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放手吧!
2012-05-14卷耳白
卷耳白
铁莲花
1.重逢
只一眼,傅少清便看到了坐在西洋沙发上的白君莲。
她一身胭脂色的旗袍,衬得肌肤越发明皙,正偎依在一个日本军官怀中,媚眼如丝。那日本男人下巴搁在她肩上,一双手却不安分地游走。
“挪开你的脏手!”心仿佛被猛烈一击,傅少清冲开人群,直直地走过去。
白君莲一怔,当看清对面的人时,愕然:“你怎么……”话还未说完,身子已被傅少清猛地一扯,直接拖出门外。
“放开我!傅少清!”白君莲想要甩开他。
“怎么,还嫌那模样不够恶心?”手非但没有松开,还箍得更紧。
“你跟踪我?”傅少清昨日刚回山城,她不相信他会来这种地方,除非……
就算是跟踪吧,傅少清盯着她:“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白君莲吐出一口气,“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句话,傅少清身体陡然僵直,转过身俯视她:“是你该记得你的身份,我的——好婶娘。”
婶娘。
两个字落入耳中,白君莲面容已木然一片:“既然你还记得我是你婶娘,那么,请你放开我。”
傅少清咬牙,缓缓松手:“那个日本人……”
“合作伙伴。”白君莲淡淡打断他,“昨天葬礼时你便该清楚,你叔父临终前已将傅家交给了我。如今的山城,是日本人的天下,得罪了山田,傅家别说做生意,就连撑都撑不下去。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新联军正与日本人在前线开战,烽烟连天,然而这小小的山城却依旧繁华得很,只因这里是日本人的地盘。
“你说你这么做是为了傅家?”傅少清的心猛地一抽,眼底满是不解与伤痛,“那么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会嫁进傅家,为什么会……”
一阵风吹过,白君莲的心蓦地一抽,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直到身后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停下来,靠在墙上,眼神迷离。四年了,她不是没有想过重逢,只是想不到,重逢时已是这样的境地——她与他,婶娘与侄儿。然而只不过片刻,她深吸一口气,那丝雾气一般的神情统统散去,微微弯起嘴角,走了进去。
山田正在喝酒,见了她,抓住她的手就将她拖到怀里:“刚才是谁?”
“傅坤的侄子。”白君莲漫不经心地说。
“哦?”山田笑得叫人捉摸不透,“就是那个留洋回来的?可似乎……他对你,不像对一个婶娘。”
手指微微一颤,白君莲轻轻拧了山田一把:“大佐该不是吃醋吧?这世间除了大佐,还有谁能帮我?他……算得了什么?”
山田笑道:“白姨太言重了,皇军还要仰仗傅家的人脉,在山城招募人力呢。”
2.误会
冷月稀疏,傅府的长廊上,傅少清静默而立。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似乎顿了那么一下,随后,朝反方向去了。他转过身,果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你还要避我到几时?”
白君莲一怔,转过身:“我为何要避你?”
傅少清走过来,俯视她:“这话该我来问,这些天,你处处避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你我终归男女有别,按理说,也不应该太亲近。”白君莲淡淡地道。
傅少清的眼睛蓦地一沉,忽听管事道:“当家,许记成衣铺的许师傅来了,您看……”
“叫他到我屋里!”白君莲眼眸一亮,就要离开,却被傅少清拦住,“不是说男女有别吗?叫一个裁缝到屋里,也不怕惹人闲话?”
“许师傅是来为我做新旗袍的,有何不妥?”白君莲冷脸绕开,径直朝屋里走去。
“大半个月才能见你一次,我想得心都疼了!”
“嘘,小心叫人听见……”
门阖上。细碎的话语伴随着暧昧的锦帛摩擦声传入耳中,分明知道不该去管不该去听,但傅少清的脚就如生了根一般,身体已然僵硬。她居然……“砰”的一声,他一脚踹开了门。
屋内,两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震住,狼狈地分开,白君莲的目光落在傅少清身上,怔了一怔,怎么是他?她还以为是……很快,她脸上浮上羞恼的神情:“傅少清,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傅少清瞪着许生,吐出一个字:“滚!”
许生似乎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走了。
傅少清一步步朝白君莲走来,笑容古怪:“你说讨好那个日本人是为了傅家,那么这个姓许的呢?一个小裁缝,难道也能帮到傅家,帮到你?”
白君莲摇摇头:“他是不能帮我什么,可我就是喜欢。”
“你说什么?”
“那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嫁进傅家,嫁给你叔父?那么我告诉你。”白君莲笑了,“那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本是这样的人,我就是喜欢大权在握,喜欢将一切捏在手里,喜欢男人围着我转,我受够了从前的苦日子,明白了吗?错就错在,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否则,说不定与傅坤相比,我还会选个年轻些的。”
“你——”傅少清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傅少清!”白君莲打断他的话,“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了。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记住,如今的傅家,我是当家,若你在像那夜或今日一样不识规矩,就给我搬出去!”
湖水碧绿,青山如黛。她说:“少清,我等你,不管是四年还是四十年,我都等你……”
那一切,原来,她早已忘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因为叔父的死赶回来,却看到那个梦中的女子披麻戴孝坐在大堂之上时的心情。那个四年前说等他回来的女子,居然嫁给了自己的叔父,成了山城傅家庄园的当家主母,他的婶娘,再也不是那湘鄂湖畔,他所熟悉的那个——爱人。
傅少清盯着白君莲,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良久,笑了:“婶娘的教诲,侄儿记住了。只望婶娘也记住,哪些事,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孀妇不该做的。”
他走到门口,忽地转过身,仿佛喃喃:“有时我真不明白,四年,究竟会如何改变一个人。”
直到门再度关上,白君莲才坐下来,从那崭新的旗袍下,抽出一份报纸。报纸上,是前日的一则新闻:又有几个土山的矿工无故失踪了。
她的指尖一点点蜷缩起来,想起傅少清问她,为何会嫁进傅家?为何?她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因为,这是她的使命,她必须留在这里,直到……
3.刺激
“这是洋行的账目,请婶娘过目。”傅少清将一摞账簿放在白君莲面前。
白君莲目光落下,账簿上本有些赊账用红笔勾勒,如今已成了蓝色,她愕然地抬起头:“你……”
傅少清微微一笑:“侄儿谨记婶娘教诲,要想在这个家住下去,必定不能做个闲人,婶娘生意繁忙,侄儿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从那天开始,傅少清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跟着管事去傅家商铺。曾几何时,他说过,不想沾手家族的生意,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因为如此,他才远渡留洋。只是彼时,她并不知道,他所谓的家族生意,就是傅家。
但如今……白君莲说不上话来,他不该待在这里!或许像之前那样更好些,她还有借口叫他走,但……她终是点点头:“如此便好。”
罢了,或许从见到他,知道他是傅家少爷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一切都躲不掉也避不开。
“婶娘若没有其他事,侄儿先告辞了,侄儿还约了胡小姐。”傅少清站起来。
“胡小姐?”傅少清才回山城多久,怎么认得了什么胡小姐?
傅少清嘴角泛起笑容:“胡氏千金胡芊芊,侄儿虽然前几日才认得她,却一见如故。”
傅少清离开后,白君莲叫了管事:“山城胡氏,查一查。”她记得山城是有个胡氏,可胡氏似乎并无女儿。一见如故?一丝酸涩在她心头泛开。
与此同时,山田站在窗前,笑得得意:“千代子已经行动了,傅家在山城影响很大,一个白君莲不够,必须完全控制住。只要Y计划成功,消灭新联军便不费吹灰之力,这是天皇陛下的命令。”
清晨的傅府花园里,传来女子清脆笑声,丫鬟来报:“少爷的朋友来了,在园子里赏梅呢。听说,是胡家的小姐。”
胡家小姐?白君莲蓦地站起来。窗外,一身鹅黄绣花袄子的女子,站在梅树下,笑颜如花,傅少清正站在她身边,将一枝梅插在她的发髻上。
眼眸仿佛被灼伤,下一刻,白君莲转过身去,这样也好,不是吗?他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她与他,再无可能,既然如此……
“当家,老奴查过了,胡家这位小姐是前几日胡夫人上香时偶遇,认做干女儿的,胡家并无女儿。”管事的声音从外传来。
“你说什么?”白君莲怔住,飞快走出门去,却看到迎面而来的傅少清:“侄儿有事找婶娘商量。”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那个胡芊芊……”
“是关于芊芊的事。”傅少清一字字道,“侄儿想与婶娘商量的,便是与芊芊的婚事。”
“你要跟胡芊芊成亲?”白君莲蓦地后退一步。
傅少清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的情绪变化,似笑非笑:“怎么,婶娘不同意?”
白君莲急道:“胡家并无女儿。”
“我知道。芊芊是干女儿,可那又如何?我爱她,不在乎她出身如何。”
我爱她。几个字,在白君莲心底慢慢扩散,一波一波,如刀绞。她指尖微微发颤,冷冷道:“总之……不行。”
傅少清不能与胡芊芊成亲,因为,她很清楚,胡芊芊的真实身份。她是那个人派来的。一定是。
“婶娘未免太过霸道了!”傅少清蓦地扯住她的手,语气冰冷,“侄儿只是来告诉婶娘一声,至于芊芊,我非娶不可!”
4.纠缠
至于芊芊,我非娶不可——
傅少清的话在白君莲脑海里回想,她握着锦缎,触手是华丽的冰凉。
“白姨太怎么了?”许生走过来。
“没事。”她朝他嫣然一笑,将那匹缎子推过去,缎子底下,露出一角白纸,“就这匹吧,颜色艳丽,给我做件坎肩。”
许生眼底闪过一丝光,压低了声音:“看到报纸了吗?”
白君莲点头,沉声道:“都是傅坤年前从乡里招去矿山的人。”
许生握紧了拳:“不能再这样下去!”
“是,我立刻去见山田,你准备准备。”
“千万小心。”
走出门外,白君莲一阵恍惚。前日报纸上那些失踪的人,她很清楚,再也回不来了。她不能任由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
丽花皇宫里,白君莲抿了一口葡萄酒:“大佐知道,我刚当家不久,比不得老爷在世在山城那般有威望,那些乡亲哪里会相信我,将子女交给我?”
山田连连摇头:“白姨太真是谦虚。傅老爷在世时就对那些街坊诸多照顾,不止分粮,还帮那些人谋到差事,如今有钱赚,他们怎么会不乐意?”
白君莲皱眉,似乎有些迟疑:“可那日报纸说,矿工失踪了,那些街坊前几日还来找我问起,我……”
“挖矿出事谁也无法预料,否则,皇军也不用高价雇佣他们。皇军出钱,他们出力,钱不是一分不少吗?”
“也是,就算做生意,也有亏有赢。”白君莲点头,“既然这样,不知傅家省城那边的生意……”
“只要白姨太出面招募到人力,省城那边,交给我。”
“一言为定。”
走出丽花皇宫,白君莲长舒一口气,事情似乎很顺利,山田终于肯让她参与进去。然而,既然如此,为何要安排一个胡芊芊?转念一想,她便明了,山田是只老狐狸,他虽然用她,却仍存疑心,傅家并不止一个耳目,如今加上胡芊芊……
白君莲眉头深深蹙起,她阻止不了傅少清娶胡芊芊,有些话,她不能说,而心底的想法,她是更无法叫他知道了。那么……无可奈何。
她神思恍惚地走着,撞进了一人的怀抱,抬头便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她记得叫他不要再来这里的:“你为什么还要来?”
傅少清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应该再管,可却还是忍不住,他看着她:“下个月,我就要娶芊芊为妻。”
心蓦地一疼,白君莲恍惚地抬起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傅少清凝视她,他不相信,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否则,你为何要极力阻止?”
白君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只要你说,只要你说,你不想我娶胡芊芊,我就不娶。”傅少清目光炽热。
“你不能娶胡芊芊。”他的出现是不可预料,她不想他牵扯其中,胡芊芊会害了他。
“我要的,不是‘你不能,是‘我不想。”傅少清固执,承认她还在意,有那么难吗?
“我……”
忽地,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带着一丝微凉,却轻柔如水,缓缓摩挲,随即,他低下头:“阿莲,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阿莲,我认输,之前的事,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我现在只想以后,以后,别再见那些日本人,别再那个样子,等我把这里的生意结了,我们离开山城,重新开始……”
温柔的誓言,熟悉的气息,让白君莲浑身颤抖,竟忘了反抗,仿佛抓住了那么一点点泡沫般的希冀,沉溺下去。月光洒在昏暗的巷子里,如水荡漾,她的心也跟那月色一样,柔软而薄凉。
5.决裂
黄昏时分,白君莲站在码头上,船上,是背着包裹的男男女女。这些人,表面都是她招募来送去土山矿地的矿工,只有他们彼此心里清楚,不是。临别,她与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都含着复杂的情绪,有鼓励,有珍重,更有无边的不安。
此去生死,便不由己了。
“白姨太,大佐传话,说多谢白姨太,省城的事尽快为您办妥。”山田的手下朝她毕恭毕敬地道。
“哪里话,能为大佐办事,是我的荣幸。”白君莲微微一笑。
船离开码头,遥遥而去。白君莲站了许久才转过身,却蓦地凝住。身后,傅少清静静地站着,手里不知拿着什么,面容苍白得透明。
“你怎么来这里?”他分明已该跟随管事出门谈生意才是。
“你呢,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傅少清看着她。
“我……”
“你还跟日本人在一起?还要替他们做事?”傅少清上前一步,眼底是无尽的怒火。不止如此,这些天,他发觉她与那许生也还有往来,他心底告诉自己,她只是去做个了断,想不到,跟她来到这里,却看到了这么一幕。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无话可说。”沉默许久,白君莲幽幽地开口。
“你是不是疯了?!”傅少清踉跄了一步,“你知不知道,那些去土山开矿的人有一半会莫名其妙地失踪,不见尸首,日本人心狠手辣,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谁能知道?你怎么如此狠心,他们都是你的街坊,山城的百姓,我们的同胞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食。若不是如此,他们每月哪里来那么多钱寄回家?那笔钱可以供山城多少户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钱,你眼里只有钱吗?为什么,为什么那夜你分明答应我……”
“我什么都没答应你,至于那夜,我只是一时糊涂,忘了吧。”白君莲漠然道。
傅少清忽然笑了:“嗬,原来如此。是我傻,还以为……”还以为她之前只是一时被蛊惑,还以为自己能将她救出来,原来,她依旧执迷不悟。眼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冰冷疏离,他扬起手一扯,“这是我连夜做的,想必,你不会需要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哗啦啦,什么东西散落一地。竟是一串用莲子串起的珠链。
几日后,白君莲正在梳洗,管事的拿来一张帖子:“当家,少爷今日叫人大量采购了聘礼,送去了胡家。”
白君莲手指微微一颤。他还是要娶胡芊芊了。她知道,倘若她开口,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她做不到。她无法再一次让他满怀希望,又彻底绝望。哪怕他误会,恨她都好,她已经回不了头。
她此刻唯一的希望,是土山那边快点传来好消息,一切快点结束。她真的累了,身心疲惫。
6.沉沦
腊月初三,傅家一片张灯结彩。喜庆的乐声中,白君莲独立窗前,竟淡淡地笑了。多少年前,当她还是个湘鄂采莲女时,便梦想过这一幕,那个梦想中的少年郎如今终于要娶亲了,娶的是别的女子。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白君莲愕然转身,竟是一袭喜服的傅少清。
“你走错了屋子……”她开口,却发现他面色酡红,眼神如一头嗜血的野兽:“我没有走错屋子,我就是来找婶娘的。”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新娘子还在房里等着呢。”白君莲无路可退。
他气息灼热,带着微醺的酒味,将她包围,下一刻,竟一下子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她惶恐地睁大眼睛:“你醉了!”
“不,我很清醒。”从未有过一刻,他如此清醒。傅少清眼底恍若冰火交融,蓦地将头埋在她脖颈间。
白君莲瞪大了眼睛,用力挣扎:“傅少清,你……浑蛋!”
她的反应彻底激怒了他,傅少清的声音犹如某种嘶咽:“你不是人尽可夫吗?可以是日本人,可以是裁缝,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就我不行?”
“对,就你……不可以。”他的话语句句刺中了她的心,是,就他不行,因为,他是傅少清,他不知道,她只是在保留那一点点尊严。
“是吗?我倒要看看,我如何不行!”傅少清仿佛疯了,不,从重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真的疯了,他竟卑微到用一个胡芊芊去刺激她,然而,直到拜堂时,他才陡然清醒,他要的只有她,只是一个她而已,他竟在这样的时候,入魔一般来了这里……一手扯烂她的衣裳,一手滑向她的裙摆,他没有一丝怜惜,直直地进入。
身体贯穿的瞬间,白君莲犹如僵硬了:“傅少清,我恨你!”
剧烈的疼痛也比不过心的幻灭,他与她,她生命中唯一仅剩的一点美好,彻底碎了。
“恨我也好。”若不能叫你爱我,那便恨吧。他眼底是万劫不复的忧伤。如果往后是地狱,就让他们一同沉沦。
二月的山城下了一场大雪。
傅府在长廊上,新嫁娘胡芊芊怯怯地躲在丈夫身后:“芊芊不知哪里得罪了婶娘,婶娘竟掀了芊芊为你炖的补汤。”
傅少清目光扫向白君莲,淡淡地笑道:“婶娘即便对侄儿有所不满,也不能将气撒在芊芊身上啊!”
白君莲垂下眼:“我只是见你这几日很忙,怕你虚不受补,反而坏了身子。”
那天后,傅少清竟像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那般。看着他与胡芊芊浓情蜜意,她心中没有波动是假,然而,她并非针对胡芊芊,她只是……不敢掉以轻心,对一切胡芊芊做的东西。
“多谢婶娘关心,只是——”傅少清一把搂过胡芊芊,“芊芊已是我的妻子,她不快活,我也不快活。但望婶娘能好生待她,别叫她受了委屈。”
“少清!”胡芊芊感动地窝在他怀里。
“看你,眼睛都肿了。”傅少清怜惜地捏了捏胡芊芊的鼻子,两人相携而去。
天越发凉了,窗外的梅树上积雪层层,哈一口气,结成心底的冰。白君莲蹲下身,拾起地上碎碗的一角匆匆出了门。半个时辰后,她脸色凝重地回来。
她叫医馆的人看了,那碎碗上沾的,居然是一种奇特的粉末,味苦,由罂粟提取,俗称大烟。果然,胡芊芊要……不,她不能再让她待在傅少清身边!
“少爷,不好了,少奶奶出事了!”第二日,傅少清正在铺子里,他的丫鬟冲了进来。
“什么事?”傅少清蹙眉。
“上午当家让少奶奶过去叙话,后来两人出去了,是当家一个人回来的,说……少奶奶不见了。”
白君莲?傅少清怔住,下一刻,冲进白君莲的屋子:“你到底对芊芊做了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芊芊与我一同逛街,却走丢了,我也心急。”明知他会来质问,白君莲的心还是微微颤抖。那个女人经过日本人专业训练,但到底对她一个妇道人家轻心了。当她为她搽有毒的胭脂时,她并没有怀疑。
那一幕,白君莲至死都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杀了人,然而,她不后悔。为了傅少清,更为了……
“你是在报复我?”傅少清闭上眼,“可芊芊有什么错?”
白君莲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从未想过报复他,芊芊,是日本人的人。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腹的心事,只能一人吞下。
7.真相
“什么?千代子失踪了?”山田气急败坏。
“恐怕是计划失败了。”
“怎么会?之前派去傅府的眼线并没有出事,难道是为了一个傅少清,白君莲她……可她一个女人,怎么对付我皇军训练出来的特派员?”
“白君莲或许没这么简单。”
“你是说……”
“之前有密报,新联军新培养了第一百零七号联络员,代号铁莲花,我们一直在查找,现在看……”
山田蓦地回头,眼神阴郁异常:“很好,居然看走了眼,看来,我们要招呼招呼傅家那位少爷了。”
昏暗的地下室里,傅少清幽幽醒转,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了,傅少清在哪里?”
傅少清蓦地睁开眼,便看到白君莲正站在昏暗处,而她面前,是山田。目光相触,白君莲心蓦地一揪。
山田笑道:“我就知道,为了傅少清,你会来。你我在这样的地方相见,怕是头一回吧?”
“大佐这是做什么?”白君莲移开目光盯着山田。
“做什么?”山田摇摇头,“自然是请你来做客的。”
白君莲看了傅少清一眼:“那好,你放了他,我们慢慢聊。”
“你真愿意跟我聊——铁莲花?”
白君莲浑身一震,到底还是暴露了。在杀了芊芊之后,她便知道,山田或许会嗅出端倪,没想到那么快。她冷冷地仰起头:“是,只要你——放了他。”
他们的对话,傅少清一个字也听不懂,他蓦地站起来:“白君莲,不用你那么好心,我宁愿留下来,也不用你救!”
他不能一个人走,绝不能。
白君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纵然他脸色冷漠,但她还是明白了,她笑一笑:“你……回去等我。”
幽长的过道里,白君莲随着山田向前走,很快,闻到了一种叫人呕吐的气味。像是某种药水,又像是肉类腐烂的味道,心咯噔一下,她脑海里闪过什么,铁门开了。
一瞬间,白君莲胃里仿佛有许多东西翻江倒海,她浑身颤抖,指节泛白,如同到了地狱。没错,这就是人间地狱。
无数个巨大的木桶里装着一个个赤裸的人。不,或许已不是人,而是某段残肢。他们身上的肌肤溃烂不堪,犹如被猛兽啃咬,被剧毒腐蚀,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朝她看过来。一瞬间,她眼前浮现那日在码头的那些眼眸,心中翻腾,发狂地喊:“畜生,你们这些畜生!”
“哈哈哈,白姨太不喜欢吗?这可是皇军用三年时间研制的细菌病毒,还差一步就成功了,只要Y细菌研制成功,新联军很快就会完蛋,只可惜,损失了一个山城。不过不要紧,要不是山城有独特的地理环境能更好地培育这些宝贝,皇军也不会稀罕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
白君莲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是真的,那一切的猜测都是真的。原来,所谓的Y计划就是在山城制造恐怖的细菌,傅坤为了牟利送去的那些矿工,便成了试验品!只可惜,新联军终究晚了一步,如今连他们的人也……
“现在,铁莲花,你是不是该好好儿跟我说说,新联军的名单了?”
一个时辰后,白君莲回到地牢:“傅少清。”
傅少清腾地站起来:“你有没有事?”纵然她是那样的女人,可当她被日本人带走,他却还是心如刀割,此刻见她回来,心才定了。原来,他还是爱她,没有条件,毫无办法。
白君莲笑笑:“你忘了我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怎么会有事?”
“你若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刚才又为什么要救我?”傅少清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道。
白君莲语塞,良久蹲下来:“他们要的是我,不是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听不懂她与山田的对话,但傅少清却能觉察,一切并不简单。
白君莲摇摇头:“别问那么多了。”她怎能告诉他,自己,是新联军的人?山田抓她来便是识破了她的身份,要新联军的名单。她是以名单为条件再见傅少清一面。
她又怎能告诉他,四年前的一切,她从不曾忘怀,湘鄂湖畔,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只是,世事难料,往往不遂人愿。在他走后,她无意中救起了一个名为傅坤的中年男人,那一夜,她永远无法忘怀,傅坤摸进她的屋子……强暴了她。
心如死灰,她想自尽却被新联军的人救起,从此成为其中一员,直到,新联军截获了日本人的密报,获悉了Y计划,她才想尽方法接近傅坤,为了家国,也为了私仇,她不管不顾,甚至牺牲一切尊严。只是,她再想不到,傅坤居然是他的叔父,而他与她,四年后,竟以那样不堪的方式重逢。
“少清。”许多年后,她第一次这样唤他,“明天你便可以离开,不要回头,不要再回来。”
“不!”傅少清猛地看住她,“你叫我走?你居然叫我走,你在,我怎么会走!我会带你出去!”
“你……”叹息一声,白君莲说,“好,你不走。”
“出去以后,我们一起离开!”
“好。”
“别再离开我!”
“好。”一瞬间,所有苦苦压抑的情感破茧而出,刺穿她的身体。她轻轻伸出手,捧住他的脸,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贴上他的唇,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那么肆意地抱着他,没有家国,没有恩怨,仿佛回到了湖畔的小舟上,她的吻冰凉缠绵,低声喃喃:“若我还是纯白如莲的我,多好……”
天色微明,白君莲最后看了一眼那熟睡中的脸,眼角滑落一滴泪,没入发髻,再也寻不着:“少清,我对不起你,少清,我……”
爱你。
8.尾声
战火连天,新联军势如破竹,日本人被逼得节节败退。
傅少清再度醒过来时,在一间破旧的茅屋里。耳边有几个声音惊喜道:“醒了醒了!”
傅少清眯了眯眼,腾地坐起来:“是你?”
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许记的裁缝师傅许生。
“不要乱动,你昏睡了快一个月,现在应该无碍了。”许生笑了笑,“再次介绍一下,新联军一百零六号联络员,许文兵!”
“你是……新联军的人?”脑子浑浑噩噩的,傅少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他顿时想到什么,“阿莲,阿莲在哪里?”
许文兵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然。傅少清蓦地抓住他:“我问你,阿莲在哪里?”
“白君莲同志,她……牺牲了。”
“什么?”傅少清似乎不习惯许文兵说“同志”、“牺牲”等字眼,只喃喃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白君莲被日本人……残害了!她是我们的好同志,至死也没有透露半点关于组织的消息。”
“这玩笑开得大了些!”傅少清一双冷眸盯着许文兵,看到他沉默的神情,眼底强忍的镇定一点点崩溃,“不可能,不可能……”
不,不会这样!她怎么会是新联军的人?那个夜晚,她还来见他,答应跟他走,她的吻那么绵长,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一生的力气?
傅少清蓦地笑起来:“白君莲,你又骗了我,为什么,你还是骗了我。”
曾经,他恨她,如今,他却恨自己,为何竟丝毫没有察觉,她的隐忍,她的痛苦?
屋内的男人仿佛痴了,直到许文兵再度推门进去,才看到他抬起头来,眼底是无边的空洞:“她……在哪里?”
小玉湖畔,傅少清独立雨中。夏季的莲花开得正好,一如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
“她说过,若是牺牲,便将她洒在这里,因为,这湖水会流淌到她最怀念的地方。还有,这是她死前戴在身上的。”那天的情景,纵然现在许文兵还是不愿回想。发现她时,她全身赤裸被绑在椅子上,身上的伤惨不忍睹,手中,却还紧紧攥着这串手链。
目光落在那纯白的莲子珠上,傅少清站在阴影里,睫毛微微颤抖。那是那日他送她的,后来生气扯断,散落一地,没想到,她居然一颗颗拾了起来。
若我还是那个纯白如莲的我,多好……他想起她说过的话,缓缓地,踏上湖边的小船。
许文兵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越飘越远,想阻拦却已来不及。他的身影已跟着月色,消失在一片湖光间。
小玉湖的水轻轻流淌,这条河流,通向湘鄂湖畔,他们初遇的地方。傅少清轻轻抚摸那一颗颗莲子,想起那天,他坐在树下看书,那女子撑着一叶小舟过来:“嘿!你去哪儿?我带你一程——”
那一天,柳丝正长,桃花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