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柏拉图与孔子

朱晖

时至今日，我仍然对大学里的最后一课记忆犹新。

那天，老师走上讲台，写下了两道奇怪的题目。

第一题是：谈谈你对温水煮青蛙的看法。“温水煮青蛙”无非是揭示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老师此时重提，难道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您是想提醒我们，踏上社会后，要学会在困难中磨砺自己，千万不能贪图安逸。”“您也许想告诉我们，今后在职场上不能掉入一些温柔的陷阱，导致无法自拔，同流合污。”“或许，你的意思是，对待一些问题不能超之过急，要一点点地加温，有耐心有步骤地加以解决。”……议论了一阵子，只见老师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说：“如果把青蛙放在温水里煮一会儿，就会发现，青蛙根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笨，它会在水温上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果断跳出。”众皆哗然，老师又说：“所以我想要的答案是，这句话根本就是错的。遗憾的是，你们都和我一样，对自己的老师讲授的东西深信不疑。”

第二题更不着边际：请谈谈柏拉图与孔子。如此宽泛的一个命题，加上不知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家一时面面相觑，不敢作答。见冷了场，老师开了腔：“你们不妨随便说说关于柏拉图、孔子与弟子们的故事。”

有人开始试着回答，柏拉图嘛，最著名的莫过于他对人的定义——“人就是直立行走的没有羽毛的动物。”结果一名学生把一只鸡拔光了羽毛，问他这是不是人，弄得柏拉图哑口无言。至于孔子，当然是弟子们怎样追随他周游列国，将其思想记录、流传、发扬等等。

听了一会儿，老师总结说：“从你们的发言中可以看出，柏拉图的弟子们对他的思想既推崇又质疑，尤其是那个亚里士多德，甚至说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孔子的弟子们则不然，对老师的话向来视为金科玉律，不越雷池一步。”停顿了片刻，老师说了一句令我们心头一震的话：“作为老师，柏拉图最大的成就在于，他教出了一个成就远胜自己的亚里士多德；孔子最大的悲哀在于，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却没有一个超过自己的。同为师者，我希望自己是柏拉图。”

最后，老师动情地说：“大学四年，哪怕你们什么都没学到，我希望你们至少学会了质疑。权威和经验固然值得尊重和借鉴，但绝不可迷信和依赖，因为它有可能是阻止一个人脱颖而出的最大障碍。”

【原载2012年第2期《知识窗》本刊有删节】

题图／流水线／张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