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缝补补是亲情

艾芥

1

两年前离婚时，儿子小照归了他妈。

不是我不想要儿子，而是大家都说，孩子跟妈能更好。一个男人，要工作、要出差、要加班，还要找女朋友，万一再婚，后妈对他不好，那不是更糟？

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5岁父母离婚，父亲去了另一个城市，一年最多见一次。父爱缺失的痛苦和遗憾，这辈子估计都无法愈合了。

我怕儿子也会像我和父亲一样，变得比陌生人还要冷漠。所以我对前妻说，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她唯一需要答应我的，就是不能割断我和儿子的联系，每个周末，孩子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儿子有什么头疼脑热，一定要告诉我；家长会、生日聚会、老师的意见、孩子的心事……我统统都要知道。

最开始，小照并不清楚离婚是什么。爸爸有个家，妈妈有个家，他比别的小朋友多了一个去处，甚至还有点儿得意呢。

儿子从没因为我和他妈妈离婚而跟我产生隔阂。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努力做个好父亲，小照就不会受到父母离异的影响，就会一直跟我亲亲热热，直到他长大成人。我们的父子深情，任是谁也破坏不了的。直到有一天，那个叫刘建设的男人出现了。

2

小照第一次提起他，是在一次饭后的随意聊天中。我正跟他拼乐高玩具，准备造一个军舰出来。换作平时，他会特别崇拜地围着我喊。但这一天，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突然说：“刘叔叔说要带我去看真的军舰，很大很大，就在海边。”

仿佛自己的领地里进了异类，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尽量放缓声调，装作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问儿子是不是很高兴。儿子点点头，伸出手比画起来：“刘叔叔说，军舰好大，有甲板，可以在上面跑，还可以看见海鸥。刘叔叔曾经在军舰上工作过，他说等到了夏天，就带我和妈妈一起看军舰。”

这一条条信息，如巨浪般将我打蒙了。儿子的心里确确实实走进了另一个男人，他懂得小照喜欢什么，会为了前妻对儿子下工夫。

不行，他这样做，即便是出于喜欢小照，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第二天，我就去找前妻了，问她小照是不是有了一个刘叔叔，他们未来有什么打算。

前妻有些慌乱，只说最近在谈朋友，又说刘建设喜欢小照，真心拿小照当儿子看。

我一听就火了：“那我呢？小照是我的儿子，他只有一个父亲。告诉你，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儿子！”

前妻瞪大眼睛看着我：“谁要跟你抢儿子了？难道你不希望孩子的继父喜欢他？”

她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周末我去接儿子，老师说小照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打前妻的电话，她直接挂掉；找上门去，总是吃闭门羹。直到有一天，我在她下班之前，早早等在门口。

电梯门一开，儿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爸爸。”我抬头一看，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正抱着他走出来。

3

男人果真是刘建设。前妻值夜班，他去幼儿园接的小照。看到儿子趴在他怀里的那份自在，我的心顿时如刀割一般。

见我站在门口，他迟疑了一下。儿子看见了我，冲我举起胳膊。他立刻松了手，将小照交到了我怀里，笑着说：“原来是小照的爸爸来了啊。”

搂着儿子，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开了门，对我说：“进来坐进来坐，我给小照做吃的，你也一起吃点儿吧！”

门内是我曾经熟悉的空间，装修设计时，我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可现在……

儿子在我怀里仿佛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激动情绪，不错眼珠地看着我，紧张得一言不发。我终于忍不住了，趁刘建设没注意，抱着儿子就出了门。进电梯、出电梯、发动车、快速离开。小照从头到尾一声没吭，似乎一点一滴地体味着我的爱与恨。

前妻的电话打来了：“你把儿子抱到哪里去了？老刘吓坏了。快送他回来吧，老刘做了他最爱吃的土豆饼。”

土豆饼？小照什么时候开始爱吃的？他最爱的，不是我做的烤鸡翅吗？

我有点儿生气地扶着儿子的肩膀，问他最爱吃的，到底是土豆饼还是烤鸡翅？小照咧着嘴，哇地哭出了声，大喊：“我要妈妈！”我抱住他，将他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些时候，我把他送回了家。儿子临进门前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的心都要碎了。

4

《虹猫蓝兔》是小照最喜欢的动画片，和他一起看这个动画片是专属我俩的特别行动。我们头靠着头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好吃的零食。看到精彩的地方，会一起发出长长的“噢——”。

可是突然有一天，小照说下周日他要去体育馆看一场《虹猫蓝兔》的儿童剧。我小心地问他跟谁去，他说：“刘叔叔带我去，他还说要给我买一套蓝兔的衣服穿上。”听到这些，我心里难过极了。

送回小照的第二天，我就直接去刘建设的单位找他了。

我直截了当地说：“你别想插到我和儿子中间来，我是他的父亲，我陪着他看完了所有的《虹猫蓝兔》，一直盼着带他去看这出话剧。这是我们父子俩特别的节目，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下个周末小照必须跟我在一起。”不等他回答，我扭头就走了。

小照还沉浸在要看话剧的喜悦中，而我却在琢磨该怎么对他说才好。周五我去接小照，刚上车，就有人敲车窗玻璃。刘建设手里举着两张票，对我说：“你说得没错。这话剧应该你带儿子去。”

票飘进了车里，刘建设冲我笑了笑，不等我说“谢谢”就走了。

那个周末，我带着小照一起去体育馆看了话剧。我们和无数小朋友一起喊，一起叫，儿子欢喜地攀着我的脖子，一直激动得不愿意坐下来。

送儿子回去时，我装作无意地问：“那个刘叔叔是不是对你不错？”小照点点头。我说：“那你们夏天要去看军舰吗？”听了这话，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夏天很快就到了，父亲突然找到了我。10年没有见面，眼前的父亲苍老了很多。他说在这里买了房，打算在这儿养老，他只希望我能有时间跟他聊聊天，说说话，不希望离开人世时，儿子心里还恨着他……人的心里，有多少无奈和遗憾，就有多少深爱和痛彻。

以前他说这些话我从来也没听进去过。可是这一次，我却懂了。

再到周末，我就邀请他来吃饭。爷爷和孙子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情投意合玩得非常开心。

暑假的时候，刘建设兑现了诺言，带着前妻和儿子去青岛看军舰了。我和父亲，隔几天就会见一次面。

有了父亲和儿子，我终于明白，有爱，就会有遗憾，有无奈。因为爱，你就得去接受这些遗憾和无奈，学会默默地等待和守护。

只有当你明白这些的时候，你才真正学会了该怎么向亲人表达自己的爱，并接受对方的爱。

（秋雨摘自《家庭之友·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