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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粥(外二篇)

2012-05-08周波

文学港 2012年3期
关键词:镇里打麻将麻将

周波

东沙突然失眠了,失眠的他整夜在床上折腾。老婆如晶被吵醒几次后,终于不耐烦地说: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呀。东沙背靠着老婆,一脸苦恼地说:睡不着。如晶说:别东想西想的,少了你地球照样转。东沙说:没在想工作,我在想,为什么有人这么快乐?如晶问:和我在一起不快乐了?东沙说:什么跟什么呀!

东沙这些日子似乎一直被快乐的事烦恼着,因为他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快乐,只有自己不快乐。他奇怪别人的脸怎么可以长得像花一样,整天绽放着。他妒忌地想着刚当镇长那会也很快乐,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快乐渐渐远离了自己,东沙实在百思不得其解。照他自己的说法:你们都快乐去吧,反正我压根就没时间去快乐。

如晶有一回也曾经问过他工作开不开心,东沙皱着眉头吐出一个字:愁。愁啥呢?如晶问。愁资金愁办事愁开会愁应酬愁舆论愁天灾愁人祸……东沙像饶口令似的说了一大串愁事,把如晶听得一愣一愣的。如晶最了解丈夫了,她知道东沙开心不起来的原因。东沙掉头发的事也是如晶最先发现的。那天上午,如晶在枕头边寻摸到好多东沙的落发。她心疼着说:别太累了。东沙微微一笑说:知道。

东沙难道真没有一点快乐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在别人的眼中,东沙算得上是个快乐的人。比如他和朋友在一起喝茶聊天时候,从来都是谈笑风生。他的工作纵然很忙,却也很充实,很多次同事们听到过他情不自禁大笑的声音。他怎么会不快乐呢?有人表示怀疑。东沙镇长有心事,很多人背后这样说。

东沙有一回问几个年轻人:大家快乐吗?年轻人齐声道:我们很快乐!东沙又问:什么事值得你们去快乐?年轻人再次齐声道:因为爱情!东沙笑了,他觉得这样的回答太精彩了。然后,他又找来办公室主任,问:工作开心吗?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东沙笑着说:随便问问。主任说:要说不开心吧,不可能,因为我至少有工作。要说开心吧,也不可能,有些时候是装出来的。东沙心里一惊:装什么?主任压低着声说:有时候工作很窝心甚至很恼火,可是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心态,会伤心伤肺伤肝。东沙显然受了刺激,他突然想起自己掉头发的事。

那天,东沙回到家,他对着镜子足足瞧了半个小时。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像年轻时候一样帅,然而镜子里的自己已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一阵恐惧之下,他狠狠地冲着镜中自己骂:呸,明天我也装嫩去!

他头一回推掉了本该要出席的一场重要晚宴,也头一回在零点之前躺进了暖暖的被窝里。早上,他长长地打出一个响指,穿着笔挺的西装上班去了。如晶纳闷着:自己男人怎么了?突然间喜欢打扮了。

中午,吃过饭从食堂出来,东沙看见年轻人嘻嘻哈哈在一块闹。他本想也凑热闹去,可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止住了脚步。他想:别人可以无节制地开怀大笑,难道自己也可以这样吗?下午上班时,有几个上访户冲进他办公室,情绪激动地找东沙辩论。东沙原想微笑地接待他们,可心火这会莫名地被点燃开来。我是不是不能开心?我想开心的机会也给不了吗?晚上,东沙一脸郁闷地问老婆如晶。如晶反问:那我开心吗?东沙说:你有什么可以不開心的,你没有我的事多。如晶眼泪刹那间落了下来,说:你不开心,我能开心吗?说完,如晶掩门而去,只留下东沙一个人坐着发呆。

这天,一群画家来到东沙管辖的古镇采风,东沙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东沙平时也喜欢和文艺界的人走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一群特殊人的圈子,在那个圈子里可以像朋友一样海阔天空地聊,无所顾忌。席间,东沙再次旧话重提,问画家们:每天足不出户画画,有没有感到孤独?有画家马上应上来一句:请问镇长,你每天在外忙碌,有没有感到疲惫?东沙显然被噎住了,很长时间没回答上来。晚宴快结束的时候,有画家提出想喝粥,而且必须是纯白色的。东沙笑着问:灰色的粥不能喝?画家就是幽默。画家说:我们都爱好色彩,白色的粥喝起来让人开心。东沙似乎被触动了什么,问:喝粥也要喝出色彩?画家笑着说:喜欢嘛!

那天晚上,东沙第一次美美地睡了一觉,好长时间他没这么去享受席梦思的滋味了。早上,如晶对丈夫说:你昨晚睡得很好。东沙卟哧一笑,说:当然,以后天天能睡着。如晶也嘻嘻笑了起来。东沙问:你笑啥?如晶说:你开心了嘛,我就笑了。

打麻将

周末,东沙被朋友叫去打牌,东沙近乎求饶地说:我打不好,也不会打。朋友说:这年头没有人不会打牌的,除非是木头人。东沙说:我就是那个木头人。朋友说:谁信你?东沙只好说:我下下五子棋还行,其他真不会。朋友笑起来:五子棋是孩子玩的游戏,斗地主、拱猪、清墩会不?东沙说:不会。朋友又问:麻将会不?东沙说:不会。朋友挺了挺眼镜,像瞧怪物似的望着东沙。东沙坚持着说:真不会。

我们把他架走。朋友开始下令。他也许真的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话。不可能的事,他是镇长呢,镇长就是领导,现在领导哪个不会打牌,我孩子三岁就知道麻将怎么胡了。朋友嘀咕着说话。东沙本来还和和气气的,这会儿来气了,用手指着朋友的鼻子问:你刚才说什么了?当领导的就一定会打牌?朋友见东沙较真,赶紧说:算了,算了,另找人吧。

你也真是的,扫了朋友们的兴致。回到家,老婆如晶数落他。东沙说:我真的不会打嘛,和你结婚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见过我打麻将?如晶说:没有。东沙说:本来我也不会生气,可那些家伙讲话不留余地。如晶说:你也不要太死板了。东沙说:你叫我学坏是吗?如晶瞪了他一下,转身做家务去了。

听说前几天为了麻将的事和别人闹别扭了,那天,有个老同学来办公室看他。东沙心里一愣:你小子怎么知道的。老同学说:都是圈子里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东沙说:我真不会打,他们实在是为难我了。老同学说:下次我教你几下,麻将还是要懂点的,那可是文化国粹呢。东沙苦笑着说:喜欢的人都这么说,我一点也不觉得。老同学又说:等我们退休了,说不定又成麻友了,多好。东沙说:退休还早着呢,只是觉着这玩意太浪费时间,心里也不是很喜欢。老同学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出门的时候凑上来咬了一下东沙耳朵:周末我们几个同学聚会,到时我教你怎么打。东沙听着心里打起了鼓,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周末很快到了,东沙在家里没出去。如晶问:今天没有应酬吗?东沙说:晚上几个老同学聚一下。如晶说:这应酬是够多的。东沙哈哈一笑,说:推不掉的。如晶说:上回那些朋友没来邀请你去打麻将?东沙说:我正为这事愁呢,晚上同学叫我学打麻将。如晶说:唉!怎么都喜欢打麻将,我揣摸着国外的人他们聚会会是怎样的。那你去不去呀?东沙说:不知道。如晶想了想说:确实两边都犯难,那就去参与一下吧,下回不去就是了。东沙说:我也这样想,让他们觉得我很笨学不会,以后他们也会打消我的念头。

镇长,听说你昨晚打麻将了?早上,办公室主任问。东沙心里一惊:谁说的?我怎么会去打麻将。主任说:我也不相信呢,可下面的人都在说。东沙发现自己脑子这会儿突然胀痛了起来:他们说啥了?主任说:也没说啥,好像昨晚有人看见你从棋牌室走出来。东沙问:这就能证明我去打麻将了?主任说:这我搞不清,今早上我发现下面的人在乱说,就向镇长来汇报一下。

你说这事闹不闹心,就因为昨晚打了一场麻将,下面的人就觉得我像天天进出棋牌室似的。东沙一脸怨气地对如晶说。你中奖了,还是个特等奖。如晶说。谁会知道我一辈子就打了那么一场麻将,还是去交学费的。东沙边说边狠狠地抽起了烟。如晶劝慰丈夫:打就打了嘛,你用不着上心,别人天天打还开心着呢。东沙说:我经常在镇里的会议上劝说年轻人要远离赌桌,努力工作,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说了,再说我就变成伪君子了。如晶说:你绝对不是什么伪君子,我心里清楚就好。

东沙打电话给老同学:你把我害苦了。老同学一个劲地说:我害你什么了?东沙说: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东沙会打麻将的。这时,老同学哈哈笑起来:好呀,再加把劲,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东沙啪的一声挂断电话,他不想说下去了。

如晶说:以后不打就是了,你还是你。东沙吼道:打,干吗不打?老子以后天天打。

欠我的钱还了吗

东沙问老婆如晶:你有没有欠我的钱?如晶一头雾水:我欠你什么钱了?东沙摸了摸头,半响着说:忘了。如晶当时正在家里淘米做饭,东沙莫明其妙的样子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晶说:我欠你了又怎样?欠你一百万又怎样?你还欠我少吗?东沙嘿嘿笑了几下走了。

这些天,东沙心里一直忽上忽下。倒不是因为工作的事,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陪我说会话吧,东沙把办公室主任找来。主任关心着问:镇长,谁惹你生气了?东沙摇了摇头:没人惹我,只想说说话。主任噢的一声脸上随即布满了笑容。有几回,东沙瞧着主任欲言又止。主任机灵得很,问:镇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东沙说:算了,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有机会再说吧。

有一回同学聚会,气氛相当热烈。有女同学主动过来邀请东沙跳舞,东沙说:我犯困了。女同学不依不饶,拖着东沙就进了舞池。女同学夸东沙有出息,当上镇长了。东沙很谦虚地回应了几句,然后贴着女同学的耳朵悄悄问道:你有没有……女同学笑声朗朗地说:我早结婚了,儿子都上中学了。

又有一回,县里领导下来检查工作。起先汇报的时候,东沙思路清晰,对答如流。可后半程有关资金扶持的问题,东沙突然问起县领导:县里这几年投入有点少了,好像还欠着我们镇里的。领导赶忙询问秘书有没有这回事,秘书说所有的资金都到乡镇了。领导于是笑着说:东沙,你别吓我哟,这可是原则问题,弄不好我就变成截留资金的罪名了。东沙拍了拍脑袋:领导说的没错,是我记错了。

那天,东沙和如晶去逛街,如晶开心地买了件时下流行的衣服,问他好看不。东沙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可以买一车水泥。如晶愤愤地看着他,说:我的衣服是钢筋水泥做的?东沙知道又说漏了嘴,笑着赶紧跑出店门。

东沙后来对如晶说:其实你知道的,我满脑子想的是工作的事,多理解噢。如晶安慰着丈夫,说: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其实我只是让你瞧瞧衣服好不好看。

东沙还说他最近一直做梦,梦见自己的钱被人借走了,可是沒有人来还过钱。如晶笑着说:那你该去讨呀。东沙说:我是说了。如晶问:你在梦里说啥了?东沙说:别欺负我记性不好,我知道是你借的,今天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提个醒。

细心的如晶观察到爱人的变化。如晶说:你最近太累了。东沙说:还行吧。如晶说:我发现你最近脑子有点不好使,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东沙说:是吗?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如晶又问:我究竟有没有欠你钱?东沙开心起来,说:如果有,你的钱也是我的。如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老公,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第二天,东沙果真被老婆拉着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说:没什么病,就是神经过于紧张。如晶谢道:果然被我猜到了,医生你是神医。东沙说:医生,我最近总想着钱的事。医生问:干吗想着钱?东沙说:我是一镇之长,到处要建设,处处要花钱,我心急。医生哈哈大笑:这镇长当得也太痛苦,没钱就不干活嘛。如晶上来插话:他就这德性,工作狂,连我都欠着他们镇里的钱。医生又笑:我开张处方,按着我的意思去做吧。东沙认真地接过处方,只见上面写着:建议休养。

不能休养,我走了,镇里的事怎么办?回到家,东沙喋喋不休地说着。如晶说:省长出国访问,省里的事就不会转了?东沙于是不响了。这时,如晶走入卧室,从保险箱里提出一捆钱,一叠一叠地塞到东沙手里,如晶边塞边说:这叠是第一次欠你的,那叠是上个月欠你,这些是上周欠你的……东沙接着钱,像孩子似地笑:你真把我当成病人了呀?如晶气着说:难道不是吗?这么优秀的男人都快成神经病了。

晚上,女儿从学校打来电话。女儿笑着说:听说老爸今天发财了?东沙说:去你的,你妈叫我帮你先存着,以后读大学时可以用。女儿说:先借给镇里吧,别忘了付利息就行。

如晶当时立在东沙身边,听着父女俩对话,差点笑得直不起腰来。而后,她转身悄悄地抹了一把突眶而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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