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卒

川流

一

邵清死了。是被车撞死的。

当时，我正贴身弧形的悬壁，探身摘下那束红得滴血的杜鹃，挥舞着向守在车内的邵清致意，在美丽鲜花映衬下，我知道，我那成熟娇羞的脸庞一定漾满春意，以至邵清注视我的眼神都透着熟悉的迷离和沉醉。

卡车的到来毫无征兆，到急转弯处也没有减速，就像一只张开大嘴的鲨，凶狠地扑向束手无策的猎物。我惊愕，挥舞的手僵成了一种定格。而邵清依旧头微微探出车窗，目光笼罩住我，浑然无觉地叫道，紫月，快上车吧，我们早点赶到山上去。

只是还没等到我回答，卡车已到了跟前，剧烈的撞击令邵清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音在山谷间怪异地飘荡。被撞得飞旋起来的小车，如一叶失去方向的扁舟，在狭窄的山路上翻转，直至撞断两根水泥护栏，呼啸着冲下深不见底的山谷。

二

是我约邵清去月台山的。邵清开的是我为他买的帕萨特。

那是在再次的欢娱之后，邵清抚弄着我一头青丝，用磁软的男声情意绵绵地说，紫月，你真是太美了，真希望我们能永远厮守。我从他清亮的双眸中，看出了我渴求的真诚，却是稍纵即逝。

我更紧地拥住他，仿如世界末日般地嵌入。有人说，女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琢磨的。此刻，我内心的依恋和决断的不舍更是连自己都无法将其分开。

邵清，我们在一起也一年多了吧。我幽幽地说。邵清说，是的，一年前的冬天，我们相遇在象牙酒吧，你独坐其间，那份冷艳的美令一室的红男绿女黯然失色。记得那天你穿的是一袭黑呢长裙，修长的脖间却扎着一方紫色方巾。

我不由笑了，感动地说，难得你这么有心，只是现在我是真的老了，残花败柳了。邵清急急地说，不，紫月，现在的你是女人最成熟，最有韵味的时候。何况，不管你再老，在我眼里都永远是最美的女人。虽然知道这只是邵清安慰我的甜言蜜语，但心里终是有温温的熨帖飘过。

我的手在邵清健壮的身上游走，发自内心地说，邵清，这一年来，谢谢你给了我许多的快乐。邵清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紫月，你今天怎么啦？这么伤感。我们不是在一起吗？我们在一起不是一直非常快乐吗？我会永远好好爱你的，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只是一粒飘浮的尘埃，不知在城市的哪个角落游荡呢。

疲惫慢慢袭上了我的眼，沉睡之前，我说，邵清，明天，你陪我去趟月台山吧。听说，山上安明寺的香火非常好，也非常灵。

三

与邵清相遇的那晚，他正在象牙酒吧打零工。像许多大学毕业生一样，他只是一个居无定所，到处寻找机遇的年轻人。

那个初冬的夜晚，我的心情如灰暗的天空般布满阴霾，独自驾车来到酒吧，一杯一杯喝着伏特加，让那浓烈刺烤着寒冷的心，麻痹那份突如其来的伤痛。喝到微醺时，我起身上洗手间，却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是邵清一把扶住了我，他年轻英俊，身材挺拔，尤其那双清纯的眼睛令我一下想起了刚大学毕业时的自己。

当我再次叫道，给我再来一杯酒，邵清轻声说，太太，你已喝了不少了，不要再喝了，伤身体的。这简单的关心，却令我心生感动，止不住泪流了出来。邵清有些紧张，说，太太，我帮你打电话叫人接你吧？我推搡他，不用你管。谁知刚欲起身，头却天旋地转，踉跄着跌坐下来。邵清说，要不我送送你吧，正好我也下班了。

那晚，孤独无助的我留住了邵清。

邵清有令我激情洋溢的阳刚之气，能让我短暂地忘却生活的不快和烦恼，而且他是善解人意的，与我交往过程中，从不主动要求什么，也不打听我的过往。我专门租了一套房子，供我们幽会用，并用私房钱为他买了一部车，不知不觉中，我发现我的优雅、我的柔情也征服了邵清，他对我有着孩童般的依恋。

也难怪，我本来就比邵清大整整六岁。

四

我大学刚毕业，即被本地一家来校招聘的知名公司录用。由于工作中出色的表现和婀娜靓丽的外表，公司董事长秦兴对我情有独钟，在他的强势进攻下，一年后，我们携手迈入婚礼殿堂。当我的同学还在为一份稳定的工作苦苦拼搏时，我却已经走完了他们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奋斗历程，令他们羡慕不已。

秦兴是商界传奇人物，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国有公司任会计，企业改制时毅然下海，举债与朋友一起承包公司，三十岁时就已是这家大型控股公司的老总了。由于忙于事业，年轻多金的他一直没有结婚。直到遇上了我。

婚后，秦兴对我呵护有加，他说，紫月，你是我苦苦等待的女人，端庄、大方，富有东方女人的气质。那些日子，我就像是秦兴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就连外出商务谈判也要带上我。

三年后，一切悄然变化。秦兴开始常常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回。问他，总是说公司忙。就连我精心的打扮也难引起他的注意。开始，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夫妻感情由热烈转为平淡也属正常，并不影响婚姻的本质，毕竟他对我还是体贴和温情的，心里虽略感失意，却并没有过分在意。我早已不工作了，秦兴不在家的时间，打打牌，做做美容，倒也不空虚，日子也就一天天平静地滑过。

直到一天，我去看望大学时的老师，在校门外，居然发现了秦兴的车。我远远地观察，不久，有一位年轻窕窈的女孩上了他的车，我开车悄悄跟随，看到他们驱车来到一家豪华宾馆，双双相拥着走了进去。

那一刻，我身心俱裂。爱情的真相，原来如那昙花一现的彩虹，绚烂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我在秦興眼中已花容不再，而我那小学妹则更能吸引他的眼球。在初冬的寒风中，我久久地呆立，最终独自驾车去了酒吧。

也正是那晚，我遇见了邵清，当年轻的邵清在我身上狂放时，我泪流满面。

我之所以最终缺乏勇气，选择无奈地退让，缘于我不能生育。按秦兴的话说，没想到我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五

一年来，我强颜欢笑，试图挽回秦兴游离的心。我以为，他只是贪图小学妹的年轻美貌，腻了、倦了，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再说我也拥有了邵清，在身体背叛上，我们算是两清了。

但从我暗中请的私家侦探反馈的信息，令我彻底失望了。原来，与秦兴在一起的女孩叫程露，在校大四学生，即将毕业，私家侦探说，他发现程露几次去医院妇产科，似乎已经有了身孕，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拿到确凿证据。

看来，秦兴和程露并非逢场作戏那么简单。之所以还没有跟我摊牌，或许只是碍于程露尚有两个月才大学毕业。想到秦兴几次提起，他是家里的独子，无后对不住祖先的话，我的身体不由一阵阵寒颤。

为了秦兴，我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事业，我不甘心像一块废弃的抹布，被秦兴随意抛弃。我抓紧了准备，即便是离婚，我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邵清似乎全然不理解我内心的痛楚，一如既往打电话给我，或是发些亲昵的短信。我无法拒绝他的诱惑，只是当一次次的激情过后，那纷扰的现实和不可预知的将来，又令我心乱如麻，兴致全无。一方面，邵清已成为抚慰我内心痛楚的麻醉剂，另一方面又是我心底的一道隐忧。我正在催促私家侦探尽快拿到秦兴与程露偷情和程露怀上他孩子的证据，以便到时能够在离婚中占据主动，这个关键时期，我最担心的是，我和邵清的私情万一暴露，将使自己功亏一篑。

只是这一切，我如何能跟邵清明说呢。

六

私家侦探带来新的证据，却比我想要的更加可怕，更加令我沉沦。那些天，我双眼发愣，关在房中只知流泪，却不再伤心。秦兴已经全然不关注我，偶尔回来，也是深夜，我每每躺在床上佯睡，他却信以为真，洗漱上床，很快便鼾声如雷，空留我泪流到天明。

我想到了月台山，曾经我与秦兴去过，虽然山高路险，只有一条盘山公路蜿蜒而上，但据说山上安明寺的签非常灵验，很多官场、生意场、还有情场的人都会去那里朝拜，抽签。而这次，我却是要邵清陪我同去。

邵清摔下山崖的那一刻，我有一种锥心的疼痛，毕竟他是那样年轻，毕竟他曾给我逆境中的安慰。但我却不能在现场多做停留，我很快拦住了一辆过路的客车，悄悄离开了月台山。

關于邵清的死，在本市没有引起过多的反响，毕竟只是一个异乡的打工仔。只在当地晚报一角有一小段的报道，报道说，上午十时，在通往月台山的盘山公路弯道处，由于一辆下山的大卡车刹车失灵，撞向一辆上山的帕萨特小车，造成小车撞断护栏，摔下山崖，小车驾驶人员当场死亡。卡车司机投案自首，此案正在调查之中。

一起再自然不过的交通事故，自有交警负责处理。

七

一个月后，我和秦兴离婚。秦兴离开前，眼神怪异地看着我，说，紫月，我原本只是想让程露为我生个孩子，并不想真的离婚。但是，我现在却不得不跟你离婚了，因为我没想到，曾经那么柔弱善良的你，现在居然如此冷酷，如此心狠手辣。

我望着他，只是冷笑，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不必再言。

是的，邵清的死是我一手策划的。去月台山是我提出的，在弯道处停车也是我精心计算了的，我下车采花为卡车的到来提供了时间。卡车司机也是我收买的，30万的封口费，可以让一身债务的卡车司机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但这一切都是秦兴逼的。因为，私家侦探通过侵入秦兴电脑软件程序，居然发现里面存有我和邵清偷情的照片，私家侦探下载后删除了记录。看来，秦兴为了跟我离婚，早已派人跟踪我，并获取了不利于我的证据。当然，也有可能，邵清就是秦兴派到我身边的色情诱饵，让我主动上钩，自投罗网。

真相对我已无关紧要，看着一张张我和邵清在一起不堪入目的照片，我想到的是，邵清已成为了我和秦兴婚变中必须丢弃的卒子。只有这样，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尽管离婚财产分割如愿以偿，我却毫无成功的喜悦，心灵深处从此永无宁日。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