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
2012-05-08马卫
马卫
江城市副市长王五一听说麦克尔·卡特要来回访，心里就有个小小的阴谋。他叫来外事办主任胡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胡鹏当然听令。
清明才过，江城的天气时冷时热。有时要穿厚的，比如夹克衫，有时要穿薄的，比如长T恤。胡鹏的包里多带了件衣服。说起来他也是个正处级官员，其实，在这两百万人口的江城市，他就是领导的大跟班。给领导提包、拿手机等等，没有少做。所以对副市长王五一的安排，他当然不会反对也不敢反对，尽管心中有点嘀咕。三个月前，王副市长到美国的冷丝加林市访问，因为它要和江城市结成友好城市，之后心情一直不爽。
第一不爽的是冷丝加林市太小气，接待不认真。住没有上星级宾馆，也没有人陪同。这个市仅有六万人口，是美国的贫穷地方，整个市政府就十七八个人，当然没有人专门陪同了。按说它的规模就是一个镇，怎么就建了市呢？
二是吃得不爽。早上吧，牛奶一杯，面包两个还是小圆的；中午和晚餐全是西餐，而且量极少，根本填不饱肚子。那里也没有华侨，没有中餐馆，不得已他们只能用宾馆的水果充饥，可是水果太少。美国佬真他妈的吝啬。
三是走时也没有礼品相送。我们这儿有规定，哪级客人，送什么，都是准备得好好的。比如我们江城市，榨菜全世界有名，当然就送一盒榨菜，酒出名，一瓶好酒等等，总之从来没有让客人空手走过。
王五一很生气。
王副市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不，麦克尔·卡特要来回访，所以王副市长要作如此安排。
江城市飞机场在一个山梁上，离市区十五公里。胡鹏站在那里，带着接待科的小许。小许是江城名人，长得像李玲玉，当然是年轻时的李玲玉。她的优点有二，一是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还粗通日语，韩语，俄语。二是特别放得开，就是领导想咋办就咋办的那种。比如，那次到冷丝加林市访问，王五一副市长就常搂着她跳舞，俩人的客房也相连，大家心照不宣。因此，小许才二十五岁，已是正科级了。有时说话比他这个外事办主任还管用，比如找领导批个条子，要点经费什么的。
麦克尔·卡特一行怎么才两人？胡鹏带的是市政府接待车，是全市最好的车，有十多个座位，从日本进口的，全市就一台。
怎么看也不像个副市长出国呵，我们的一个乡镇长出国，也打扮得很精致的，可是这麦克尔·卡特像个看门的老头，脸上布满皱纹，西服也不笔挺，手提箱子也不大。
一阵寒暄，然后上车，直接将客人送到全市最好的黄冠大酒店，五星级的。
五星级什么水平？仅一点就不得了，所有女性服务员全是二十八岁以下，未婚，身高一米六二以上，体重五十公斤以下，英语专科以上。就这点，就让人不得不佩服，花钱嘛才值得。
胡鹏当然熟悉这里。每晚的单间要一千五百人民币，相当于江城市企業工人的一个月工资。
胡鹏给王副市长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王副市长说，好，很好，再没有其它话说。
麦克尔·卡特虽然快五十岁了，性子仍然急，这不，洗了脸，喝了茶，就要胡鹏安排和王五一会谈的事。两市要结成友好城市，打算搞互惠互利。这江城说是市，其实农村人口多于城市人口。城市化的程度不高，工业也不发达，主要还是以农业，手工业，建筑业，服务业为主。经过上次的考察，冷丝加林市有一种水果，叫"冷柚"，皮薄，肉多，含维C高，还能降低血糖，比我们的沙橙柚、梁平柚还好。特别是产量，一株成树，能挂三四百斤果，这让人惊讶。两市的温度，地形相近，能不能让冷柚从美国移居过来呢？如果成功，对江城市农业经济将是极大的提升。
麦克尔·卡特只带了一名助手，其实麦克尔·卡特才是他的助手，这人就是冷柚专家，一家大学柚子实验室的主任，叫约什·霍华德。
胡鹏拒绝了麦克尔·卡特的请求，他说，王副市长正在外地开会，今晚将赶回来。他说请你们好好休息，让我把晚饭安排好。
麦克尔·卡特只好耸耸肩，摊摊手。客随主便呵，还有啥法？
晚宴隆重。虽然王副市长没有来，但受命前来作陪的是市政府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晚宴的地点叫"江客隆"，就是在长江的一艘船上，吃长江鱼火锅。
火锅？当然麦克尔·卡特不懂，那个柚子专家约什·霍华德更不懂。他们出国居然不带翻译，害得小许嘴巴不停，可是半天，也没有说明白什么是火锅。
好吧，只好示范。
将一片长江生鱼片放入沸腾的红油火锅中，两三分钟后，搛起来，放入味碟里沾上料，然后放进口中。麦克尔·卡特看得眼珠子都落入了火锅，笨手笨脚地学起来，好在有服务员小姐帮忙，也不致于太难堪。中国是美食之国，江城市更是美食之市。据统计，仅火锅，就有一百五十种以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钻的，林里跑的，没有不能吃的。
好吃，两位美国老嘴里不断"古德古德" 的，可回到宾馆，就难受了。上头喉咙火烧火燎。这好办，多喝水，茶，饮料。宾馆什么都有呵。可下头出口难受，像是有块锥子在往里钻，不难受才怪。
俩美国佬不明白，这中国的什么吃法呵！当然，那晚没有睡好了哟，本来还安排了舞会的，俩人也只好谢绝。
明天，我们要求吃西餐！哪怕是最简单的，面包，牛奶，沙拉！麦克尔·卡特对助手说。
可是，第二天上午，姗姗来迟的王五一副市长亲切会见，双方庄严，因为要签署两市友好协议，不庄重行吗？因此，根本就没时间说吃饭的事，到了餐厅，才知道，又是火锅，而且据说是很高档的土鸡火锅，老远就闻着飘起的香味。鸡是特别从高山上弄来的土鸡，并不是菜市场上的肉鸡。所有的配料全是绿色食品。美国客人嘛，尊贵。我们这个民族，就是个好客的民族，有朋自远方而来，不亦乐乎？
推杯换盏。红酒，啤酒，白酒。
最可怕的还是火锅，别人津津有味，而这俩美国佬，就像是吃耗子药。
喜庆的日子，什么都不能说。
下午是参观，江城有悠久的古文化。
李白来过，所以有太白岩。
黄庭坚来过，留下了西山碑。
江城八景，有的没有了，比如石琴响雪，有的仍在，比如夕照西山。老外很有文化的，也很会享受生活。一到了大自然，居然哼起了美国的乡村小调，是罗伯特的乡村诗吗？还是印地安人的森林文化？总之，王五一副市长一句也没有听懂。他是个中专生，学的农业，从乡里的农技员，到副乡长，乡长，到农委副主任，主任，再到管农业的副市长，一步一个脚印。英语么，不会超出十句的对话，就再不会多的了。
晚上不会再是火锅吧？麦克尔·卡特暗自在心中向上帝祈祷，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了，排不出来，肛裂似的难受。
这中国的东西，咋个上面好受下面难受呢？
可是，当晚宴出现时，他傻了眼，仍是火锅，羊肉。只是一人一个小火锅，酒精炉的。
麦克尔·卡特的脸难看到就像是"911"后美国人的脸，恐惧，惊骇，委屈，无奈等等，什么都有。
他借机会向服务员要面包，可是服务员说没有，她们这儿不提供西餐。
那就来碗粥吧？没有！比赵本山的小品《不差钱》中的小沈阳回答得还快，没有，没有，我们这儿除了火锅，什么也没有。
麦克尔·卡特回到宾馆，恨不能立即离开这该死的友好城市，你们也不能这么热情呵，让我们吃饱，哪怕吃得差点，来点土豆泥，来点酸辣汤，来点煮玉米行不？
那晚当然他们也没有睡好，因为吃不好，还因为排泄口难受。
第三天应当参观一个大瀑布，据说是亚州第一瀑。当然比尼亚加拉的世界第一瀑小呵。
不看，不看。
第三天当王副市长和胡鹏小许来到宾馆时，麦克尔·卡特二人早不见了。这下轮到他们吃惊。因为外交无小事呵！还好，这时，吧台小姐送来了一封信，说是麦克尔·卡特请她转交的。
小许一目十行，马上翻译给王副市长听——
尊敬的王副市长，尊敬的江城市政府，请原谅我们的不辞而别，因为你们的热情比火锅还烫，你们的友谊比绿色食品还纯，你们的爱比长江还长，你们让我们太感动，为了不给你们再添麻烦，我们悄悄告辞。祝两市友谊万古长青。
王副市长一行哈哈大笑，你们美国号称世界第一大国，强国，富国，招待我们那么小气，吃个西餐还不管饱，你看看站起来的中国，是如何对待客人的？
这时，麦克尔·卡特在大重庆的江北机场西餐厅，啃面包像啃情人的嘴，迫不及待。
责任编辑/董晓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