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斛珠玑落九天
2012-05-08赵畅
赵畅
我们一行去往加拿大尼亚加拉观瀑的那一天,下着濛濛细雨。
车子停歇在了瀑布附近,当我们下得车来,便听到了雷鸣般的飞瀑声。那种震撼,丝毫不亚于听闻喧天的战鼓,催促荷戈战士赶紧跃马杀入敌阵。事实上,“尼亚加拉”,在印第安语中意为“雷神之水”。印第安人认为,瀑布的轰鸣是雷神说话的声音。在他们实际见到瀑布之前,就听到酷似持续不断打雷的声音,故他们把它称为“巨大的水雷”。
渐渐的,当瀑布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发现尼亚加拉瀑布其实不止一个。陪同的朋友告诉我们,按加拿大人的说法,它由“加拿大瀑布”和“美国瀑布”组成;照美国人的说法,则分别由“加拿大瀑布”、“美国瀑布”和“新娘面纱瀑布”(因飞落化雾如一位戴着面纱的新娘,故名之)组成。“新娘面纱瀑布”,在宽阔的“美国瀑布”边上,尽管只是细细一楼,却自成一支,所以美国人“宣告”了它的“独立”。
尼亚加拉的三条瀑布,其流面宽达1160米,平均落差51米。两个大瀑布的当中被宽350米的公羊岛所分流。属美国纽约州境内的“美国瀑布”宽305米、落差54米;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境内的“加拿大瀑布”宽675米、落差是56米。两个瀑布加起来的总流量平均每秒钟6000立方米左右,达我国黄河流量的3倍。虽分成三股,却是同一水源,同一归宿——尼亚加拉河。尼亚加拉瀑布的形成,关键在于不寻常的地质构造。在尼亚加拉峡谷中,岩石层是接近水平的,每英里仅下降19—22英尺。岩石的顶层由坚硬的大理石构成,下面则是易被水力侵蚀的松软的地质层。水流能够从瀑布顶部的悬崖边缘笔直地飞泻而下,正是由松软地层上的那层坚硬的大理石地质层所起的作用。更新世时期,巨大的大陆冰川后撤,大理石层暴露出来,被从伊利湖流来的洪流淹没,形成了如今的尼亚加拉大瀑布。通过推算冰川后撤的速度,瀑布至少在7000年前就形成了,最早则有可能是在2.5万年前形成的。当时瀑布应该位于安大略湖的南岸,高度应在100米以上,声势之大,应远非今天所见瀑布之能比拟。
瀑布离我们越来越近,那气势扑入我的视野,那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地灌进我的两耳。在候船的瞬间,我是那样的急不可耐,跃跃欲试。当游船工作人员发给我们雨衣时,方才知道,这不仅缘于天下着雨,更缘于瀑布飞溅而起的水珠。你想想,当奔流不息的湖水挟着巨浪滚滚而来,突然跌入落差那么大的地方,能没有喷薄而出的水蒸汽?一旦靠近,游人身上衣裤还能不被打湿?
因了在加拿大境内,我们自能与“加拿大瀑布”作零距离的亲近,却与“美国瀑布”、“新娘面纱瀑布”擦肩而过。“加拿大瀑布”,又名“马蹄形大瀑布”(因状弧形、内凹,如马蹄,故名)。那一天,分明让我们感受到,美国那边的游客远不如加拿大这边多,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马蹄形大瀑布”那特有的魅力。
游船启动了,虽说游船分上下两层,中央位置设了一些座位,但几乎无人去坐,包括那些年迈的老人也是相互搀扶着观览。
随着慢慢抵近瀑布,游船开始晃动,那是瀑水搅动的作用。是啊,在高流速、高落差里,瀑水自变得惊恐万状,万斛流水止不住脚步,顿时纷纷跌落,演绎出世界上最狂野、最悲壮、最恐怖、最危险的急流。定睛看那千萬匹脱缰的野马一齐儿跃下,不必说湖水翻滚,就连大地也在颤动。更兼雷霆万钧的声音奔袭,终令我震耳欲聋。瀑水弄倩影,此时此刻,不甘随湖水一道坠落的水花也纷纷腾起,形成漫天雨雾。是的,那酷似夜间浓雾、又似妙曼轻纱的水蒸汽们,如蛟龙出水,激昂地怒吼、摇动,卷起遮天蔽日的细浪向我们全身袭来……
一俟游船驶入瀑布中心,便意味着我们已被瀑布包围。此时,水雾使得能见度急剧下降,我们只有仰头才勉强依稀望见飞瀑的全貌。是啊,游船恍如在风大浪急的海洋中颠簸,瀑水如瓢泼大雨洒向游客身上,但游客中谁也没有胆怯退缩,他们依然显得那般沉着、从容,或指点,或拍摄,或仰笑,或雀跃,可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了在瀑布前上下翻飞的海鸥,它们像一位位艺高胆大的杂技演员,以湖水为舞台,以瀑布为背景,做出各种穿云破雾、掠过水面、惊起水花的花样动作,以为飞瀑助阵。一种种潇洒的姿势,似乎都抒写着它们与瀑水搏击的一串串赞歌;一声声惬意的喊叫,似乎都定格成它们与大自然协和的一个个乐章。最让人惊异的,要数瀑布脚下露出的那块黑褐色礁石上停辍的海鸥们了。礁石虽不过5、6平米而已,但却停辍着20多只海鸥。不管“风吹浪打”,它们“胜似闲庭信步”,或许,它们是飞累了,需要在这里稍作休整;或许,它们在思考,需要在这里与同侪作些交流;或许,它们在接纳游客,需要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为游客举行特别的欢迎仪式……
海鸥的勇敢、镇定、从容,定然是源于跟瀑水的斗争与合作,事实上,久久的磨合,终令其成为瀑水风景的一部分。离开了海鸥的“激情舞蹈”,瀑水不是会少却些许生动的元素么?陷于此境,我油然想及:人在大自然面前,虽显得渺小,但若能时常与之亲密互动,尤其经常涉足于险峻的大自然环境,必能拓人视野、壮人胆魄。就如身临眼前的大瀑布,目睹滔滔巨流,耳闻撼天惊雷,你能不领略到瀑布在奔腾、恕吼的浩大气势?你能不在返璞归真中产生人与自然的无限遐想,并陡增战胜一切的勇气和力量?我甚至相信,像这样的大瀑布,并不只是一个自然的物质景点,而理应是一个人文的精神景点,或者说,这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尽管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每一个来过这里观览的游客,都可以各各找到属于自我的那些东西,比如勇气,比如智慧,比如宽容,比如超越,等等。
铺天盖地的飞瀑,是水的意志和伟力的抒情,它要冲垮一切,淹没一切。人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一滴水珠。水是白色的,又不纯粹是白色的,巨大的白色中掺杂着几股棕黄色的,还有一股墨绿色的,像是一种泼彩,无休无止地调和,毫无遮拦地倾倒。于是,可以想象,如果是晴天,这彩色的瀑布,定然会与彩色的河流、天上的彩虹一起走向高潮,演绎其人间最壮丽的一幕。
然而,如同一只只不甘驯服的猛兽,挣扎过了,抗争过了,甚至以最激烈的方式从悬崖上跳下,还曾悲愤地仰天激啸,但最终还是被收服,无奈地流入一个并不宽大的水道。
得感谢尼亚加拉的发现者,若没有他的发现,便没有后人的福祉。尼亚加拉这一奇迹,过去一直不为西方人所知。直到1678年,一位叫路易斯·亨尼平的法国传教士来到这里传教,发现了这一大瀑布,禁不住为它“不可思议的美”赞叹不已,并细心地记下了自己的见闻,对这绝妙的人间仙境做了传神的描述,把这一胜景介绍给了欧洲人。之后,才令尼亚加拉真正从深闺中走将出来。与此同时,我们更得感谢一些著名的大作家,是他们以其优美的文字、深切的感受,为尼亚加拉走向世界、闪亮登场而推波助澜,其中以狄更斯为甚。名作家狄更斯来尼亚加拉瀑布游览之后,深受震撼,他在《美国札记》中描绘道:“我们走过瀑布地区的每个角落,从不同角度观赏瀑布……即使特纳在其全盛时期的最好的水彩画,也未能表现出我所能看到的如此清灵,如此虚幻,而又如此辉煌的色彩。我感到我自己像是腾空飞起,进入天堂……那深不可测的水国坟墓里,永远有着浪花和鬼魂,巨大得无物可与伦比,强悍得永远不受降伏。在宇宙还是一片混沌,黑暗还覆盖着水面时,在漫天的巨浸——洪水——以前的另一个漫天巨浸——光还没有遵从上帝的命令而弥漫宇宙的时候,就在这里庄严地呈异显灵……尼亚加拉瀑布,优美华丽,深深刻上我的心田;铭记着,永不磨灭,永不迁移,直到她的脉搏停止跳动,永远,永远。”我笃信,在众多的游客中,有不少是读过大作家、名作家们的作品而来到这尼亚加拉观瀑的。
游船就要驶离瀑布,依依不舍里,游客们仍然满怀热情地拍照,唯恐留下遗憾。“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中国唐代诗人的诗句,竟让我在异国他乡同时找到了归宿及其诠释,这自令我收汲一份意外的惊喜。这份惊喜,一直伴我回到岸上,回到车上,回到路上,以至回到国内——而今,只要一看到水,我便会想及尼亚加拉大瀑布,忆起它那粗犷的脾性、雄浑的胸襟、豪迈的气概、壮丽的魂魄、浩渺的意境。
责编 李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