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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造的凶器

2012-05-30夏树静子

译林 2012年2期
关键词:锥子凶器钥匙

〔日本〕夏树静子

夏树静子,1938年生于东京都,原名出光静子,另有笔名五十岚静子,日本当代著名社会派推理小说家。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英文学系的夏树静子,大学时就已经迷恋上侦探小说的创作,以《错位之死》入围1960年第4届江户川乱步奖。1963年嫁为人妇,婚后继续从事推理小说创作。1970年以推理小说《天使在消失》再次入围第7届江户川乱步奖。1973年则以《失踪》获第26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第三者的女人》被译成法语后,荣获第53届法国犯罪小说大奖。

除长篇推理小说外,夏树静子还写有《湖、毒、梦》、《女检察官霞夕子》和《女律师朝吹里矢子》等短篇推理小说集、随笔集及《并不遥远的影子》等纯文学作品。

夏树静子十分崇拜并景仰美国第三代推理小说大师埃勒里·奎因,并与之有私交往来。她的代表作之一《W的悲剧》就是在征得埃勒里·奎因的同意后,模仿其《X的悲剧》等四部悲剧系列的形式写成。该作品被翻译成中文后,曾荣获“中国翻译作品奖”。

被害人的情妇典江对发生事件时的现场情景做了如下描述:

“我从停在家门口的出租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九点多了。那一天我是去参加娘家附近一个亲戚家的结婚典礼。本打算如果时间太晚的话就住在娘家算了。可是没曾想婚礼结束得太早,于是便决定返回自己家里。当我走下车子奔向正门的时候,突然发现从我家正门内闯出一个男人来。那个男人粗暴地带上房门,又确认了一下房门是否已经锁上,之后便慌慌张张地转到房后去了。他那慌乱的样子令我感到可疑。于是,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奔着正门赶了过去。当时,户外的门灯正亮着,屋子里显得十分昏暗。门已经被锁上了。我家的门是那种关门时只要随手把圆把手中间的按钮按进去,门就会被自动锁上的类型。我取出钥匙,打开房门,之后立刻点亮了室内的门灯。就在那一瞬间里,我发现浑身血迹斑斑的小早川正躺在走廊里。我急忙扑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可是,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鲜血正从他左前胸上的一个伤口处往外流淌。于是,我赶忙找出一块纱布盖住了他的伤口,又给119挂了电话。”

救护车是九点十分来到小早川家的,当时小早川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左胸被一件利器从肋部深深地刺透,似乎伤及到了心脏,已经毙命于现场。凶器则好像是尖细的锥子之类的刃具,并没有遗落在现场。

小早川恒尚现年四十二岁,是大兴产业公司的常任董事。该公司主要经营土木建筑业,同时还兼营酒吧和弹子房。大兴产业与当地的暴力团组织“兼丸组”关系极其密切,小早川本人就是“兼丸组”的一个头目。他从几年前起就已经离开了妻子及子女,过起了分居生活,目前正和典江姘居在一所宽敞的半日半欧式住宅里。

小早川本人是暴力团的头目,而且人高马大,很难想象单单是胸部被人捅了一下就会立即命丧黄泉。看来其中必有缘故。

沿着小早川倒下的走廊边上摆放着一个精美的橱柜。里面陈列着小早川珍藏的形形色色的石料。据典江介绍,小早川有个嗜好,那就是只要其收藏的石料受到客人的赞美,他立刻就会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起来。所以不难做出这样的推测,大约是他在向某个熟人介绍那些石料时,被人趁机从侧面狠狠地捅了一刀。现场周围看不出格斗过的迹象,也找不到嫌疑犯的遗落物品。从正门的把手上也只是检验出了典江的指纹而已。

典江还记得将其送到自家门前的出租车公司名。搜查人员很快就找到了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并把他带到了案发现场。

司机的证词证实典江的陈述并非虚构。据司机讲,因为典江刚下车时曾“哎呀”地惊叫了一声,所以他便回头望了一眼。他也看见了一个男人关上正门后向房后跑去的身影。

出租车的停车地点离正门大约三十米远。在稀疏的树木之间有一条私家小路。所以就等于是两个人在相等的距离内发现了那个人影。所不同的是,典江一直都在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房后;而司机则是在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后立刻驾车绝尘而去。

房后的树林与一片旱田相连,环境十分幽雅宁静。发生了这起事件的J市是日本中部地区的一个中等城市。在小早川居住的北部郊外,老房子和新建的住宅及公寓星星点点地混杂在一起。

接到典江的电话后立刻火速赶到现场的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认定小早川是刚刚咽气。因此,可以推测出典江和司机看到的那个人影极有可能就是杀人凶犯。

当刑警询问典江对那个人影有什么印象时,典江稍加思索后便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道:“从那个男人瘦小的身材和向前探头的样子上看,我觉得有点像久本先生。”

警方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典江提到的久本的身份。他是某商业银行J市分行信贷科的职员,名字叫做久本登,现年三十岁。

典江对久本虽然不太熟悉,但过去也曾打过两三次照面。第一次大约是在四个月以前。那是去年十一月初的一个傍晚。久本前来造访,小早川正呆在家里。是典江将久本领进会客厅的。在客人离开以后整理茶具时,典江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名片,便无意中记住了久本的银行名和久本本人的名字。之后,就在半个月前的二月下旬,典江受小早川的委托将家中的一份文件送到久本银行附近的咖啡店时,又与正从店里走出来的久本碰个正着。

J市警察局内设立的搜查总部并未立即传唤久本了解情况,而是暗中就小早川和久本的关系进行了调查。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典江发现人影时虽然正门上方的室外灯亮着,但房屋周围并没有其他更大的光亮,而且相距较远,很难一口咬定那个人影就是久本;其二是从小早川自身的角度考虑,很难说他没有什么仇家。抑或是为了掩盖事实真相,典江才故意出来举证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久本也未可知。

警方对除了久本以外的小早川的人际关系过了一遍筛子。

从屋里并未发现翻箱倒柜的迹象上看,这起凶杀案似乎并非流窜犯所为。就在这时,一个名叫西尾条吉的人浮出了水面。西尾是暴力团组织“财部组”的成员之一,现年二十一岁,是个身材瘦小枯干的男人。而“财部组”和“兼丸组”则是互相对立的两大暴力团组织。西尾与小早川平素就是一对针尖对麦芒的仇家,曾经放出过口风说早晚要找小早川报仇雪恨。

原来,去年秋季,与西尾同为一个暴力团组织成员的西尾的亲哥哥在市外的县道上遭遇车祸,暴毙身亡,而肇事司机却逃之夭夭。多数意见认为这是暴力团组织之间抗争的结果。然而犯人并没有受到追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西尾一直认为此事系小早川所为。

但是,经过调查后已经初步证实,小早川被害的三月二日晚九时左右,西尾没有作案的时间。他本人声称,当时他正和组里的三名成员在其经常光顾的一家麻将店搓麻将。他的三个同伴和麻将店的老板也全都为其做了佐证。不过,也不能排除他的同伙事先已经串通一气,统一了口径,再逼迫麻将店老板作伪证这一可能性。

与此同时,警方对小早川和久本的关系也做了更为深入的调查。于是,两人鲜为人知的隐晦关系渐渐浮出水面。

在听取了对大兴产业及“兼丸组”小早川身边成员的情况介绍后,警方弄清了小早川曾委托久本为其贷款五千万日元的事实。受经济萧条的影响,大兴产业的经营已经举步维艰。可是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要久本所在的银行向一个迄今为止并无业务往来的公司通融那么一大笔资金,其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会不会是小早川逼迫久本进行这样一笔违法融资呢?

据悉,最近一段时期,小早川及其党羽们经常在久本家附近转来转去。这也是警方最近才探听到的消息。久本的住宅位于带状多户型带阳台的银行宿舍的紧里端,与小早川家相距不足一公里。其间有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和旱田。一些住宅散在其间。

对久本近邻调查的结果是:久本似乎一直受到小早川的纠缠,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那么,久本究竟有什么把柄攥在小早川手里呢?

当搜查总部了解到久本的妻子侑子就出生在J市,并一直在J市念到高中时,便立刻火速派员赶到侑子娘家及其高中时代的老师和同学家里进行了走访调查。

调查的结果是:侑子双亲早逝,是她的姨母收留了她并把她抚育成人。其姨父姨母目前仍然居住在J市市内。

经过一番紧张的调查取证以后,警官们终于打探出了一件更加令人振奋的往事。

那已经是距今十余年前的事了。当时十六岁正念高二的侑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于繁华的商业街上结识了小早川,并成为当时年已三十二岁的小早川的情妇。之后,小早川便强迫侑子向自己的暴力团同伙卖淫,借以偿还他赌博后输掉的赌债。当时的侑子,境况十分凄惨,只是由于律师的参与和调停最终才得以逃离小早川的魔掌。

当时的小早川在“兼丸组”的势力还不怎么强大,虽然是一个恶棍,但也只不过是个小混混而已。

“‘如果你对侑子不撒手的话,我就以逼良为娼为由起诉你。听了我这种带有胁迫口吻的话后,那家伙居然乖乖地听从了我的劝告。”

接受了侑子姨父姨母的委托后,当时就是以这种方式解决了上述争端。已经五十出头、对人情世故无所不知的律师如是说。

“当然,当时如果起诉对方的话,结果可能会更好一些。只是当时一方面担心证据不够充分,一方面也是为了侑子的前途着想,所以便采取了上述较为稳妥的方法。当时还要求小早川写下一份字据,叫他发誓今后绝不再接触侑子。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居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因偶然相遇而死灰复燃则是难以避免的。于是大家便劝说侑子暂时转学到外地去呆上一段时间。幸好侑子有个叔叔住在东京,于是就把侑子送到她叔叔家去了。”律师说。

侑子在高三的时候转学去了东京,毕业后就职于一家大型综合衣料加工企业。当时的久本正在东京都青山分行工作,经常到该企业公出。两人在那时相识,并于三年前结为夫妻。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久本于去年春天被调到J市分行工作,侑子便跟随丈夫回到了J市,而且就住在小早川家附近。于是侑子便很有可能再次遇见小早川。会不会是小早川以自己过去和侑子的那段关系相要挟,逼迫久本办理违约贷款呢?

搜查人员分别到久本家和久本供职的银行进行了走访调查。

久本家只有侑子一人留守家中。这位侑子,长得眉清目秀,高鼻梁,瓜子脸,肌肤洁白如玉。也许是因为刑警的突然造访使她感到紧张的缘故,其表情略显拘谨,一直沉默寡言。然而这种姿态反而更加毫无掩饰地显示出了侑子作为人妻的美。刑警从其近邻处得知侑子已经身怀六甲。但是,侑子并不显孕,身材依旧亭亭玉立,婀娜俊秀。

起初,侑子一再强调自己和久本均与小早川毫无关系。但是,当警察告诉她他们已经对其过去的身世做过调查,并从其姨母和律师那里了解到了若干情况后,侑子不禁大吃一惊。先是双唇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接着便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以前确实有过许多不幸的遭遇,但我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回到这座城市以后,我从未会过小早川,又怎么谈得上小早川纠缠上了我的老公呢?绝对没有这种事!”侑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并不停地摇着头。

与此同时,久本也被警察从银行叫到警察局并受到严厉的盘问。他也和自己的妻子一样,一口咬定与小早川毫无瓜葛。这是一个瘦小枯干、宽额头尖下巴,看上去谨小慎微且又有些神经质的男人。这副相貌与典江和出租车司机亲眼目睹的那个人影特征如出一辙。

当警官追问他去年十一月到小早川家造访一事时,他强调说那只不过是劝诱小早川参加自己银行的储蓄活动而已,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对方,并说对自己妻子的过去一无所知。但是,久本给人的感觉是表情过于僵硬。这与犯罪嫌疑人因为恐惧而不顾一切地矢口否认一切的做法十分相似。

其他警官则再次来到久本家向不断受到盘问的侑子出示了搜查令,对久本的住宅进行了全面搜索。结果发现了一件衣襟和袖口处沾有血迹的西服上衣。

就必须证明案发之际两人均不在作案现场一事,二人强调说他们当时都呆在家里。在案发时,侑子曾出门去倒过一次垃圾,并与邻居家的主妇站着唠了一会儿家常。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但是,说久本当时也在家里,则除了侑子的证词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旁证了。经化验后得知,沾在久本家中西服上衣上的血迹是A型。这与小早川的血型完全吻合。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血衣,久本不是摇头否认就是沉默不语。于是搜查总部决定对其实施刑事拘留。警方估计,如果将当事人拘捕起来,再来一次攻心战,或许犯罪嫌疑人就会竹筒倒豆子,将犯罪事实和盘托出。

“看来只要能够找到凶器,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找得到凶器的话,久本除了彻底坦白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可是,搞不好的话,凶器可能真就找不到啊。如果找不到凶器的话,送交检察院的日期就得拖延了。”

拘捕久本以后警察方面所拥有的拘留时间是四十八个小时。就算在这四十八个小时之内将犯罪嫌疑人送交检察院,可是,如果在检察官进行调查之前还不能找出凶器的话,就会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进行公审。于是,检察院就没有办法进行起诉。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搜查工作要再次从头做起,其结果也会使警察局颜面尽失。这便是市警察局搜查一科科长名原和J市北警察署刑事科杉科长二人担心不已的一件事情。这时的时间已经是对久本实施刑拘后翌日的下午。

起自昨天的询问一直持续到深夜,今天一大早又集中力量进行了突击审讯。迄今为止对一切事实均矢口否认的久本终于有些动摇了。他承认自己对侑子的过去了如指掌,甚至还承认了曾被小早川纠缠过的事实。久本被捕以后,其上司曾介绍了一位律师来见他。律师的一番劝说似乎也或多或少地起到了一点作用。以经办民事案件为主的律师开导他说,事已至此就应该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交代个一清二楚,借以争取宽大处理,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

久本的供词如下。

结婚初始之际,侑子就将她和小早川之间见不得阳光的过去向久本做了坦白。因此,当初工作被调动到J市分行的时候,久本心情是十分沉重的,可是又提不出任何加以拒绝的理由。

工作调到J市大约半年之久的去年夏季,侑子曾在自家附近与小早川不期而遇。见到正值妙龄、魅力四射的侑子以后,小早川的欲火顿时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从那天起,他便经常出现在久本家里,并强迫侑子与自己重归旧好。久本于十一月造访小早川家,表面上看似乎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实际上则是祈求小早川今后不要再纠缠侑子了。

但是,小早川不但不肯撒手侑子,反而带领手下闯入久本家威胁说,侑子本来就是他的女人,他想把她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着。当小早川得知久本已经被调到信贷科以后,便开始强迫久本为大兴产业公司通融五千万日元的资金;并扬言如果久本不同意的话,他就对侑子不客气。甚至还威胁说要将侑子的过去以及和他的关系全部宣扬出去,让银行和整个社会全都知道。小早川已经估计到,这种丑闻一旦被公诸于世的话,久本在银行里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可是,对久本来说,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向毫无信用可言、又提不出任何可以信赖的担保人的大兴产业通融五千万日元这样一笔巨款。

久本强调说,案件发生的当天,也就是三月二日的夜里,他实在是苦闷烦恼到了极点。所以便下定决心要到小早川家里劝说小早川放弃要求贷款一事。其他的事情,只要自己办得到,一定会尽力而为。

“当然了,我是不请自去地跑到小早川家去的。我记得当天下午他曾经往银行挂过电话,说他太太回娘家去了,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家。我记得那天我从家里步行到他家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正门外的灯亮着,屋里看上去黑乎乎的。门没有上锁。走进屋后我先是打了一声招呼,但是没有人应声。可我觉得他就在屋里,便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进走廊里。当然,我并没有打算再往前走。就在这时,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通过室外射进来的灯光,我发现似乎有一个人就躺在眼前,于是急忙打开室内的电灯,这才发现小早川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刚刚被刺透的胸膛伤口上还在往外冒血,人已经没气了。

“我也曾经想过要报警来着,但立刻就改变了想法。因为我害怕自己会被怀疑为嫌疑犯而有口难辩。于是,我就关上灯逃离了现场。关门时带没带上里侧的门锁我已经记不清了。从尽可能拖长事件被人发现的心理上讲,也许是下意识地带上了门锁。因为当天晚上气温很低,所以我戴着皮手套。因此,也就纯属偶然地没有留下什么指纹。至于西服上面的血迹,则可能是被绊倒时手接触到地面上时沾上的。当初我之所以没有把事实真相如实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叫人知道自己作为一名银行职员,还与小早川这样的人有一些瓜葛。”

经过一夜的拘留后,久本已经憔悴不堪,但供词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再也不想多吐出一个字来。至于凶器的下落,他说他根本就不知道。

在事件发生的当晚和翌日清晨,警方又对凶器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搜查。在这之前他们只是搜查了小早川家的室内和住宅四周;而对久本的怀疑增大之后,便以通向他家一公里远的沿途地域为重点,从旱田、空地到杂木林,展开了一场地毯式全面搜查。但仍然没有搜查到什么凶器。搜查队直到当日上午才暂时撤离现场。

久本若是死不认罪,并且搜查不出凶器的话,也就无法将其送交检察院了。同时,也就不可能对其进行起诉。

相反,如果能够找到凶器并以之为证的话,在证据面前久本是无法抵赖的。名原科长和杉科长那睡眠不足的双眼已经完全集中到那个虚幻的凶器上。

就在这天午后一点刚过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有人前来报案。报案者是一位市政府的男职员,名叫斋藤。他手里拿着一把带有血迹的锥子,拉着正在念小学二年级的长子阿进的手走进了警察局。

据斋藤讲,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他的儿子阿进晌午从学校回来后便径直跑到自家附近的野地上去玩耍。是他的儿子在那块草地上发现了这把锥子,就把它拿了回来。当然,斋藤的妻子对这起案件是有所耳闻的,就立刻给正在单位上班的斋藤挂了电话。于是,斋藤便领着儿子拿着锥子赶到警察局报案来了。

警察又对阿进做了详细的询问。阿进说锥子是在他家和久本家之间的一片野地的一角捡到的,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在那里玩耍。据说直到昨天为止,他们还从未看见过这把锥子。其实警察当初已经搜索过那片空地,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冷眼看去,锥子崭新锃亮。上面还残留着血迹刚被拭去的痕迹。鉴定的结果是,血迹的血型是A型。而刃具的大小和形状也都与被害人的伤口基本吻合。但是,却没有检验出久本的指纹。

警方围绕着已经做过验证的锥子召开了临时搜查会议。

“我们曾经做过认真的搜查。但是,没有被我们发现的东西却被小孩子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对此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那个孩子不是也说过吗,直到昨天为止他们从未见过这把锥子。会不会是有人在做什么手脚呢?”直接指挥搜索凶器的警署负责人面带愠色地说。

“做手脚?”身为会议主持人的刑警科长委婉地反问道。

“也就是说在久本之外会不会还有一个真正的凶手呢?会不会是那个人为了加重对久本的怀疑,这才于今天将凶器悄悄地放到了那片野地上。今天的晨报不是报道过了吗,说我们正在搜寻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凶器。”

“可是,这把锥子并不能证明久本就是杀人凶手啊。如今他不是一直持否认态度,一口咬定他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吗?”县警察厅总部的警察反驳说。

“那倒是。不过,如果能在久本家附近发现凶器的话,那他的嫌疑可就很难洗清了。久本在行凶以后在往家里跑的途中将凶器扔掉了。这种想法难道不合乎情理吗?”

“可也是啊。事实可能也就是如此啊。我们觉着似乎全都搜查过了,好像蛮有自信似的,可还是难免出现遗漏和盲点啊。这类经验对我们来说并不鲜见,更何况是小孩子的证词,根本就不足取信嘛。这把锥子很可能就是前天夜里久本往家里跑的时候丢在途中的,于是就一直被丢在了那片野地里。”杉科长一边沉思一边道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看还不能断言说这把锥子就是刺死小早川的凶器啊。”始终沉默不语的县警察厅侦查一科科长梶原说。听了他的话后人们似乎有些震惊。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我们假设除了久本以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凶手。那么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希望将凶器摆放在久本的身边,并让我们去发现这个凶器,进而诱导我们认定久本就是凶手。但是,如果这个凶器有可能使真凶暴露出身份的话,那么,哪怕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真凶也不会把他拿出来示众的。会不会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作为一种次善之策,才有人在一把与凶器的形状、大小等全都相同的新锥子上抹上了一点与小早川血型相同的血迹,并把它放到了野地上呢?我觉得这种设想不能排除。”

“鉴别血型的方法除了ABO方式以外还有其他多种方式。如果按照上述方法依次化验下去的话,就可以更为严密地鉴别出锥子上的血迹是不是小早川的。然而遗憾的是,锥子上遗留下来的血迹少得可怜,能够鉴别出是A型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鉴定科长如是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把锥子丢到野地上的人就是真凶。这一点总不会错吧。就算是这把锥子是一件伪造的凶器,不过,能够把一个和伤口尺寸相吻合的刃具抛到野外的,除了凶手以外还会有谁呢?因此,我们可以做出这样一种推断,那就是将锥子抛到野外的人,要么就是凶手本人,要么就是知道小早川身边琐事并且知道其血型的人,再不就是对小早川进行过调查的人。”

在召开侦查会议的同时,为了搞清已经成为悬案的锥子的来历,刑警们还分头去市里及周边地区的乡镇进行了调查。如果结果依然一无所获的话,则打算继续扩大侦查范围。既然锥子能够被判断出是一把新制品,那就毫无疑问必有它的售出之处。

调查的结果收获颇丰。五点刚过,两人一组的年轻刑警返回了警察局。他们发现了这样一个店铺。据说今天一大早这个店铺刚刚出售过一把与交到警察局的锥子极为相像的锥子。这家杂货铺位于一条横穿街里的小河的河沿上,是一家经营了多年的老杂货铺。刃具、木工工具及厨房用具等一应俱全。最近店老板还在店铺的一角经营起面包和牛奶来了。于是工薪族和高中生们就常来店里买上一些食品当早餐用。因此,店铺每天早上自七点半起就开门营业,由店老板和他的女儿换班打理。

头发斑白的店老板听了来访的警察介绍完锥子的情况后立刻开口说道:“今天早上八点左右有一个将棒球帽深深地扣到眼镜边上、穿着竖领外衣的小个子年轻人在木工工具和刃具柜台前寻找了半天以后看中了一把锥子。在问了价钱交完款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店铺。几乎没讲什么话。”

至于那人的相貌,店老板说客人似乎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总是躲躲闪闪的。再加上女儿正在准备早餐,自己呢,又要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所以也就没能留下什么印象。更何况今天早上河滩上烟雾弥漫,堤坝上的道路被远方飘过来的雾气笼罩着。

据店老板介绍,那是一个二十至二十五岁的身材瘦小的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这便是那个人留给店老板的印象。这一切都与紧紧地盯着小早川的动向,总想伺机动手的“财部组”成员西尾条吉的样子相吻合。

警察局的刑警又带着锥子去了一趟杂货铺。经店老板辨认,确认其就是该杂货铺今晨售出的那把锥子。

这样一来,事实便一目了然了。这把锥子并不是用于杀害小早川的凶器,而是一个与该凶器的形状、大小完全相同的伪造的凶器。也就是说,事件本来发生在三月二日晚间九点左右,而所谓的凶器却是在四日上午八点左右才刚刚买到手中,并于接近晌午的时候被人悄悄地放到了久本家附近的野地里。而另一方面,久本自三日晚上就被传唤到警察局,而后一直被拘禁在警察局内,根本就没有脱身外出的可能。

“是不是应该先把久本放了呢?”杉科长望着梶原的脸,以征求意见似的口吻说。

“反过来再传讯一下西尾,并把他带到杂货铺让店老板辨认一下怎么样?”

“不。”一直背靠着椅子坐在那里的梶原嗫嚅了一声。

“即便带去让店老板辨认,店老板也未必就能够辨认出今天早上的那个人就是西尾。更何况如果西尾一口咬定自己当时根本就没在事发现场,像以往一样采取与组里的同伙事先统一口径的策略,做出一番伪证的话,我们岂不是没事找事自讨没趣?”

就在这时,梶原突然抬起他那硕大的身躯,张开厚厚的嘴唇,憨声憨气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着眼点放在对方的单纯和幼稚上。这是一个头脑极为简单的小瘪三。你们想想他该有多么的愚蠢。他甚至没有考虑到当锥子的来历水落石出以后,凶器是伪造的事实也就大白于天下了。等着瞧好了。这个人肯定还会抛头露面的。”

“抛头露面?”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典江又向我们报告了钥匙的事。”

“你是说小早川钥匙丢失一事吗?”

梶原将身躯猛然转向杉科长点了点头。

典江昨天晚上向警察局报案说小早川随身携带的正门钥匙不见了。小早川平素总是将公司保险柜的钥匙和大衣柜的钥匙拴在同一条钥匙链上。虽然外出时总是带在自己身边,可是回到家里以后便会把它放到寝室里。在警察进行最初的询问时,典江错以为自家正门的钥匙也被拴在了那串钥匙链上,可是事后一查对才发现放在寝室床头柜里的钥匙链上根本就没有正门的钥匙。

据说小早川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当他偶尔到附近买包香烟什么的时候,他会把钥匙随手放到衣兜里。看来很有可能是出事当时那把被放在小早川衣兜里的钥匙在小早川摔倒时滑落到了走廊上。而凶犯在逃跑时为了锁上房门这才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钥匙。可是到了正门以后才发现原来正门不用钥匙就可以自动锁上。于是,便没有使用钥匙而是顺手拿走了它。这便是眼下搜查总部绝大多数人的看法。也就是说,大家都认为凶器和钥匙全都被凶手从现场带走了。

“这样一来,久本便能够在逃回家中的路上将凶器——那把锥子扔到野地里,自然也就有可能将钥匙照样扔在那里了。今天天已经黑了,等明天早上再派人到那块野地里去寻找一遍好了。如果能够找到钥匙的话,就可以断定凶器和钥匙都是久本行凶后扔在那里的。也就可以凭着这些证据于明天晚上警局合法拘留期限到来之前将凶犯送交检察院进行起诉了。”梶原对杉科长有板有眼地说道。

晚上七点以后的电视节目和广播节目分别以地方新闻的形式做了与梶原的说法相似的报道。

小孩子拾到锥子的地方是一片山麓,与连接小早川家和久本家的一条弯曲逶迤的道路有一段距离。其间是一片菜地,距久本居住的银行职工宿舍不到两百米。周围则零零散散地坐落着一些民宅。因为远离公路,所以即便是大白天,这里也行人寥寥,十分静谧。

野地一角的山坡下有一座古朴的小寺院。寺院门前牌坊的下方则是附近孩子们经常聚堆玩耍的地方。据说锥子就是在牌坊附近捡到的。

是日夜晚八时左右,三名刑警分别藏身于与小寺院相反方向的野地里和周围的灌木丛中。

周围已经被笼罩在万籁俱寂的夜幕下,只是凭借着公路中间的一盏街灯才可以依稀辨认出树木的轮廓和偶尔过路的自行车及人影。

梶原在九点以前便驱车来到这里。他把车子停放在远处,之后便与三名刑警会合在一起。作为搜查一科的科长,梶原是很少亲自参加这种夜间埋伏行动的。只是因为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是他本人拟定的新方案,并且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所以才亲自披挂上阵。如果真正的凶手能够听到七点以后新闻广播里梶原拟定的“搜查方针”的话,凶手就会预料到刑警们会在明天再次对那片野地进行仔细搜索,以便寻找出小早川的家门钥匙。凶手也一定会料到,一旦找到了那把钥匙,久本的嫌疑就再也无法洗清,势必于明日遭遇被送交检查机关接受起诉的厄运。

倘若这一设想可以成立的话,真正的凶手就极有可能于今天夜里再次于此地现身。

梶原将笨重的身躯隐藏在小寺院旁边一眼就可以望及远方的灌木丛中。在这里,只要稍微一抬头,就可以借助月光看到宽广的菜田和休耕的地域。还可以望见远方微微高出一截的逶迤的路面。远方刮来的夜风虽然令人感到刺骨般的寒冷,但同时也给人带来一抹幽淡的菜花香。随着夜色渐浓,周边越发静寂起来。

路上的过往行人越来越少。十点四十分刚过,从久本家方向闪现出一个迈着碎步的人影。其头上似乎戴着一顶帽子,看上去圆圆的,身上则披着一件风衣。人影越来越近,看上去似乎是一个瘦小的年轻人。突然,人影在路上停了下来,先是鬼鬼祟祟地向前方张望了一下,接着便走向堤坝下方的田间小路,随后则立刻加大步伐走了过来。梶原的神经倏然紧张起来。因为这个从田间小路上走过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奔着这块野地或小寺院而来。

来人戴着一顶棒球帽,穿着风衣。风衣的领子向上竖起。那人将双手插在衣兜里,微微低头向前行走着。这一身姿与今晨出现在河边杂货铺前的年轻人毫无二致,与西尾条吉的特征也极为吻合。

人影来到小寺院前面以后便停住了脚步。那人先是抬头看了看牌坊,继而又俯视了一下周围的地面,接着便像测量距离似的横着向梶原这边走来。

人影似乎选定了灌木丛中的某个地点,接着便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在用双手摆弄了片刻以后便低下头去将东西放到脚下的草丛中。接着,人影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转过身想要离开那里。

就在人影退回到连接野地和公路之间的田间小路上时,负责监视任务的刑警们开始行动了。首先是埋伏在灌木丛中的两名刑警在公路一侧挡住了人影的去路,而隐藏在野地里的另一名刑警则从背后扑向那个人影。

梶原隐藏的地点离草丛最近。他的视线一直紧紧地盯在一点上。此时,他一个箭步跃了过去,打开了手电筒。只见枯干的芒草和杂草之间放着一个被揉弄成一团的报纸卷儿,报纸卷儿的边缘上露出一把银灰色的钥匙。梶原原封不动地拾起藏在报纸卷儿内的钥匙,放在手心走向亮处。只见一把不锈钢钥匙被系在一个铜环上。正如典江所说的那样,这无疑就是小早川随身携带的那把开启正门的钥匙。报纸约有一个版面的四分之一大,被揉弄得皱巴巴的,摊平后可以看到上面残留着一些血迹。就好像是刺死小早川的凶手顺手拾起报纸,拭去手上的血迹后再包上钥匙并顺手扔在了草丛中。

片刻以后,检查过血迹的梶原的目光立刻移动到血迹旁边的一张照片上。在认真看过那张照片后,梶原又将视线移动到一则消息上。这是一条关于火灾的报道。三月二日深夜,在J市南部的繁华地段似乎发生了一场火灾。这样一来,这张报纸便极有可能是在三日清晨,也就是小早川被杀的翌日清晨才被投递到订户家中的。

一瞬间里,梶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笑与困惑相间的复杂的表情。

三名刑警将那个男人带了过来。这个男人起初似乎还与刑警们厮打过,不过,没过多久也就放弃了挣扎。就近看去,此人的身材竟是如此苗条,只需一名警官就可以将其制服。

梶原将手电筒对准了对方,而对方却条件反射似的敏捷地扭过脸去。

怎么?原来是个女人!当一个刑警摘掉对方的棒球帽和黑色眼镜后,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是久本侑子。她那苍白的侧脸看上去已经有些僵化了。

“原来是这样啊?!”梶原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来是你有意识地将伪造的凶器,也就是那把锥子和钥匙丢在了野地上啊!目的也就只有一个喽!那就是想要制造出一种假象来。也就是说想让我们产生一种怀疑,认为除了久本以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凶手。而这个真凶正在耍尽各种花招,力图使人们认定久本就是杀人嫌疑犯。不过,那把锥子上的血迹你又是怎样搞上去的呢?”

听了梶原的问话后,侑子那紧闭的双唇越发紧缩起来。她突然想要缩回被抓住的左手。于是,紧紧抓着侑子手腕的刑警挽起了侑子风衣的袖口,只见她那纤细的胳膊下方缠着一条绷带。绷带已经松动错位,从侧面露出了一道像是刃具划出的伤痕。

“你是怎么知道小早川的血型的?你问过护士吗?”

侑子依旧沉默不语。片刻以后,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答道:“十年前我就知道他的血型。有一次小早川的手下打群架受了伤,嚷嚷着要输血……”

“怪不得,恰巧你的血型也是A型,于是就在新买来的锥子上抹上了自己的血迹,并且故意让我们发现了那把锥子。那么,久本杀害小早川时的真正的凶器和小早川出门用的那把钥匙又被你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侑子再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她那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扫视了一下黑暗的四周后说道:“那天晚上,久本为了解决问题而去了小早川家。我看见他临走时将家里以前用过的一把锥子悄悄地带在了身上。因为是去世的公公的生前用品,所以他日常十分珍惜它。因此也就没忍心把它丢在现场。那把锥子和钥匙在搜查完我家之前一直都缠在我的腰带里。”

说罢,侑子将左手贴在了微微隆起的腹部上,静静地抚摸着。就好像是在向腹内的婴儿赔礼道歉一般,后悔不该让冰冷的刃具紧紧地挨着婴儿。

片刻以后,侑子抬起了含泪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梶原问道:“警官先生,他该不会被判处死刑吧?他还能够回来吗?”

梶原错开了对方的视线,略带恼意地答道:“也许吧。”

(方明礼: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12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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