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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镇

2012-05-08杨国峰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2年5期
关键词:队长婆婆

杨国峰

丈夫是个短命鬼,五十岁没到就走了。丈夫在麻园婆婆的肚皮上折腾了多少年月也折腾不出一个响屁——麻园婆婆生不出一男半女。麻园婆婆很懊恼,闹不清是丈夫那杆枪有问题还是自己没本事怀孕,女人生不出崽,是最没面子的事。于是她觉得自己是枉来这世上走了一趟,做了一回不是女人的女人。

那年她年过六甲,生产队将她定为五保户。

说是“五保”,其实一口饭也保不住,鼎罐里常常是稀粥裹着瓜菜在打滚,人就饿得黄皮寡瘦。麻园婆婆嚷着要同社员一起下地劳动,靠挣工分自己养活自己,这“五保”只怕命都保不住。她细脚伶仃,腰驼背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做什么呢?队长麻了脑壳,搔了半天后脑勺,就安排她去伺候一头牛崽。

那头水母牛不服管束,怀孕了吃得疯狂,好像那肚子永远也填不饱,那天水母牛去偷吃生产队的秧苗,队长就急红了眼。秧苗是种阳春的根本,没有秧苗这田怎么种?队长老远就剁你脑壳砍你的四脚一阵炮火轰开了,边骂边持根竹梢呼呼地乱舞。俗话说蛇怕棍子牛怕竹梢,母水牛见队长持着竹梢恶辣辣地奔来,即蹬开四蹄亡命地逃窜,结果在翻越篱笆时被锋利的竹片刺破了肚皮,血就霍霍地流。队长以为母水牛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伤,并无大碍,就由着它逃去。

母水牛跑回牛栏,软软地瘫倒在地。伤口太深,竟刺破了内脏,一直血流不止。母水牛挣扎了一个晚上,一直哀吼不止,流尽最后一滴血,两眼一翻死了。临死前竟产下一头牛崽,牛犊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绕着牛圈颠颠簸簸地走,哞哞哞——一步一哀号,叫得凄惶、瘆人。

小水牛失去母亲,没有奶喝,危在旦夕,消瘦得如纸牛纸马。队长说,麻园婆婆你好好伺候这头牛崽,能不能养活,只要你尽了心尽了力,也怪不得你。又说,牛崽没有母牛,少了奶水,这牛崽八成是养不活的,就当是养着玩吧。

麻园婆婆没有当过母亲,却知道心疼幼小。她天天带着牛崽去田垅山溪边吃嫩草。开春的野草嫩汪汪的,蘸着露水,营养丰富,鲜嫩爽口,一个早晨,牛崽吃得肚子圆圆的像一面鼓。

麻园婆婆在牛崽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用稻草编织成的草绳圈,一是作为一种装饰,二是牛崽如果摔倒了歪倒了,也好抓住草绳圈把牛崽提携起来。家里酿了甜米酒,她会省下半碗喂牛崽。抓住牛崽脖子上的草绳圈,用一个斜口竹筒盛了甜米酒,再掰开牛崽的嘴,把竹筒插时牛嘴里,手一扬就把甜米酒灌了进去。只听得咕噜一声响,甜米酒就吞进牛崽的腹中;腊月打了糍粑,她用青菜叶子裹了糍粑喂到牛崽的嘴里,糍粑是精饲料,牛崽吃了能催肥长膘。麻园婆婆边喂牛崽时嘴里边叽叽咕咕,还要跟牛崽说上好多话,说什么呢?别人听不明白,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还给牛崽起了个结实的小名——钢钗。

麻园婆婆多少年来形影相吊,孤苦伶仃地过日子,感觉清寡寂寞,现在天天与牛崽在一起,也就稀释了好多的苦闷和愁烦。在她的眼里,牛崽不再是一头牲口,而是一个孩子,是一个温驯听话的伴。

麻园婆婆常常逗着牛崽玩,先是摸钢钗的头,摸眼睛摸鼻子摸嘴巴,好像每一个部位就是一件艺术品,永远欣赏不够。再轻轻地拍牛崽的耳朵,那耳朵富有弹性,拍歪了又弹正了,牛崽不时兀自扇几下耳朵,扇着滑稽和顽皮。牛崽愣愣地鼓着眼睛看麻园婆婆,麻园婆婆也夸张地鼓着眼睛看着牛崽,那神情像两个顽皮淘气的孩子在嬉戏打闹。接下来麻园婆婆就幫着牛崽捉虱婆,挠痒痒,牛崽就像是从自己身上拱出来的亲崽崽,麻园婆婆就好像做了一回母亲,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麻园婆婆心里一高兴,即变成一个老顽童,她有时叉着腿同牛崽“打架”。她先是用双手抓住牛崽那两个芋头般的角,佯作推搡之状。牛崽要么闪着蹶儿往后退,要么拼足蛮力朝前猛撞,麻园婆婆自是一半耍逗一半认真,一不留神即被撞个四脚朝天。牛崽没有继续发力,它担心撞着踩着麻园婆婆。麻园婆婆屁股肯定摔痛了,但她嘴里却是哈哈地笑,久了,牛崽竟衍成一种改不掉的习惯,它一看到人就撞,那样子凶猛又骇人。它以为撞人是一种亲热依恋的表示。其实牛崽根本没有袭击人之嫌,只是积习难改,权作嬉闹而已。但是即使钢钗再疯狂,只要麻园婆婆厉声一喝:别闹!钢钗就会安静下来,变得温驯而熨帖。

牛崽与麻园婆婆相依相偎,它的脑中就储下有关麻园婆婆的许多信息,麻园婆婆咳声嗽,它会张着耳朵四处张望,寻找麻园婆婆的身影,它知道麻园婆婆离她不远,向它走来;麻园婆婆一声断喝,它知道麻园婆婆生气了,就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如果把麻园婆婆比作君王,那么钢钗就是臣子,麻园婆婆的话就是圣旨,它不能不听。

牛崽霍霍地疯长,长得腰长腿壮,脖粗脑隆剽悍威武,后来那一对芋头一样的角,竟变成一对钢钗角。

钢钗长到两岁了,队长说要教会钢钗犁田,当地人称“告牛”。队长说,黄牛三岁水牛两岁是“告”牛的最佳时期,如果钢钗不会犁田,还不是白长一身赘肉,养着有卵用?“告牛”须选在青蛙闹春之前,青蛙闹春时嘴角都会涌出白色的泡沫。如果再推迟“告牛”,牛一搭上牛丫,没走几圈就像青蛙一样口涌白沫,根本没有力气耕地。

谁敢去“告”钢钗犁田,钢钗头上那一对角如两把尖刀,发起蛮力来两把“尖刀”晃得呼呼叫,会刺穿人的肚皮撩断人的筋骨。生产队一帮汉子,皆哑着嘴缩着脖子,没人敢斗胆“告”钢钗。队长犯了难,如果不及时告会钢钗耕田,以后就告不会了,也就是人们说的“背告”牛,就成菜牛了。

队长不信邪,他不相信两只脚的人制服不了四只脚的牛。队长往手心吐了一把口水,啪地拍了一掌胸脯,准备亲自去“告”钢钗。不过他一定要麻园婆婆坐镇,万一钢钗撒起野来,有麻园婆婆在,她一声猛喝就把钢钗给镇住。当然麻园婆婆不是无偿地做场外监管,她坐镇一天记十分工,按男劳力的工分记。队长做了决定,别人不敢吭声。

要“告牛”先要给钢钗的鼻子穿上牛绹,穿上牛绹才能降服钢钗。第一次给钢钗穿牛绹是件冒险的事,尤其是像钢钗这种威猛的水牯,随时都会伤人。穿牛绹之前必需用粗绳子把牛的两只角缚住捆死在牛栏的柱子上,要么把牛头控制在船头上,船身漂浮在水面上,而牛身子则悬浮在水中失去反抗力,这样就趁机硬性穿上牛绹。两种办法都得先用粗绳子缚住牛头,而用绳子缚住牛头,人的力量必需大过牛的力量。

钢钗鼓着充血的眼睛,鼻子里呼呼地喷骚气,眼神里闪着戒备和敌意。队长持着牛绹注视着钢钗,想瞄准机会用极快的速度把牛头缚住。但钢钗不给队长机会,总是用头朝着队长,那对尖刀样的角不时挑衅性地晃几晃,队长没机会下手。看着队长为难,麻园婆婆说我去把牛头缚住,接下来的事你们做。

麻园婆婆骂一声,钢钗听话,不然就打你!钢钗愣怔一下,就蔫了。麻园婆婆趁机用长长悠悠的粗绳子把牛头缚住,于是两位汉子就势各抓住绳子的两头,左缠右缚,把绳子捆在牛栏的柱子上。队长持一根筷子般粗的引上麻线的钢针,迅速扎进牛的鼻孔,意欲贯过牛鼻的隔膜穿上牛绹。

钢钗感到钻心地痛,血就跟着流了出来。钢钗一挣扎,随着牛头摆动,那捆绑牛头的绳子就翻滚旋扭起来,发出格格地揪心的绷裂声。突然嘣的一声闷响,缚牛头的绳子猝然断了。钢钗动怒了,两只尖角正对着队长,直扑过来,队长吓得瘫倒在地。就在这危急关头,麻园婆婆挺身而出喊了一嗓子,钢钗听话,不然就打你!钢钗压住火气不再动弹,但嘴里却一直喷骚气。队长惊出一身冷汗,一张脸寡白寡白,他一个狗打滚爬起来,闪到一边。麻园婆婆说,还是把牛拴到船头上去吧,陆地上谁都没办法制伏钢钗,钢钗泅在水里它没办法逞威,就是死鱼一条。于是一拨人赶着钢钗往河边走,麻园婆婆始终紧紧跟在牛屁股后头……

牛绹穿上了,钢钗蔫了。

那是个狂热的年代,种庄稼根本不讲因地制宜合理种植,完全是为了政治需求,不管有收无收,平地高山一律种上双季稻。队长的父亲和爷爷都在解放前讨过米,缘此队长他根正苗红,是个革命青年。且正值壮年,也正是想冒尖的年龄,于是在他的带领下,生产队三分之二的稻田都种上双季稻,搞“双抢”的任务相当繁重。

人说七月流火,最辣手的是在炎夏搞“双抢”,顶着烈日收割跟着顶着烈日栽种,忙得像救火一般,人和耕牛没有片刻的时间歇息。钢钗体大力壮,自然是耕田主帅。问题是没有谁敢驾驭钢钗,钢钗一看到人不问来由就劈面撩一角,如果躲避不及,不死也会带伤带残,因此再不想事的人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总不能让钢钗闲着,搞“双抢”还指望钢钗救急。拖牛人先下水,队长亲自上阵,专门对付钢钗。但他要麻园婆婆坐镇,麻园婆婆在,钢钗是只猫,麻园婆婆不在钢钗则是一头虎,队长不得不防一手。

麻园婆婆也累得晕头转向,她整天坐镇,一时一刻都注视着钢钗,如果看到钢钗情况异常,就一声断喝兼以手中的竹梢威慑。钢钗只得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负犁耕地。

麻园婆婆坐镇不是看热闹,自然是同男劳力一样的记工分,男人就有了意见,说不就是在田埂上持根竹梢踱步玩吗?三个壮婆娘难抵一个邋遢汉,男人扛一肩挑一担,她麻园婆婆做得到吗,能同男人比?男人累死累活每天10分工,他一个六十多岁小脚女人也拿10分工,太不公平了!

麻园婆婆却听不得半句怨言,好了好了,我麻园婆婆是吃干饭的,我麻园婆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做不了,是废物!我不坐镇了,队长你另请高人吧!麻园婆婆翌日立马罢工,闩着房门睡大觉,这样主帅钢钗也就跟着卸甲按兵不动。

队长急了,好几次敲麻园婆婆的房门,麻园婆婆硬是避而不见,直到队长拎了半斤猪肉两斤黄豆加一包白糖才把门敲开了。队长说双抢如救火,是是非非他一肩扛着,晚上不睡觉,开斗争会,谁再敢放屁定他个破坏“双抢”罪。工分仍按男勞力记,她必须坐镇,不能让钢钗歇下来,“双抢”的战斗任务压倒一切。队长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麻园婆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翌天就又去田埂上坐镇。

麻园婆婆上身穿一件灰色的确凉衣,腰间像男人一样束一根长长的汗巾,整日眼睛不眨一下影子一样跟着钢钗。钢钗力壮,队长年轻,钢钗一天要耕三四亩地。队长起着一副拼命的样子牵着钢钗耕田,麻园婆婆就心痛,心痛钢钗超负荷地耕地,只怕吃不消累死在田里。就说还是让钢钗休息休息,就是机器也要被磨损,何况是活生生的牛。牛苦了累了不会说话,又不会流泪,它肯定也累得不行了,可怜可怜钢钗吧!队长说,不行呀,不是我有意整钢钗,莫要说钢钗,我自己也累得不行了。这是个非常时机,“双抢”任务要按期完成,“斗、批、改工作组”要来检查“双抢”情况,到时完不成任务还要骂我这当队长的吃牛屎多了,那我这个队长算个什么角色,难道是没筋没骨的鼻涕虫?

每天清晨从五点开始耕地,直到下午六点多钟才解牛丫让钢钗吃草。解了牛丫,钢钗就瘫倒在地不动弹,好像吃草的力气都没有了,麻园婆婆望着钢钗叹长气,把一张脸愁成了苦瓜皮。好几次钢钗都要发脾气了,但麻园婆婆在田埂上走来走去坐镇,钢钗也就一直忍着。

那天麻园婆婆尿急,躲进茅草蓬里小便,刚解了裤头蹲下,想放出那泡逼急了黄尿,突然就听到队长吊着嗓子喊麻园婆婆快来快来,钢钗捣蛋了!慌得麻园婆婆弹簧一般直起身子,提着裤头踪出茅草蓬,一泡热尿滋地射在裤裆里,濡湿了整个裤裆。

原来钢钗见麻园婆婆不在,就不停用后蹄踢烂泥,烂泥巴飞溅,队长满脸布满烂泥,眼睛麻麻花花都睁不开了。队长火起,扬起竹梢往牛背抽了一下,钢钗就发了火,发起硬鼻疯来,背着犁铧直往田埂上跑。田埂边是一条山溪,山溪上搭一座木桥,山溪对岸也是稻田,如果钢钗摔到溪里,不死也就废了。

钢钗别闹,再闹我打你!麻园婆婆老远一声断喝,钢钗立马站定不动,眼里闪烁着怨气和迷茫,同时嘴里涌出了白亮亮的泡沫。有经验的农民知道,如果牛嘴里出现泡沫,要么就是发病了,要么就是劳累到了极点快支撑不住了。

麻园婆婆说,钢钗实在太累了,这样下去保不定哪一天钢钗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也难保证哪天钢钗会活活累死在田里。队长说,还坚持三天双抢就完成任务了。我也没办法呀,谁也拗不过去,说句官话这是严肃的政治任务,我不敢临阵脱逃当逃兵呀!

钢钗还不能休息,麻园婆婆就起着哭腔对钢钗说,乖乖,还坚持三天,三天过后就好了,到时我给你喝甜米酒,腊月给你吃糍粑,乖乖,再坚持几天,我说话算数,我心疼你,但实在没办法呀!

天气真热,稻田的水都有点烫脚,队长仍是用竹梢抽打着钢钗的屁股霍霍地逼着耕地,麻园婆婆仍是穿着那件灰色的的确凉,腰上扎着长汗巾在田埂上踱来踱去,脸上弥满愁容。那根竹梢握在手上,麻园婆婆几次都想把竹梢丢了,但她终于没有扔掉。

钢钗负着犁铧,闷闷地垂着头颅,一圈一圈艰难地在稻田里打转,当经过麻园婆婆跟前时,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麻园婆婆没有知觉,仍是硬着心肠威慑钢钗:钢钗听话,不然我打你!

意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钢钗再次经过麻园婆婆身边时,突然埋头一角将麻园婆婆撩起,麻园婆婆还没反应过来,就像梦魂中的一只毽子,被抛到了溪对岸的稻田里。

这下出人命了,队长连忙放下犁铧,飞快地跑过溪上的木桥,一把将陷在稻田里的麻园婆婆抱了起来。还好,钢钗只是用角撩住麻园婆婆的腰带,顺势把她抛到了山溪对岸的稻田里。稻田是一丘烂泥田,麻园婆婆只是受了点轻伤,滾了一身泥,但人早已吓瘫了吓哑了。

麻园婆婆再不去田埂上踱步了,说就是饿死了也再不会去坐镇挣工分了,她不稀罕那10分工,就是把她杀了她也再不会逼钢钗耕田了。

没有麻园婆婆坐镇,钢钗就成了一头废物,谁也不敢招惹它,钢钗也就有时间歇口气。晚上,队长去跟麻园婆婆商议,走到门前,不见灯光,没有声息,只有夏虫叽叽地聒噪,吵扰着这静寂的夜晚。突然从房里传出一声幽幽的哭泣声,声音很细弱,但听起来很揪心。门边的竹竿上晾着洗涤干净的那件灰色的的确凉上衣和那根长悠悠的汗巾,地上有一根竹梢,只是已经被折断,像一根断裂的蛇。队长知道麻园婆婆是铁着心不肯坐镇了,也就不便惊动麻园婆婆,他扬了几回手,最终没有敲响房门,只悠悠地喟叹一声……

天亮了,却传来坏消息,说队长被钢钗撩成重伤,钢钗跌到山溪里摔死了。

麻园婆婆眼睛就直了,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一汪泪水就淆淆地掉下来。

双抢任务要限期完成,队长心急如焚,钢钗不出阵,完成双抢任务就没戏了。晚上队长去找麻园婆婆商议坐镇的事未果,突然看到了晾在竹竿上的麻园婆婆那件灰色的确凉上衣和那根腰巾,于是就顺手扯下来把衣穿上把腰带扎上,趁着夜色把钢钗赶去耕田。钢钗起初以为是麻园婆婆在屁股后头跟着,也就强打起精神乖乖地埋着头走,队长嫌钢钗走得太慢,粗声大气吼了一嗓子,快走快走!磨磨蹭蹭老子揍死你!就这一声怒骂露出了破绽,钢钗突然掉过头来,发现驾驭自己的是冒牌的麻园婆婆,即掉转身子,恼怒地一头朝队长撩去。队长早有防备,身子一闪想躲过钢钗的袭击拔腿就逃,但钢钗的速度如闪电一般,那一角撩住了队长的肚皮,就像当年母水牛被队长追赶越篱笆被划破肚皮一样,血红的伤口不停地冒血。队长忍痛带伤逃命,他知道钢钗已经气急败坏,是要对自己下毒手,稍有迟缓就会丧命锐角之下。

钢钗穷追不舍,队长眼看无路可逃,情急中他跑上溪上的木桥,猴子一般蹿到了溪对岸,他知道钢钗再凶猛也无法走过溪上的木桥。哪想到钢钗充血的眼中只有队长,仍是生死不顾地追赶。见队长蹿上木桥,逃到了山溪对岸,钢钗也跟着一纵身蹿上木桥。这是必然的结果,钢钗一脚踏空,愣愣地一个倒栽葱栽到溪里。一双尖刀一样的角,深深地插进溪潭的乱石中,牛脖子生生地被折断……

钢钗死了,社员们叹息了一回。随后就剥皮、肢解、剁肉、瓜分,每家每户分到一份牛肉。那时的人肚里兜的是清汤寡水,十年八载难见一次牛肉,能吃上牛肉,家家户户皆大欢喜。麻园婆婆也像男劳力一样分到了两斤牛肉,她看着褐红的牛肉,竟是悲恸得大哭了一场。

如今,麻园婆婆早已作古,但队长还活着。他被钢钗撩伤致残,一直成不了家,几十年来无妻无室无嗣无后唱寡人戏,后来村里把他送进了乡敬老院。他一天到晚总是无头无绪地骂:快走快走,磨磨蹭蹭老子揍死你!敬老院的孤寡老人就笑他,癫子,你骂了几十年,还嫌骂不够?你骂谁,骂鬼吧?

那天晚上队长被钢钗往死里追赶,侥幸捡了一条命,从此就疯了……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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