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世间有情人

柴静

以前，我只知道他卖了30多万串羊肉串资助贫困学生，感动了很多人，于是决定去采访他。

他递给我一串，说：“你也吃一串。”我以为他烤肉串这么多年，自己早不爱吃了，但他却拿着一串吃得很香，他说：“小时候，我爸爸每次进城只带一个孩子吃羊肉串，我吃不上，就哭。”

在他们乡里，一共只有7个人念过初中，他上到了高二。后来，哥哥因为赌博，把房子输没了，家里天天都不得安宁。他想，得让他们过好点儿，于是背着烤炉，带上500元钱就出来了。

刚到西安时，生意还不错。一天突然来了20多个老乡，让他跟他们干。他不同意，结果被狠狠打了一顿。他没敢回旅馆拿行李就背起炉子走了，身上只剩下1块钱，买张站台票上了火车。他不知道车往哪儿开，等到实在饿得不行了，他下了车，是郑州。

沿着铁路线一直走，他来到市里，进了一家餐馆，帮别人烤肉串。别的伙计每天黑老板30元钱，他不忍心，想帮着说说，结果又被打了一顿。他没有领工资，也没跟老板说就走了。

后来他来到贵州毕节，那时身上只有几块钱，赊了10元钱的肉，烤好后卖了14元。不料城管来了，被罚了10元。他卖一个肉串挣不到3毛钱，都攒着寄回去让家里盖房了。每次寄完钱，只给自己留下10元。他住的房子没有窗户，太阳永远照不进来。

家里虽然有了钱，但仍不安宁，为争这点儿钱闹得更厉害了。他想，要是都有钱就好了，于是把哥哥们都带了出来。到毕节后，他们却联合起来赶他走，他只好躲起来。后来哥哥们又互相打起来，都跑了，他才敢出来。

经过这件事，他伤透了心，自从来到这里，别人不欺负他了，自己的亲人却这么对他。因为这样的打击，他开始关注起身边那些人的生活和关系来。

我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他说：“就像我们摆摊的时候，个别做小本生意的人，一旦是同行，必定会吵架。”

他觉得这是因为那些人从小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有钱了，一定要把所有钱都用在教育上。他就是这么开始捐的钱，他帮助的都是因为贫穷不能上学的孩子。

他说，他要再拼命干10年，挣到100万，建一所农村留守儿童学校。这样，也许会改变他们的一生，这跟救人性命是一样的道理。

或许有人会说，一个卖羊肉串的小贩，能帮助到多少人呢，把自己的生活牺牲掉就得不偿失了。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牺牲了什么，相反，他觉得很快乐。

采访他时，有个大眼睛的小孩儿跟妈妈来买了5个羊肉串，但小孩儿不吃，而是让妈妈吃完后，再买5串。小孩儿说：“每天非来这儿不可，只在这儿买。”

我问为什么要来这儿买，小孩儿看他冲自己眨眼睛，羞涩地咧嘴笑：“因为我喜欢他。”还是孩子们最了解他。有个小孩儿写过这样一句话：“长大了，我也要像他一样，做个世间有情人。”

他就是阿里木，把卖羊肉串挣来的10万块钱都资助给贫困学生的好人，让160多个贵州孩子重返校园。阿里木快40岁了还没娶上老婆，好在去年总算结了婚。姑娘比他小12岁，长得漂亮，又是大学毕业，现在每天跟着他一起烤羊肉串。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