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艳红是个怎样的“90后”

杨江

10月28日的最新消息是颜艳红已经被提请批准逮捕，罪名仍是“涉嫌寻衅滋事罪”。因为身陷囹圄，没有人能知道从24日事发至今，她对虐童事件有着怎样的认识转变。

10月24日，事情败露时，她对前来采访的记者们解释揪幼儿耳朵不是因为孩子不听话，而是“我平时经常和他闹着玩的，玩得挺好的”。“就很短的时间，我就想拍张照，拍完马上就把他放下来了。”至于为何要把揪耳照片传给家长看，她的解释是：“就是觉得这张照片实在太有趣了，没想到家长们反应会那么大。”这是事发后迄今，颜艳红对外界唯一一次解释。

那么，真相到底是她自辩的“闹着玩”，还是网友们怒斥的“麻木、冷血到极致”？

有过理想？

21岁的颜艳红1992年出生于温岭市新河镇横塘头村，是家中的小女，上有一个姐姐。颜艳红的父母年近60岁，据村民们透露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颜艳红毕业于温岭市教师进修学校，2010年，通过面试被温岭市城西街道蓝孔雀幼儿园录取，成为小二班的老师。

蓝孔雀幼儿园是温岭一家办了十多年的民办幼儿园，事发前是浙江省三甲幼儿园。这家幼儿园租住在王府基村的村部大楼，一共10个班级，285个孩子，教师16人。幼儿园园长陈茜现在已经被免职，她承认虽然颜艳红录取时的分数挺高，但并没有教师资格证。

蓝孔雀幼儿园的学费不高，一学期不过2000元，快速城镇化的温岭市近年来不断涌入外来务工人员，学前教育有着巨大的需求，民办幼儿园是他们在外乡唯一的去处，以蓝孔雀幼儿园为例，有一半孩子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女。

然而，即便在温岭这样的浙江经济发展较发达的地区，幼师的工资也不高，公办幼儿园编制教师年薪五六万元，民办幼儿园教师年薪不过2万元。因此很多老师只将这份工作视为吃青春饭的工作，年纪到了嫁个有钱人回家过日子，或者混混日子，机会来了另谋高就。

由于不具吸引力，幼儿园普遍面临师资压力，温岭市目前拥有196所民办幼儿园，其中通过等级考核的为140所，剩下的56所为素质低、规模小、管理散的低、小、散幼儿园。这些幼儿园中，共有2000名民办幼师。温岭市教育局副局长滕林华表示，民办学校招工有自主权，想要谁就要谁。根据温岭市教育局的统计，这些教师中，幼儿教师的持证率还不到40%。

因为待遇低，很多幼师不愿意花精力去考教师资格证，滕林华透露，去年，温岭市教育局也曾经鼓励过民办幼教参与教师资格证的考试，但只有100人报考，而最终成功取得教师资格证的也只有寥寥17人。

颜艳红据说也曾多次抱怨收入低，“当幼师不如端盘子”。不过，老实巴交的父亲常规劝女儿，要好好干，能养活自己就行。

颜艳红有着多数“90后”一样的兴趣爱好，喜欢看韩剧，会为帅哥尖叫，甚至一度嚷嚷着要学韩语。当然，她也期望能像韩剧中那些出身草根的女主角那样有朝一日遇到一个有钱的帅哥，牵着她的手，奔向富贵。

嫁个有钱人，不在这里受气，她不掩饰自己的理想。她还自称“豹纹控”，QQ空间内的她不少照片都是穿着豹纹服饰，甚至与一名男子合影时，还在脸上画上了猫科动物的胡须。然而，她的月薪不过1000多元，日子过得蛮紧张，据说连吃顿肯德基都得算计算计。喜欢豹纹服饰，但她只能到淘宝买便宜货。

颜艳红喜欢上网，喜欢用微信上的“附近”功能结交陌生网友。当然，与这个年代的网友一样，她更喜欢在网上晒隐私，在与网友聊天中，她多次提到“工作真没劲”、“这些孩子太调皮了”、“太吵了”、“烦死了”“累死了”。

她对情绪毫不掩饰，直至有一天她对陌生的网友说自己手上有很多好玩的照片。这些照片记录，她用胶带封住孩子的嘴巴，将孩子倒扔进垃圾桶、让男孩亲女孩、让男孩亲男孩、把男童的裤子脱了露出“小鸡鸡”。最为让人愤怒的是那张揪耳图，照片中，她双手揪着一个男童的耳朵，将男童拎起至少离地20厘米，男童痛苦的表情与她乐开了花形成强烈对比。

“没事”、“活该”、“又不是做一辈子”。面对网友的质疑与规劝，她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因为失恋？

颜艳红的同事回忆，最初工作时，她还是很认真的，做教具会坚持到很晚，但后来变了。怀揣着嫁入豪门梦想的颜艳红一直等待命运改变，有记者采访到这样一个细节，曾有人看到下班后有一辆车来接颜艳红，后来车不见了。

颜艳红变得情绪低落，还有人发现她抽烟、喝酒，在她的QQ空间内，有一张名为“教室一角”的照片，橱柜里摆着十几个空啤酒瓶。她照例把自己的心情写进QQ空间，“他对我不好，我就要发泄！”、“他不爱我，烦死了”、“对某些人的火，全发泄在学生们身上，烦！”今年3月，她在微博中写道：我戒了烟，戒了爱别人，戒了溜冰。这些内容让人感觉，她戒掉了自己的心。

没有人知道，她最早是从何时开始虐待班上的幼儿的。蓝孔雀幼儿园的一个老师曾发现颜艳红让孩子们接吻，但她对同事的规劝不以为然，认为这不是体罚，“好玩！”她继续一如既往将这些孩子视为自己的玩具，并将照片放进自己的QQ空间，一个月前，她决定拍揪耳朵的照片，并要求同事童清清用手机帮她把这个过程拍下来。童清清不理解她这个想法，试图制止，但颜艳红说没事，就当是玩，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就这样，颜艳红用揪耳朵的方式将男童拎起来，童清清拍了照。但颜艳红并不满足于此，她觉得这个照片实在是太好玩了，要分享给网友看。在温岭某购物中心开店的微信用户“将讲090080”通过微信“附近”功能添加了“lady ga ga”——颜艳红的网名。两个人聊得很投缘，还使用了语音通话功能，颜艳红主动与这名网友分享了自己手头“好玩”的照片。在看到虐童照片的瞬间，“将讲090080”惊呆了。

颜艳红的行为就此曝光，引爆网络，谴责声如潮。随后颜艳红的空间密码被黑客攻克，702张虐童照展露无遗。不过，因为与网友聊天时谎称自己是城西街道中心幼儿园的老师，以至于不断有家长闻讯赶到城西街道中心幼儿园讨要说法。城西街道中心幼儿园报警后，经调查与网友辨认，确定虐童照拍摄地点是蓝孔雀幼儿园。

颜艳红这才发觉自己玩大了，微博疯转，记者来访，她的身份证号、手机号乃至于父亲的电话号码都被人肉出来了。24日，她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不干了，打算再找份工作，父亲当时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回闯下大祸了，可能干不成了。”在给朋友发去一条短信后，她关机了。颜艳红随后被温岭市公安局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童清清则被行政拘留7日，两个人均被幼儿园开除。

颜艳红的父母傻眼了，平时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如何变成另一副狰狞的面孔？

曾是天使？

园长陈茜觉得很羞愧，她说此前并不知道颜艳红虐待孩子，“前阵子，颜艳红班上孩子的家长有来幼儿园向我们反映，说孩子身上出现来历不明的淤青和伤口。但当我们询问颜艳红时，她说是小孩子太顽皮，在吵闹时摔倒磕伤的。”

虐童事件曝光后，蓝孔雀幼儿园的家长们震惊了，被揪耳朵拎起的孩子今年4岁，母亲君燕说，“看到这样的照片我的心都碎了。”“前阵子孩子经常做噩梦哭醒，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明白原因了。”

君燕告诉记者，10月19日，孩子回家告诉外婆耳朵疼，说是被老师揪耳朵。君燕便检查了一下，因为淤青是在耳朵里面，耳廓没肿，她以为老师只是轻微拉了一下，就没再问。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后来君燕送孩子上课时，还特意问了颜艳红是不是孩子不听话揪耳朵了，颜矢口否认。君燕以为是孩子不喜欢上学故意撒谎，结果一个多星期来，孩子一听到上学就恐惧，每天送到幼儿园都很费劲。10月24日晚上，陈茜园长突然造访君燕家，不断说对不起，然后留下3000元钱与两条中华烟走了。君燕觉得莫名其妙，直至第二日，朋友告诉她网上都是她儿子被拎耳朵的照片，她上网一看，眼泪就止不住了。

君燕夫妇将钱与烟退给了幼儿园，要求解释，但陈茜的态度让他们很不满意，陈茜一味说现在90后的孩子怎么不好，俨然幼儿园管理方面没有责任。

愤怒的家长们事发后集聚蓝孔雀幼儿园讨要说法，被扔垃圾桶的那个小孩子一年多前就已经转学，虽然过去快两年，但孩子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为让人担心的是，据家长介绍，被胶带封嘴的孩子看到透明胶带就说是幼儿园老师贴嘴巴用的，一边说还一边自己撕下胶带把小嘴封起来。

颜艳红的QQ空间内还有大量她教唆幼童们接吻的照片，其中一个女童的母亲事发后才弄明白为何女儿半年前会一本正经问“妈妈你和爸爸接吻吗？”母亲愤怒了，第一反应就是要保护女儿，她要求网站删除照片，但已经铺天盖地。“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看到这些照片造成二次伤害。”

警方尚未发现颜艳红有什么精神问题，事发前，颜艳红给家长们的也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正面形象，家长们一直觉得她年轻、阳光，家长们接送孩子，她都是笑脸相迎，因此有一些家长甚至托关系把孩子送到她的班级。

颜艳红在今年9月8日的微博中写道：“教师节你送花了吗？”教师节那天，真有家长送花了，颜艳红还对这位家长说，不用送花孩子一样会被照看好，家长好生感动。天使骤然变成魔鬼，家长们始料未及。

目前，温岭市成立处置领导小组，找到了所有被虐待的孩子，一一道歉并给予心理辅导。但家长们还是担心，孩子们心中的阴影能轻易化解吗？

专家呼吁设立“虐童罪”

最近一段时间多地频现虐童丑闻，先是太原蓝天蒙特梭利幼儿园老师李竹青因为孩子不会10加1，短短十多分钟时间内狂扇了女童70个耳光，事件曝光后，李竹青被行政拘留15日，学校被认定非法办学责令关门。温岭幼童虐童事件后，四川雅安荥经县新庙乡小学保安何远新又被曝用弹“雀雀”的手段体罚学生。学生们说，何远新虐童的手段不仅有“群弹”，有时候还被全身扒光“冷弹”，或者“擀小鸡鸡”或“磨杠子”。所谓“磨杠子”是被处罚的同学站到床边或门槛边脱去裤子由另外的同学抬着，在床边或门边不停地上下磨“小鸡鸡”。“擀小鸡鸡”是将被处罚者的小鸡鸡拉长，按在床沿上，用棒或筷子像擀面皮似的擀。

记者统计发现，近年来发生负面新闻的多是民办幼儿园。随着城市新涌入人群的不断增加，学前教育存在着巨大的需求压力。然而我国教育投入总体不足，学前教育投入经费又只占教育总经费的1.3%，远低于国际平均水平。同时，学前教育在数量上还存在“国退民进”的现象，据有关部门统计，城市幼儿园总体数量从2000年的3.7万所减少到2007年的3.3万所，乡镇幼儿园从2000年的4.5万个，下降到2007年的3.5万个。据2009年的统计，在我国13万所幼儿园中，有8.2万所民办幼儿园，占全国幼儿园总数的63%，在一些地区除了机关幼儿园外，学前教育几乎全部让位民营，政府部门当起了甩手掌柜。

民营幼儿园数量激增的同时又呈现出“贵族化”与“贫民化”两个极端，一些低端幼儿园管理者不具备管理资质与经验，为控制成本竭力压缩成本，由于薪资低，师资存在巨大缺口，21 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指出全国幼师150 万左右， 缺幼师80万。

大量不具教师资质的人甚至一些社会闲杂人员混入幼儿园，以浙江省为例，全省四成也就是4万名幼师没有教师资格证，这一现象在全国具有普遍性，在西部一些地区，情况更为严重。熊丙奇认为，如果要求所有的教师都持证上岗，那很多幼儿园就会关门。“黑幼儿园”如果取缔，很多幼儿将面临“失园”。

在温岭蓝孔雀幼儿园的处置上就面临这样的难题，网友们呼吁关停，但一些在当地打工的家长则呼吁不要关停，否则孩子没人管，大人无法上班。

民办幼儿园准入门槛低、管理混乱，儿童意外事故在所难免，《新民周刊》曾追踪并救助一个典型的案例，郑州梦起点艺术幼稚园（民办），因管理不善，老师张莉娟将一锅滚烫的面条从5岁幼童林喆头顶倾倒而下，导致幼童严重烫伤，事发后学校关停，至今无人担责。

温岭的这起虐童案留给人们的思考不仅于此，此事还突出暴露了儿童保护的法律缺失，因为我国刑法没有“虐童罪”这一罪名，“虐待罪”又限定在家庭成员，“故意伤害罪”则需受害人伤势达到轻伤以上结果，温岭警方最终只得依照涉嫌“寻衅滋事罪”刑拘颜艳红。

对此，近九成网民呼吁设立“虐童罪”，中国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市未成年人法研究会会长姚建龙说，“在国外，虐待儿童的行为是法律的高压线，而在中国还是一条虚线。”他认为，如果不对虐待儿童作刑法上的单独评价与定性，并确定严厉的刑罚后果，此类行为必然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