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有刺

郁风闲

一、

云施执意要嫁给顾潇，云家老父甚至以断绝关系相要挟，也无法打消她的决定。云家找人教训了顾潇一顿，云施知晓后含泪拜别了父母，跟着顾潇离开。

婚礼简单至极，一桌酒菜，二位高堂，三拜天地，云施便成了顾家的媳妇。

洞房花烛，顾潇看着她的粗布喜服，有些心疼和不舍：“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深情相待。”云家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他却只是一介穷苦书生，云泥之别，却难挡一往情深。

云施温顺一笑：“我已经将一生都托付给相公了。”

初见那日，他是温吞的卖画郎，为人正直，谦恭有礼，她着人请他画一张肖像，原是要送去媒婆那里，她却在看了画像之后心头微动。柔情蜜意，尽化在笔间。她要的不是富贵荣华，而是一生简单，夫妻和顺，就算是好日子。

二、

顾潇试着拿着云施的首饰做点生意，却狼狈收场。最后又回去卖画，云施做点针线补贴家用。婚后三年，贫贱夫妻，却也安宁。

传言城外雾苍山上有山参，可以卖个好价钱，云施跟着邻居一起去采。雾苍山多雾，云施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同行人的身影。云施慌忙呼喊，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忽然，她踩到松软的土地，脚下一滑，身子向前倾倒，眼看就要坠下山坡。一只手稳稳地拉住她：“小心！”

云施双脚不住地哆嗦，须臾，她安定下来，发现自己竟偎在别人的怀里，她赶紧推开来。“多谢公子相救。”

云施抬头，紫衣华服，妖魅得不似常人。她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又被他抓住：“小姐，你再走下去，就要掉下去了。”

他说：“小姐，这雾苍山妖怪甚多，我还是送你下山吧。”

云施低着头跟着他走，却没注意到那人嘴角微微上扬，钩起一抹诡谲的笑。

云施失踪数日，顾潇托了邻居一起上山寻找，却始终没有音讯。云家老父知晓，气得当众扇了顾潇一耳光：“你就是这么照顾我闺女的吗？让你的女人出去赚钱，你是个什么男人？”

顾潇难堪，低头认错：“是小婿的错，还请岳父大人也帮着找到小施。”

“谁是你岳父！找到施施之后我要把她带回去！”

云家家丁一起上山，山上迷雾愈浓，寸步难行。却忽然听见浓雾中传来声响，如同银铃摇曳。众人惊诧，却见浓雾中走出一个紫衫长裙的女子，她的背上背着的，正是云施。

女人开口道：“你们，是云施的家人吗？”

三、

云施失踪七日，还能找回，实在是奇迹。她谢绝了父亲的提议：“我生是相公的人，死是相公的尸。”

胡娘不无艳羡道：“姐姐如此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呢。”

胡娘便是那日送她回来的女子，她初来乍到，暂无居处，云施便留她暂住。听她这么一说，云施脸红道：“胡妹妹，你可不许笑我。”

顾潇略微有些生气：“你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难道不知道我们担心吗？”

云施蹙眉：“我在山中迷路……”她挖空了脑袋，也想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娘看她表情痛苦，阻止她再想下去：“回来不就好了吗？”顾潇闻言，也不便再问。

顾潇作画营生，摊开画纸，提笔却又放下，心有旁骛，画不成画。他看了看坐在木椅上晒太阳的胡娘，心神一动，笑道：“胡妹妹，在下帮你画幅画像吧。”

胡娘抬眼，应允下来，坐在花藤下，含羞带笑的表情煞是可爱。顾潇神情愉悦，笔在画纸上游走，不多时便完成了。胡娘走近了观摩，啧啧赞叹：“顾相公真是好画技呢！”

顾潇腼腆一笑。胡娘与云施不同，娇柔似水，吴侬软语，不似云施的外表柔和内里固执，让他近日频频受损的尊严扬高了几分。

胡娘看顾家生活困窘，便拿出随身带的行囊，里头尽是贵重金银，说是要赠与顾潇。

顾潇推拒：“这怎么行？”

“这些只是给你做点生意。”胡娘媚笑道，“我很看重眼缘，而且觉得，你就是我的眼缘。”顾潇怦然心动，情难自已，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

天色渐暗，胡娘轻轻推他：“你该回去了，否则姐姐该要念叨了。”

“我今晚宿在你这里。”

胡娘错愕，却也笑着应他。

胡娘暂住顾家月余，云施与顾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外头传言纷纷，云施也是听在耳里，她将胡娘叫到面前，下了逐客令。顾潇尾随而来，亲昵地将胡娘揽在怀里：“她不会走。”

“我会纳胡娘为妾。”

“你怎么可以……”云施气急晕倒，胡娘过去一摸脉搏，抬头道，“她有喜了。”

四、

云施有喜，在顾家的地位上升，顾家二老不允许顾潇纳妾。他无可奈何，却也怄气，不去理睬云施，整日缠在胡娘房里：“为什么我会这么迷恋你？”

“因为我能给你你想要的。”金钱、权势和男人的自尊。

云施日日垂泪，最初还会去找顾潇，每次都是看见两人亲热的模样，后来她便不再去了。顾潇用胡娘提供的钱去做生意，在胡娘的打点下生意兴隆，渐渐的，连一向帮着她说话的顾家二老也由着她遭受冷落了。

云施肚大异常，才五个月就有如旁人八个月那么大，外头传言四起，都说她的孩子是妖异之子。甚至有人说起，那日在山中看见她偎在一名男子的怀里。

顾潇火冒三丈地踹开门：“那个紫衣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云施呆了：“什么？”

“那天在山上，抱着你的男人是谁？”顾潇震怒，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嫁进来三年都没有孕，刚一失踪就有喜了……原来这孩子是孽种！”

“你胡说……”

云施惊呆了，她根本不记得什么男人！

“你这种女人，不配留在我们顾家！立刻给我滚！”顾潇甩下一纸休书，夺门而去。

云施瘫软在地，扶着肚子，茫然无措，眼泪簌簌地落下。相公误会她了，相公不要她了。

胡娘从黑暗中走出来：“云姐姐，相公只是一时气话，你不要怪他。我知道一处地方，你先去住下吧。”

云施怨愤地看着她，一句质问的话在嘴里，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送走云施，胡娘回到房里，顾潇抱住她：“你干吗要去送她？那种女人，根本不配！”

“你还真是够狠，为了赶她走，编排那些谎言。什么妖不妖的，还真有人信？”

“我信。”顾潇笑着说，“你不就是妖吗？”

那一日，他看着她拿出的金银，几乎被冲昏了头脑。当他折回来想确认她不会反悔时，却看见她变回狐狸的模样。她是妖，那又怎样？

她可以满足他想要的一切。

胡娘媚笑：“你不怕吗？”

顾潇吻住她：“你帮我赚进财富，给我权势地位，还如此娇媚可人，我为什么要怕？”

胡娘轻轻一笑：“你想要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潇面露异色，一瞬便消失，惊惧终究敌不过对财势的贪慕。“你要什么，尽管拿去。”

五、

顾潇的生意越做越大，宅子越来越好，连官府的人都对他恭敬有礼。风坡镇都在传，顾潇娶了个好媳妇，为他家带来了好运。而这个好媳妇，说的是胡娘，不是她云施。

云施住在破旧的院子里，听着老婆子的嘟囔，句句都是说胡娘的好，云施并不答理。这个老婆子是胡娘找来的，名为照顾实为监视，让她很不自在。

云施去庙里上香求签，每一支都是大凶的下下签，云施慌乱起来，急急忙忙要回去。

老婆子絮絮叨叨，不停地抱怨：“我听人说城里有妖怪横行，已经害了不少人了，这种时候还出来，你不是添乱吗？”

“妖怪？”

“哦，对了，听说你肚子里的也是妖孽的种，难怪你不怕……哎？你怎么了？”老婆子刚要嘲讽两句，忽见云施脸色大变，双手捧着肚子痛苦地蹲下。

“孩子……我的孩子要出生了！”

云施受了惊吓，生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一对双生子。老婆子把孩子清洗干净，恰巧胡娘赶到。窄小的房里，血腥气重，胡娘抱着孩子，走近浑身无力的云施床边。

“你的孩子真漂亮，你说如果相公看见，会不会回心转意，把你带回去？”

“你……”云施眼睛瞪得老大，她用尽全身力气指着她，“你这个妖怪！”

她想起来了，那日在雾苍山，她险些坠崖，救下她的就是胡娘，若不是她自小佩有辟邪的玉佩，怕是早遭了她的毒手。

“你想起来了？”胡娘阴狠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缠着你吗？因为你的玲珑心，对我来说可是大补呢，可是我却近不了你的身……我原想你死了，我就可以得到你的心，不过现在不用了，感谢你生的这两个好儿子吧……”

云施是从未有过的恐惧：“放开他们！”

胡娘缓缓地伸手靠近婴孩的胸口，表情却忽然僵住，厉眸看向云施：“没有！为什么他们没有玲珑心！”

云施为孩子脱险而松了一口气，神经松懈下来后，疲惫地晕了过去。

六、

“啊，妖、妖怪！”云施被一阵尖叫声吓醒，门内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乡邻，“你这个妖孽！现在还有什么狡辩的？”

云施不明所以，一看床头差点再次晕过去，她的孩子不见了，躺在襁褓中的竟然是一只浑身浴血的幼狐。

“这个女人一定是被妖孽给玷污了！才会生下妖孽！”

“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云施疯狂地跳下床，推开众人冲出去：“把孩子还给我！”

云施来到顾家，原先的几间茅屋，现在换成了高宅大院。她拍了许久的门才有人来开门，那人要推她出去，云施却像豁出去一般冲进去。

她要孩子。

她要顾潇，安然无恙。

顾家厅内，顾潇和胡娘逗弄着男婴，好似他们是一对父母。云施脑中一片空白，她刚要扑过去立刻出来几个壮汉将她拦住：“那是我的孩子！相公，那个女人是妖怪，你不要信她！”

顾潇震怒，呵斥道：“妖言惑众！掌嘴！”

壮汉力气大，一巴掌就把她打晕了，云施咬着唇不甘心地瘫在地上。胡娘附耳道：“闹出人命怕也不好交代。”

顾潇派人将她带进客房，又请了大夫。云施醒来看见顾潇，大喜过望：“相公，你相信我，那个胡娘真的是妖怪，她……”

“我知道。”

“你……知道？”

顾潇冷笑：“如果不是她，顾家哪来现在的地位？”

“可是她要杀我们的孩子！她还把孩子偷来，陷害我是妖孽，她才是妖孽啊！她才是！”

“这些，是我叫她做的。”对上云施不可置信的眼睛，顾潇残酷地说，“小施，只有她才能给我财富地位，你不行！你这么爱我，一定不会拖累我的，对不对？”

云施只觉得绝望：“相公，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我娶你，是想得到云家的财富，可是你和云家断绝往来了。”

“我是真的爱你的啊！”云施崩溃了，她死死地揪住他的手，指尖狠狠地嵌进他的肉里，口里猛然吐出血来，“若真有来世，我再也不要爱你了！”

“我要做一只跳蚤，缠你一世，伴你一世，纵然你再薄情，也无法甩开我！”

七、

云施病故，被云家人接走下葬。

不久，顾潇浑身奇痒，遍寻良医，效果甚微。他这才想起云施临死前的诅咒。他向胡娘求救，胡娘却冷然拒绝：“你当我像云施那么傻吗？”

“我不傻，不会为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放弃自尊甚至生命。”利用完了就踹开，是她的准则。她拿到了云施的玲珑心，只是那颗伤透了的心，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顾潇沉默，他咬着牙忍住，不再求她。

唯一一个爱他的傻气的女人，被他抛弃，含恨而终。他似是终于了解她死前的绝望了。

她受过比他更多的痛，更多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