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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枝斫根为哪般

2012-06-27吴非

杂文选刊·下半月 2012年6期
关键词:暴发户老树一棵树

吴非

在某市的“园区”,看到十多株用草绳裹得严严实实的删枝斫根的大树桩,半埋在土中,顶着防晒的黑纱网。另有百十棵移栽的树,都挂着营养液袋,在“打吊针”。负责人说,买来的大树,园林公司保证存活,死了不收钱。这种买卖像是很讲诚信,可是那些树原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摧残它们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种树苗而要买大树移栽呢?懂行者说,现在有钱,兴种大树,一是显气派,二则有“厚重的历史感”。2004年在某省一所名校,校长指着一棵枯死的大树说:“很便宜,十一万元买来的,但活不成了,幸亏合同定的是栽活了才付钱。”看着那濒死的大树,心里止不住地悲凉:它已经活了一百年,原本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那些买卖它的人生命终结,然后再活一千年甚至更久的,却因为暴发户要用它来装点“历史”,就这么被挪到异乡,苟延残喘,提前死亡。

暴发户总是热衷做这类事,因为自卑,认为没有根基。嫌城市房屋低矮破旧,扒光造高楼,城市簇新光鲜,这才发现欧美不和你比这个,于是就自惭那个“底蕴”了。于是重造老街,于是移栽老树,折腾啊,作孽啊。比之那些为了保护一棵老树而改道的公路设计者和政府,有些人应当感到羞耻。

一棵树长到合抱,要伸出多少枝叶去接受阳光,要扎下多深的根才能吸取大地的滋润!它带着几代人的生命记忆,它是一个故事或是一个传说……我能想象出它原先是多么的伟岸,像是大地上的生命符号;百年来,它立在故乡的村口,像慈母一样守望着原野,像纪念碑一样矗立在山岭。游子少小离家,或是壮岁漂泊谋生,这老树就是记忆中故乡的象征。在一个有乡土情结的人心中,那就是永远吟唱的史诗。它习惯了山野和大地的气息,不愿蜷曲到衙门前,不想搬进豪宅大院,它完整的躯体是完整的生命,而不是可以买卖的“历史”。

最近,一些学校兴起了移栽老树的热潮,我的学校也移来了七八棵老树。一些学生看着这些被删枝斫根的树,无法抑制悲悯之情。有关人士解释:这些树没要学校出钱,政府要建设“城市形象”,拨专款购置一批大树给沿街的学校。可是很多老师和学生都认为:白给也不能要,因为这是学校。作为教育学生的地方,不能做这种违反自然伦理的事。再说,学校没花钱,纳税人的钱就可以随便花吗?

即使社会风气乱,学校的教育价值观不能乱。今天的教育要为未来社会培养公民,学校不能把错误的观念教给学生,这是我们对教育的认识。教育最像农业和林业,它的特征是“慢”,慢慢地生长,不急功近利。学生从教科书上学到的人与环境的关系,学到的对自然的敬重,学到的“热爱脚下的土地”等等,都可能被斫根删枝移大树的做法所消解。学校,是播种的地方,是栽树的地方啊,现在竟然靠移栽老树来装扮“历史悠久”。对这件事,学生比学校焦急,让我有几分欣慰,我们的教育还是有作用的。此前我一直担心学生无动于衷,对任何事都睁只眼闭只眼。

为什么要那么功利呢,树是慢慢长大的,让学生种下一棵树苗,让他们记住有这么一棵树,当他们成年后,当他们老年时,当他们离别时,那棵树仍然能遥望未来……让子孙后代记住前人是怎样种树的吧,让他们敬重每一棵树。

【原载2012年5月26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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