有能够使用皇家公共浴场的人——全体罗马公民。在当时根据财富划分等级的社会［27］中，全体公民都可以公共（且基本免费）使用的图书馆，不仅是图书馆发展史中让人眼前一亮的闪光事物，其公共程度即使放在“人人平等”的当今社会中，也是使人羡慕的。

5 查阅书籍、发布作品、市民公共空间：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的多样功能

如前所述，罗马社会并非建立在书写的基础上，相比于书写和阅读，演说和聆听是一种更重要的交流方式。“罗马生气勃勃的文学界出产的著作大部分从未打算以书面形式传播；人们以生动的口头表演形式宣传自己的作品，希望给观众中有可能赞助的人留下深刻印象。”［28］于是，当时图书馆的公共性除了体现在馆藏书籍的查阅利用之外，还包括作为作家发布作品和市民们休闲娱乐、闲聊社交的一种场所［29］。

由于以朗诵演说的方式宣传新作是重要的“出版发行”手段，赞助人需为其文人食客提供一个适合的新作朗诵场所。早在托勒密诸王①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兴建是托勒密一世（公元前323年－前283年）的点子，但真正实现却要等到他儿子托勒密二世（公元前282年－前246年）继位之后；至托勒密三世（公元前246年－前222年）时，亚历山大城已有两座图书馆，主要的一座就在王宫之中，以供博学院的成员所用，而另一座“分馆”则位于王宫不远处的塞拉皮斯圣殿（Serapis，六翼天使神庙）。兴建亚历山大图书馆时便有此考虑。也正是由于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这一用途，作家通过公开朗诵发布其作品的方式逐渐流行［30］。而从第一个公共图书馆兴建起，罗马的图书馆在空间设计上便与希腊的图书馆分道扬镳：读者不再需要先从柱廊后方的藏书室中取出图书再行至柱廊阅读，书卷被沿着墙壁存放于壁龛中，书室中央留出充分的空间，可以摆放桌椅，供读者使用。这样的设计恰恰是适合作家以朗诵演说的方式发布作品的。而全体公民都可以使用的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更是在适合的空间设计之外，为作家提供了最为广泛的听众；通过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作家有效地扩大了其新作的“发行范围”和“发行量”。

在罗马，公共浴场不仅是市民们沐浴清洁的场所，如同广场、竞技场、剧场一样，公共浴场还是市民们进行娱乐休闲、社会交往的公共空间。罗马市民的许多政治、文化和社会活动都在这些公共空间中发生。而设计成“浴场、日光浴室、更衣室、体育馆、游泳池、盥洗室、餐馆、妓院、艺术画廊、商店、风景如画的花园、室内花园、户外跑道、图书馆、报告厅和宗教神殿的联合体［31］”的皇家公共浴场，以多样的功能满足不同的需求，受到市民们的热烈欢迎。他们通常先在更衣室更换衣服，然后到体育馆进行包括摔跤、跑步、打拳、跳高、投铁饼、投长矛、手球、跳球等多种项目的体育运动，或许还能同时观赏职业运动员的表演；充分运动出汗过后，先后进入温水浴室和高温浴室进行沐浴，如果希望再多出点汗，还可到蒸汽浴室进行桑拿浴；接着再到温水浴室，使用兽脂及毛榉或榆树灰制成的肥皂清洁身体；再至冷水浴室痛快地洗个冷水澡，当然也可以游泳；在用以橄榄制成的膏油涂抹全身后，肌肤便柔软滋润且散发芳香；随后再进入干燥室将身上的水分彻底烘干，穿上衣服，整个沐浴过程便大体结束了。接下来便是浴后的社会活动：或是漫步于花园中，欣赏雕像艺术品；或是到报告厅享受音乐家的表演；或是行至图书馆，阅读书卷、聆听作家朗诵演说自己的新作、与同来沐浴的学者同伴讨论学术。市民们在此谈论街头巷议，传播着罗马城的大小事情；皇帝和元老们在此商议政事、了解民间生活［32］。图书馆作为皇家公共浴场大型建筑群中的设施，成为了罗马市民重要公共空间的组成部分。而这一时期，包括洗浴在内的集体娱乐活动已经逐渐取代了罗马公民参与城邦政事活动，成为他们社会生活的主流［33］。因此，在某种程度上，皇家公共浴场图书馆与其母体一起，扮演了类似市民社会中的公共领域的角色：那里是罗马市民公共生活的场所，同时也是罗马社会与政治生活的舞台；那里向所有公民开放，反映了政治的民主性和参与的广泛性；那些公共空间向公民群体灌输和强化了民主的意识形态，此间，贵族与平民、政治领袖与普通公民打成一片；对公共生活的参与即是对政治的参与，公共空间则成为政治空间，此间，公共活动的组织者和主持者固然是政治的积极参与者，即连旁观者也是政治生活的积极参与者［34］。

自古典时代以来，学者们一直奇怪，到底是什么把一个城市国家罗马提升到地中海世界几百个国家之上，成为一个帝制大国。有人认为是罗马人享有天定命运，有人视罗马民族为特选民族，有人归功于个别罗马人的美德，而更具说服力的是源于罗马的政治和社会制度以及它们所鼓励的观念和行为［35］。不论如何，犹如他们轻松地拥有着当代社会所孜孜追求的民主一般，罗马图书馆也展现着当代图书馆界所苦苦呼吁的公共性和社会认可度，仿佛理所当然，而又举重若轻。正所谓，“没有图书馆，民众照样可以幸福地生活；有了图书馆，民众可以生活得更加幸福。”［36］

1 陈衡哲.西洋史.长沙：岳麓书社，2010

2 Jerome Carcopino.Daily Life in Ancient Rome：The People and the City at the Height of the Empire.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3.10

3 沃尔夫.剑桥插图罗马史.郭小凌等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

4 Lionel Casson.藏书考：图书馆的诞生与沿革.张曌菲译.台北：新新闻文化，2003：34

5 同4：123－132，26－30

6 同4：133－134

7 Samuel Ball Platner，Thomas Ashby.A Top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Ancient Rome.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29：518－536

8 同7：534－536

9 同4：136－137

10 同7：520－524

11 同4：125，132，136

12 同4：126

13 同3：63－64

14 同3：121

15 Lome D.Bruce.A Reappraisal of Roman Libraries in the Scriptores Historiae Augustae.Journal of Library History，1981，16（4）：551－573

16 同4：139－148

17 M.Ihm.Die Bibliotheken Imalten Rom.Zentralblatt für Bibliothekswesen，1893，10：527

18 George W.Houston.The Slave and Freedman Personnel of Roman Public Libraries.Annu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Philological Association，1991

19 同4：119－120

20 T.Keith Dix.“Public Libraries”in Ancient Rome：Ideology and Reality.Libraries ＆Culture，1994，29（3）：282－296

21 同4：133

22 同3：131

23 同20：282－296

24 同3：118

25 William V.Harris.Ancient Literacy.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22

26 同20：282－296

27 同3：60

28 同3：130－131

29 Andrea Pesce.Le biblioteche termali nella Roma imperial（The Libraries Adjoining the Thermal baths of ancient Rome）.Biblioteche oggi，1996，14（6）：34－40

30 同20：282－296

31 同3：118

32 滕加平.罗马洗浴文化与社会生活.东北师范大学，2004：10－12

33 郭东波.社会公共生活的转变：从罗马共和国到帝国时期.学理论，2010（5）：102－104

34 黄洋.希腊城邦的公共空间与政治文化.历史研究，2001（5）：101－107

35 同3：58

36 程焕文.竹帛斋主博客.［2012－02－09］.http：／／blog.sina.com.cn／huan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