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版《官场现形记》

周轶君

英国人觉悟真低。一出挖苦自家政府的话剧《是，首相》，自八十年代起演了三十年，扩充成了电视剧、广播剧，今年又添新料，重返舞台，全英巡演。戏中首相自辩：“我是人民选出来的，我要什么就代表人民要什么。”既然如此，人民何苦寻官府的开心？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八十年代初登舞台，时任首相的撒切尔夫人不但不怒，反而公开热捧，还帮着写了几句台词，与民同乐。最近，首相卡梅伦也自认粉丝，还说唐宁街十号的生活与剧情雷同。这句话在周三首相例行答辩会上，被议员作为把柄追问不休，卡梅伦干笑着奉劝对方：“要有点幽默感。”

英国首相真惨。不但供全国人民娱乐，关起门来还常遭秘书修理，阁员也不一定买账。幸好，官场呆久了，防人手段不弱，找来了“特别顾问”平衡。不仅内斗不止，媒体还不依不饶，无孔不入，电话随时打进办公室，逼得首相钻了桌子。

英国首相真倒霉。经济不振，欧元危机，还有环境议题凑热闹。好容易出现金主，某斯坦国开出天文数字，愿救欧洲于水火之中，斯坦国外长驾到签约，英国首相百般迎逢，初谈万事大吉，签字前夜对方却突然提出要找个花季少女陪睡。首相府这下乱了套。经济利益与良心道德，私密手段与公众知情权，一团乱麻搅得首相跪地求神。经济困境当前，民主、道德似乎沦为了笑谈。斯坦国大使哈罗毕业，牛津深造，底色算是英国人，却以斯坦国价值观戏弄英国官府脆弱幼稚的道德底线：

“什么人权？你们不也曾在意过伊拉克、阿富汗女孩？”“大使，如果有人要找斯坦国的女孩呢？”“只要不是我的女儿。”

究竟谁的底线更低？

平心而论，剧中英国首相，不过具备一般政客都有的毛病：野心比能力大，私欲比公益重要，成天呓语要是英国救了欧元，自己就该成为欧盟主席，选举前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上位，上位之后，全部目标就是保位，当局面终于搅黄，便哭着喊着要找女王请辞。二号秘书终于看破，冷冷道：“首相，其实您的位子保不住，对百姓并不是坏事。”唐宁街大小人物，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制着，那就是民意。一切都是为了取悦民众。媒体或理直气壮，或死缠烂打，也是因为公众舆论后盾坚强。

难道英国人不怕剧中的一切发生在现实中？邻座一名中年女观众说，她窥到“门背后的一切”很兴奋：“这些事情当然可能发生在现实中，可是你看看他们的下场！”另一位朋友说：“英国百姓必须笑啊，不然只剩下哭了！” 英国幽默与政治的关系暧昧绵长，John Meyer的一篇文章说，幽默对政治是一支安慰剂，可化解紧张，松弛对立，让事情看起来仍在掌控之中。

走出剧场，四月冷雨扑面。我打了个寒战，心想：说到底，英国人真傻，花上十几或几十英镑，穿戴整齐跑到剧场里笑两个小时；而我们，只要免费点击微博，时有新料，四面八方，不相识的人们，不约而同，发出又酸又痛的偷笑。

【选自财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