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心
2012-06-18伊安然
伊安然
清晨里的送葬队伍和动作僵硬身穿寿衣的男子,仿似诡秘的灵异事件在雨雾里缓缓渲染开来。安乐王终于找到机会带心洛查案想一显威风,却被神秘黑衣人困进了灵堂的棺材里。逼仄空间里的热辣表白却使得秦斯扬妒火中烧。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银狼大人,终于与秦斯扬正面交战了。反击,才刚刚开始!
楔子
清晨,金阳县的集市上还略显冷清,漫天弥散着凄凄雨雾。
哀恸的唢呐声飘出去很远,轻飘飘的黄色纸钱,被雨雾打湿,如同一只只断残的黄色粉蝶飞落,披麻带孝的送葬队伍里,面无表情的“抬柩八仙” 与白麻孝箍,满身缟素的送葬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长街的另一头,一个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正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往这边走来。
只见他每挪动一步,全身骨节都似因为僵硬而无法弯曲般,直挺挺地迈步,行走。而他身上那件蓝色的衣服,尤其让人觉得怪异。
“他穿的是寿衣!”有路人失声惊呼。
整条街上顿时一片死寂,连吹唢呐的乐手都一脸震惊地望向那雨雾中艰难行来的男人。然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般,一步一顿,固执地朝着那具被雨雾洗得发亮的棺材走去。
“大头!”送葬队伍中,双眸红肿的妇人忽然扔下手中的灵位牌扑到了男人面前。
与此同时,像是有些欣慰妻子终于认出了自己般,身穿寿衣的男子,终于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旋即,如同溃散的堤坝般,仰面翻倒在地。
妇人伤心欲绝的抱着丈夫的尸身,痛苦的哭号声格外凄厉,仿佛明明死过一次,被装进棺中却又离奇走回到自己棺材前的丈夫,能因为自己这份摧心的哭泣,返魂归来!
1.
“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李子沐看着刚从刑房出来边走边摇头的秦斯扬,坏笑着轻轻撞了撞何心洛的肩,“别说我唯恐天下不乱啊!你的斯扬哥分明就是对那个澈溪姑娘有所偏袒啊!不然,以他的手段,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问不出来实在很可疑啊!”
何心洛闻言,头也不抬道:“你想太多了,斯扬哥从来不会对人用刑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方捕快等人扶着澈溪走了出来,而她的嘴角赫然挂着一道血水。
秦斯扬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了下来,见李子沐和何心洛投来的惊奇目光,却只是轻叹了一声:“她把杀王五和那个侍书丫头的事都供了,唯独,对百变银狼的事,三缄其口。我多问了几句,她就直接咬舌,要不是我反应快,估计……”
“不用估计,她是笃定你不会让她出事才咬的!”何心洛语气异常笃定,“她应该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会咬舌完全是为了让你放弃追问百变银狼的事。”
“话说回来,老方什么时候抽起水烟了?”李子沐摸着下巴看着方捕快的背影,那只夹在他腋下的烟杆太过醒目了。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他才对!”秦斯扬嘴角一钩,却似乎并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思。
李子沐不死心还想再问,却见一个捕快脸色颇有些难看地跑了进来:“秦头,外面,外面来案子了!”
“来案子你怕成那样干什么?”何心洛好笑道。
“不是啊,何姑娘,是,是镇上的李婶,她……她男人李大头前天在地里干活被蛇咬死了,今天发丧,谁知道今天出殡的时候,那原本都封了钉进了棺的李大头,居然诈尸了!”
李子沐一听,刚送进嘴的一口参茶,顿时全都喷了出来:“诈尸?”
“是啊!而且还一路从东街走到了自己的棺材前面,直到李婶认出他来才又死了一次!”那捕快一边说,一双脚还忍不住在打哆嗦,“秦头,咱衙门是查案的地方,又、又不是地府判生死的地方……”
“那李婶来见官是为了什么?”
“她说,李大头诈尸后才发现棺中陪葬的明器全都不见了,所以,让何大人出来替她主持公道,不能让李大头死不安息……”
秦斯扬点头:“那她现在哪里?”
“就在衙外,带着李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二三十口,说是何大人不给她查个清楚的话,她一家就坐在衙门里不走了!”
“这个李婶,就是上次王五家隔壁那个李婶吗?”何心洛面前顿时浮现上次见过的那个嗓门奇大的女人。见捕快点头了,不由得心生同情:“那次找她问王五家的事的时候,只觉得她这人有点贪小利,没想到她家居然会摊上这样的事。”
秦斯扬沉吟了片刻才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瞧瞧吧。毕竟,死者为大!”
2.
“你的意思是,昨晚守灵的人里,有人合谋把你相公陪葬的东西偷走了?你相公死而不僵,不想让你被蒙骗,所以才诈尸提醒你?”李子沐哭笑不得地道。
李婶用力擤了把鼻涕:“谁让他们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这几个老家伙,平素就手脚不干净,金阳镇上谁人不知?要不是我家死鬼自己出来,谁还会把钉了棺钉的棺材再打开看里面的明器有没有少?”
秦斯扬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李婶指的那些人,也就是早上负责抬灵的八个人。
“李婶,你的意思是,你相公是自己走回去的?”何心洛的表情有点激动,从小看着爹爹查案办案,见过的死尸不少,她压根儿就不怕这种东西,关键是,会诈尸的死尸,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李子沐瞧出她的兴奋,小声附在她耳边道:“要不要待会儿,我找个理由,带你去看看?”
“真的吗?”何心洛高兴得声音都尖了许多,自从苏蒙的案子后,秦斯扬很避讳她单独行动,或者在案发现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但是有秦斯扬在,基本上又没她什么事,所以,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自己去查案的刺激感了。
“等着瞧好戏吧!”李子沐胸有成竹地挤了挤眼。
何心洛用力点头,却冷不丁发现秦斯扬正微皱着眉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因为小声说话,她和李子沐几乎靠到一起去了,连忙吐着舌头退到一旁,却浑然不觉李子沐看着自己的表情里又多了几分宠溺的笑意。
秦斯扬这才转眸望向那几个人:“诸位都是金阳县的老八仙了,虽说这案子没有伤及人命,但终归陪葬的东西是生者对死人的心意。若真是你们拿了,还望几位自己跟李婶说说。一旦官府介入此事了,恐怕少则关个十天半月,多则判个三年五载。诸位可得考虑清楚!”
张老头儿大约是八仙中的头头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秦捕头,咱都是老街坊了,我也不瞒你说。我们兄弟平素做大户人家的白事时,的确是会捞点油水!可是那李大头和李嫂可是我们自家兄弟似的啊,人家都知道我们这老哥几个是专门负责干八仙抬棺材的,李大头和李嫂是金阳县出了名的孝子贤媳,专帮人家哭丧的!我们再不道义,也不会对自己人下手啊,你说是不是?”
“我呸!”李婶一听这话立时止住了号哭:“我们俩口子帮人家做孝子贤媳,那是做好事,让人家老人家开心上路。你们这群黑了心的,你们是连死人都不放过,开棺翻尸,鬼才跟你们是自己人!”
张老头儿等人顿时愤然争辩起来,偌大的县衙大堂变得比菜市场还要吵上三分。李子沐被吵得不行,索性坐到堂上,拿起惊堂木用力拍了两下:“肃静!肃静!”
“秦捕头,这小白脸是谁?凭什么在坐在何大人的位子上?”
“本王当今圣上钦赐封号安乐王,难道连这区区县令之位也坐不得了?”李子沐冷哼一声,敛起了一贯的嬉笑表情,眉眼间赫然多了几分天家威严。
秦斯扬闻言,虽有些愕然,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王爷千岁千千岁!”
李婶等人见状,脸色都有了些变化,一个个手忙脚乱地跪了一地,山呼千岁。
“其实,相较于棺材里的陪葬品被偷,本王更好奇的是这李大头如何用已死之躯走到自己的棺材前的!所以……”他将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本王决定亲自去趟李家仔细检查一下尸体,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秦捕头你就留下来,好好儿处理这明器被偷的事吧!”说着,他起身离座,一把拉着何心洛便自堂后转了出去。
“哎,王爷……”李婶一见李子沐要走,连忙叫道,“王爷,那我这案子怎么办啊?”
“斯扬哥,你赶紧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也快来啊!”何心洛的声音渐行渐远,显然已经被李子沐拉走了。
秦斯扬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众人,视线落在了李婶身上。
3.
何心洛被李子沐拉去李府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刚一进门,就看见停在正厅的灵柩上,那只被雨水淋湿了的纸扎白鹤,已经歪在了棺盖旁。而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因为李家大小都去县衙了,所以偌大一个灵堂空无一人,越发阴森冷清。
何心洛倒是没想太多,站在棺材旁看了半天,都不敢相信这具尸体就是清早自己走到棺材前的尸体。可是尸体身上的寿衣,布鞋,都沾满了泥浆,确实像是走过雨路,只是……
“心洛,你快过来看看!”李子沐摸着棺盖旁的棺钉:“你看这棺钉痕是不是有些奇怪啊?好像一头深一头浅,连取下来的这个钉子都只有一个钉脚……”
“一个钉脚?”何心洛不解地摸上已经脱了漆的钉痕,“会不会被偷明器的人撬断了?”
“棺盖用的木料是很普通的旱柳木,棺盖又做得极厚,所以单是一个棺盖都重达近百斤。想撬开它的话,棺盖上不可能一点撬痕都没有……”李子沐顿了顿,却觉身后的衣服被人紧紧拉住,何心洛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你不要告诉我,真的有什么鬼怪之力啊!”
李子沐本来只是怀疑这棺钉似乎根本就没有钉严实,可是见到何心洛一脸惧意,想起眼下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间,索性强忍着笑意,故作正经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啊!”
“不会吧?难道李大头的尸体真的是自己走到棺材前面?那也太恐怖了吧?”何心洛嘴上说着,却不由自主又挪近了李子沐一步,“话说回来,这里面还真是有点阴风阵阵的感觉啊!”
李子沐笑而不答,一把捉住她的手,带她走到灵柩前:“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闹鬼,检查下尸体不就知道了吗?”
他说着随手拿起棺中李大头的一只手看了看,谁知何心洛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似的:“给我看看!”
只见她抬起李大头的手臂轻揉了两下,又捋起他的袖子,李子沐这才发现他手腕正分散着不少红色的斑点。
何心洛一边瞧一边摇头:“太奇怪了!李大头的尸体不仅完全没有死了几天的人的僵硬,连尸斑都像是刚死不久的人一样……”。
“啪!”屋外一阵惊雷伴着惨白的闪电响起,与此同时,李子沐只觉门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就在他想看清来人时,人影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
电光石火间,他只觉得全身蓦地一僵,心中暗叫不妙,却已经动弹不得。
身后有一声轻蔑的笑意几不可闻地响起,接着李子沐和何心洛便一前一后被人扔进了棺中。
就在他们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人的时候,原本横放在地上的棺盖也重重掩了下来,锵锵的铁锤敲打棺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正上方响起。
李子沐强自镇定的刻意忽略身下冰冷的僵硬,冲着棺外喊:“喂,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死寂……
4.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直接被憋死吧!”何心洛不死心地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后,语气也异常沮丧起来。
李子沐虽然全身不能动弹,却笑着道:“早知道他是要把我和你关进棺材里,我一定四脚朝天支持他!上次秦老头儿亲了你,这回我总算也捞了个够本!这种贴身亲近的机会可不多!”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种风凉话?”何心洛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完全都不在乎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具尸体了吗?
李子沐闻言倒真是沉默了一会儿,讷讷地道:“如果今天我们俩真的会在这棺材里死在一起的话,我会很庆幸是我陪你来这儿的!”
何心洛全身僵硬,可听见李子沐这种沉重而又不带一丝玩笑意味的说话方式,还是有点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斯扬哥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我不在乎!”李子沐的笑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似乎嗡嗡地传出了回音,“虽然我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今天陪你来这儿的是秦老头儿,你不会陷入这样的危险里,即便陷进了这样的危险里,他也会拼死让你活下去。但是很可惜,我不会!我如果爱你,宁愿陪你一起死,也绝不让你孤独活下去!”
何心洛的脸顿时一阵发烫,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李子沐脸上的表情,但是这一刻,她明白,他是认真的!
“真是抱歉!”棺材外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性声音,“王爷想与心上人生死与共的雄心壮志,怕是要等辈子了!”
“是斯扬哥!”何心洛大喜,连声唤道,“斯扬哥,我们在棺材里!”
秦斯扬“嗯”了一声,拔剑运力,将棺钉橇开后,方捕快等人连忙上前,帮忙将棺盖推开。虽然开棺之前听到了李子沐那段对白,秦斯扬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何心洛满脸通红地靠在李子沐胸前时,一股无名的妒火还是蹿上了心头。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嘛!”他先帮何心洛解了穴,才将她从棺中抱了出来,旋即转身找来茶碗给她倒了杯水,偏偏就是不管棺材里还睁着眼睛等着被救的李子沐。
方捕头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涌,忍着笑招呼人帮忙也把李子沐从棺材里架了出来,只可惜这解穴的事他们做不来,李子沐只好像根树桩一样杵在那儿,气得满脸通红地看着秦斯扬:“秦老头儿,有本事你就别给本王解穴!”
“属下岂敢!王爷有勇有谋,哄了心洛陪您来查案,身陷险境却还能镇定自若地对心洛甜言蜜语表白心迹,属下对王爷敬仰有加,所以想多瞻仰一下王爷此刻雄姿勃发的英雄气概!”秦斯扬头也不抬地暗讽道。
何心洛脸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用力拉了拉秦斯扬的手:“你说什么呢?还不赶紧给王爷解了穴再说!”
“哼!”秦斯扬冷哼一声,却还是上前帮李子沐解开了穴道,却听李子沐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你这么生气,看来你对本王还是有些忌惮嘛!怎么?害怕了?”
“你……”秦斯扬拳头一紧,险些就扑上去给他脸上戳大印了。
何心洛见势不妙,只好转移话题,大声叫道:“斯扬哥,李婶他们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李婶告张老头儿他们偷了李大头棺中的明器,张老头儿则一口咬定李婶是别有居心,栽赃陷害,在案件查明之前,当然是把他们关进牢里了!”他说到这儿,还不忘扔个想杀人的眼神给李子沐,“不知道王爷这边查诈尸案查得怎么样了呢?”
5.
秦斯扬与何心洛一行人还没等到衙门,就听说县衙大牢里出事了,等他们赶到牢里时,原本关在牢里的李婶和张老头儿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
“到底怎么回事?”秦斯扬沉声喝道,一脸不怒自威的样子立时便镇住了众人,嘈杂的大牢里这才安静下来。
牢头哭丧着脸解释道:“秦头儿,你可算回来了!这些人自打关进牢房以后就没停过嘴,吵得我耳膜都痛了!到后来,还都打了起来,您看我们牢房统共也就这么五间,那澈溪姑娘照您的吩咐,单独关在了最里面那间。早上你送来这十几号人,只好挤进了四间房,结果这人一多话也多,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打起来了。”
“那,他们这伤是怎么回事?”
“这不差不多到中午了吗?我让人送了饭来,谁知道他们吵得正火呢,抄起盘子、碗,砸碎了就互相扔了起来,有两个兄弟还因为帮忙被碎片割到了脸,刚刚送去治呢!”
秦斯扬沉思了片刻,忽然急急冲进最里面一间牢房,李子沐和何心洛对视一眼,顿时也明白过来,结果发现澈溪的房里赫然躺着个仅着单衣被打晕了的狱卒。
“咦?这不是老陈吗?他不是伤了脸去治伤了吗?”牢头一看地上躺着的人,下意识地惊呼道。
“该死!”秦斯扬气得重重一拳打在牢门上。
何心洛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斯扬哥,你别这样!人逃走了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再把她抓回来嘛!”
李子沐也点头道:“那百变银狼的手段,咱们又不是没领教过。之前他要杀那个沈怜容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牢头一听说走了犯,顿时脸色也吓得惨白:“我……我明明看见老陈和老李出去的,怎么老陈会关进来呢?”
“算了,也不怪你,百变银狼极擅易容,肯定一早就易容成狱卒的样子混进来,然后趁乱把澈溪姑娘姑娘易容成老陈的样子带走的。”李子沐拍了拍牢头的肩膀,“下次注意点吧!”
秦斯扬忽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走到张老头儿和李婶的牢房门前,一字一顿道:“我和王爷刚刚去过李家了!李大头的尸体现在已经让人抬去义庄了!仵作验过了,李大头虽然身上有蛇咬过的伤口,也的确死于蛇毒。但是他真正的毒发时间是在今天早上,你们之中,有人在今天早上在诈尸事件之后,把蛇毒涂到了他的伤口上,致使他毒发身亡的。所以,你们要是有什么知道的事情,还不肯说出来的话,此案就只好请王爷升堂审理了!”
“你说什么?”李婶猛地扑到牢门旁,“死了?大头死了?”
“你这么问,就等于是承认李大头是在诈死喽?”李子沐皱了皱眉,“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我知道!王爷,秦捕头,我知道!”张老头儿举手,一脸懊恼道,“这件事,要从大头被蛇咬的那天说起。那天,我听说大头被蛇咬死了,寻思着有生意做了,就上门去找他老婆,谁知道到李家才发现,大头是被水蛇咬的,根本没什么大碍。我本来还挺纳闷,谁知道大头拉着我就让我帮他。说他在赌坊里欠了人家一屁股债了,实在是还不出,就想了这么个法子躲债,顺便骗点帛金,以后就带着他老婆远走他乡,再不回金阳了。而且他还保证,事成之后给我五两银子作为报酬。”
“所以你就陪他们夫妇二人演了这出戏?反正入殓的事都是要经你的手,只要你配合一下,李大头就能在棺材里躺足两天都不会有事,对不对?”秦斯扬摇了摇头,“那棺钉,你是故意用了个单脚钉,一来不至于让他闷死在棺中,二来也方便次日早上,你和八仙们上山起阴宅的时候他能自己逃出来,对不对?”
张老头儿点了点头,老泪纵横道:“秦捕头,我当了一辈子的八仙,从十八岁抬到六十八岁,虽然从死人身上小偷小摸的事偶尔会干,可是那也是迫于生计啊。像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我可从来没干过啊!我是最后看那臭婆娘真把事情闹到衙门里来了,我才怀疑他们是想讹我,所以我才鼓动大伙儿闹起来,想着事情闹大了,那臭婆娘肯定也讨不着好。我真没想到会害得牢里犯人跑了,也想到李大头真的会死啊!”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行到秦斯扬面前,“秦捕头,您一定要帮帮我啊!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为了那五两银子,才做了这么丢人现眼又损阴德的事啊!这事肯定就是这个臭婆娘干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她碰过大头的尸体,凶手一定是她!”
何心洛闻言,错愕地望向李婶。只见她一边疯了似的扒着牢门,一直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会的,大头,大头不会死的,不可能的……”
6.
亲眼看见李大头的尸体后,李婶虽然脸色越发灰败了,却仍旧不死心地扑了上去,一把扯下李大头身上掩着的白布,凑到他胸前听了听,确定耳边传来的,只有自己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声后,终于忍不住,全身如同烂泥般瘫坐在了地上,双拳一下一下重重打在李大头的尸体上:“你这个死鬼,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啊!”
“李婶,你别这样……”何心洛心有不忍,想上前扶起她,却被秦斯扬拉住,以眼神制止。
“李大头滥赌成性,害你跟着他吃尽苦头,这次居然还赌到要靠诈死来躲债的地步。可是你不想再跟他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所以你决定将计就计杀了他,解脱自己,对不对?”李子沐刚说完,就发现何心洛狠狠瞪向了自己:“李婶伤心成这样了,她怎么可能是凶手?”
秦斯扬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擅长这种事,伤心不能代表什么,不过她的确不是凶手。首先,诈尸的事情不合理。如果是为了钱,收到帛金,顺顺利利让空棺下葬她和李大头就可以走了。”
“是我!是我害了大头!都是我的错!”李婶说着,整个人都趴在了李大头的尸体上,“那天,他在如意赌坊输了一百多两,回来的时候我很生气,骂了他,他就扛着锄头出去干活了。没想到他忽然跑回来说自己被蛇咬了。我吓了一跳准备去找大夫,他反倒高高兴兴地告诉我说,有人给他出了个好主意,不仅能躲债还能得一笔钱。”
“那人帮你们出的主意,就是诈死骗帛金?”
“没错!”李婶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希望大头能离开金阳,换个生地方他兴许还能把赌戒了。所以就按照那个高人的意思对外宣称他被蛇咬死了,还找了张老头儿陪我们演这场戏!假死的事,是为了我们自己,诈尸的事就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那人说他有个儿子被人陷害送进了牢里,让大头死后再诈一回尸,再教我们讹诈老张他们,等到了牢里让我挑事,跟老张闹起来,这样他就能把他儿子救走了。到时候不管张老头儿他们认不认罪,我们顶多关个三五天就能回来。”
何心洛顿时恍然大悟:“这么看来,只能是百变银狼了!我和王爷到李家的时候,他一定是刚刚得手,还没来得及走。后来看我们发现尸体的蹊跷了,怕我们回去通知斯扬哥,会打乱他的部署,所以就把我和王爷关进棺材里的!”
“这么说,那个人一开始就没想帮我们,而是想利用我和大头来劫狱喽?”李婶说到,脸上的哀恸仿佛还少了几分,嘴角开始泛起绝望的笑意,“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赌坊里能认识什么好人呢?”
说着,她转身又望向了李大头,一咬唇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奔着撞向一旁的廊柱,眼中的决绝叫何心洛和李子沐都看呆了。
倒是秦斯扬,似乎一早看穿了她的想法,一个飞身上前拉住了她:“如果连你也要自责寻死的话,你的孩子怎么办?你想让他成为没人管教的孩子,将来也变成市井泼皮不成?”
说着,方捕快已经牵着李婶的两个孩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不谙世事的小儿子跪在李大头的尸体边,用力拉着李大头的手:“爹,别睡了,快起来吧。我们可以回去了!”
大女儿从怀里掏了个包子出来,踮着脚往李婶手里塞去:“娘,那个捕快叔叔带我和弟弟去吃了肉包子,我还留了一个给娘吃呢。娘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
李婶一听,刚止住的泪顿时又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
何心洛鼻子一酸,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抹泪,却见两方帕子同时向自己递来,不由得愕然地望向两张同样关切的脸。
“咳!”李子沐见状,讪讪地准备收回帕子,却被何心洛接了过去。
“斯扬哥的留着擦眼泪,你的嘛……就拿着擦鼻涕好了!”她说着伸出手紧紧拉住两个人,“真希望我们永远都能像现在一样!”
不忍见她红着眼眶的样子,李子沐故意捣乱:“喂,这可是上好的雪缎帕子!要擦鼻涕也是拿秦老头儿的破帕子吧!”
秦斯扬一记冷眼杀来:“你说谁的是破帕子?我这帕子可是洛儿亲手绣的!”
“啊?那我也要!洛儿,不如我再送你一打雪缎的帕子给你擦鼻涕,你帮我也绣一块吧!”
县衙的大门外,雨终于停了!
7.
秦斯扬和方捕快刚回县衙,就被何心洛堵了个正着:“斯扬哥,你回来了?我给你买了玉梨卷……”何心洛话未说完,忽然皱了皱鼻子,凑近了秦斯扬使劲嗅了几口,“你去哪儿了?”
“怎么、怎么?什么情况?”李子沐也好奇地凑过来嗅了起来,“哇,这么香?不是绮香楼,这个香味高雅多了,我想想,好像在哪闻到过啊!”
何心洛连连点头,两人顿时像两只小狗般围着秦斯扬转了起来。
秦斯扬哭笑不得,还没等他开口,就听何心洛忽然叫了起来:“啊,我知道了,是香云楼!啊?难不成你去香云楼买胭脂送给我?”
何心洛异常兴奋地在秦斯扬身上乱摸起来,李子沐一听,顿时泄了气般撇了撇嘴:“送胭脂这么老套的事也只有你才会做!”
秦斯扬闻言,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捉住何心洛还在到处乱摸的手,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那个,洛儿,我的确是去了香云楼,不过,我是去办事的!”
“办事?”何心洛愣了愣神,就听李子沐在身后得意地笑了起来:“看吧,木头就是木头!”
方捕快在一旁,连忙举起手中的烟杆道:“不是啊,其实……”
“其实,我们是为澈溪的事去的!”秦斯扬沉声打断他的话,“你们不是很奇怪,老方为什么忽然抽上水烟了吗?”
“嗯!”何心洛虽然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失望,但却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一说起这事,老方变得异常亢奋:“其实要我说,还是我们秦头最神。从澈溪被关进大牢那天起,他就算定百变银狼会救她出去的。所以早几天就想了个绝世好计!”
“就他那榆木脑袋?”李子沐不以为然。
“心洛,你一定知道香云楼的阮掌柜养的那两只狗的事吧!”方捕头得意地挤了挤眉。
何心洛连忙点头:“我知道!公的那只叫龙涎,母的叫兰膏嘛!据说兰膏被隔壁村的人偷去差点做了狗肉火锅,龙涎居然自己找到了偷狗的人家里,把兰膏救了出来,还把偷狗的吓得大病一场!”
方捕快笑得更贼地点了点头:“没错!秦头说,想阻止百变银狼救走澈溪姑娘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出个不管澈溪姑娘走到哪里我们都能找到她的办法。”
“喂喂,你们该不会是想让那两只狗去找澈溪吧!”李子沐好笑道,“况且,这跟老方抽水烟有什么关系?
秦斯扬眼中闪过一抹光芒:“我特意问过阮掌柜了,那两只狗因为自幼在香云楼长大,对各种气味极其敏感,最重要的是,它们朝夕相对,对彼此身上的味道尤其熟悉。如果说有人身上沾染了兰膏的味道,估计方圆百里之内,龙涎都能沿着那人走过的地方找到她!”
“沾到兰膏的味道?怎么沾?”何心洛还是满头雾水
“以澈溪的聪明,给她涂什么东西她必定会起疑,所以我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老方假装抽烟,每天在刑房里熏她几个时辰,实际上,这烟丝都是我拜托阮掌柜用兰膏的尿浸过的……”
“什么,尿?”方捕快忽然难以置信地望向秦斯扬,“秦头,你不是说是狗毛吗?怎么原来是狗尿?”
秦斯扬耸了耸肩:“呃,本来是狗毛的,不过后来阮掌柜说如果是狗尿的话,效果会更好……”
“呕……”方捕快扔了烟杆,狂奔到花坛边呕了起来。
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李子沐也很好奇这个方法是否有效,所以还是别别扭扭地问道:“这么说,你刚才去香云楼是借了龙涎去找澈溪了?”
“一直是百变银狼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也该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秦斯扬嘴角扬起一抹轻笑,黑眸越发闪闪发亮起来。
“那你是找到澈溪的落脚点了喽?在哪里?发现了百变银狼吗?”
秦斯扬充耳不闻地将李子沐的提问忽略,转头接过何心洛手上的纸包:“忙了一天肚子好饿,玉梨卷我先拿去填肚子了!”
何心洛刚想开口,却发现手中被塞了个小盒子。摊开一看,赫然是一盒香云楼的上等胭脂。俏脸顿时泛上一抹桃红色的绯云,她一把握紧了拳头追了出去:“斯扬哥,玉梨卷吃不饱的,我去厨房帮你煮碗面!”
“喂!你个没出息的,不就是一盒胭脂吗?至于高兴成这样吗?”李子沐跺着脚,走到还在那狂吐的方捕头身边,“臭小子,早叫你跟我混了偏不听,哼!”
“秦头这次太过分了,呜呜,你们都是坏人……”方捕快说着,隐约觉得嘴里的烟味里分明还夹杂着异味,“哇”的一声又吐了起来。
暮色四合,空气中又开始弥散起淡淡的雨雾。光线被夜幕缓缓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