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上的字
2012-05-08董衿希
董衿希
上网的时候,我在空间里看到一个网友发布的图片,那是一张刻着字的树根。这张照片上的树,根柢粗壮,厚实的根茎深深埋入泥土,虽草木枯败凋谢一地,而它粗实的躯干却辉耀着冬季的阳光,显出勃勃生机的模样。树的皮肤是黑色的,如同年老的手上立起的褶纹,印证了亘古的苍凉。就在这样一棵丑陋且沧桑的树上,赫然用小刀清清楚楚地刻了三个歪歪斜斜的字,“李秋萍”。
照片下方有许多网友的留言,人们对这三个字议论纷纷,很多人惊异,在福建仙游菜溪的某个山上竟然还有一棵这么老的树,而树上的字究竟又是谁。有人说,这名字该是一个守林人的,也有人说,这不过是某个游客的兴之所至,还有人说,这字也许不过是几个孩童的恶作剧罢了。就在人们沸沸扬扬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大学同学,她的名字正好也叫李秋萍。
秋萍很漂亮,她有一头如绸缎一样乌黑光泽的头发,每回洗了头总要向一边甩开,那一大把青丝在太阳底下抖出一片水雾,晶莹的露珠在空气里串成一串七彩飞虹,闪闪的颜色就在天空里飞。我们班的张嘉惠总是站在窗台上向下望着秋萍。有一次,我又看到他站在窗台上向下张望,他左手拿着一个调色板,右手举着一支大号排笔,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笑盈盈地翘着。后来,他托在手里的调色板越来越低,调色板上的油彩也渐渐流下来,各种缤纷的颜色掺杂在一起,一滴一滴地染花了他的裤子。
张嘉惠算不上出色的男生,他皮肤黝黑,个子也不高。我曾见他在操场里远远跟着秋萍,她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他也不恼,也不怕,依旧是嬉皮笑脸地跟着。秋萍站住了,他也站住了,她捡起石头扔他,他也不躲,还是呵呵地笑。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再次见到他们,是在学校的楼道里。记得那是骄阳似火的夏日,我扛着画板正往三楼的教室走,很远的,就在拐角的楼梯口望见了他们。只见张嘉惠和李秋萍紧紧挨在一起,秋萍的手里缠着一根红丝线,低着头,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笑意,穿着帆布鞋的脚不停前后挪动着,脚尖和脚跟来回点着地面。张嘉惠也低着头笑,他拿过秋萍手里的线,也来回地绞着。秋萍就任张嘉惠把线扯过去,自己拽住线头的一端,不断地绕,绕着绕着,两个人的手似乎便合在了一起,扣在了一处。等我上楼,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似的,还是你来我往地来回缠绞着那根红丝线。日落黄昏的时候,我下课向楼下走去,却发现他们依然用同样的姿势站在楼道口上。
以后上课,我就经常见到张嘉惠带着秋萍来我们班里,他们经常坐在一起。李秋萍拿起张嘉惠桌子上的毛笔,一笔一画地写。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耀进来,如钻石般璀璨的光芒反射在张嘉惠的脸上,坐在他对面的我可以清楚看到,他清澈的眸子里有一个娇小女生的影子。有时候秋萍还会突然大叫一声,羞红着脸用拳头捶打张嘉惠的肩膀,张嘉惠还是笑呵呵的,伸开宽大的手掌把她娇小的拳头攥住,拉近自己的胸口。
毕业的前一年,我们忽然看不见张嘉惠带着李秋萍来教室里上课了。直到有一天,我下楼时,见她站在校园的柳树下,蹙着眉头,咬着嘴唇,手里还是拼命绞缠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截柳树枝。她的手被柳树枝割得通红,手指上还留着一道道的红印子,抬着头,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天空。回到教室,张嘉惠还是像往常那样嬉笑着和同学们大声调侃,我喊了他一声:“嘉惠,秋萍在楼下呢,你不去看看?”张嘉惠听到喊声,骤然停下,顿了顿,又继续大声欢笑起来。
此后的几个月里,秋萍天天站在校园的柳树下面,抬头向上仰望。转眼秋风黄了绿柳,柳叶萧然落下。一个凉风夹裹着秋雨的黄昏里,张嘉惠突然从画板前立起身来,甩掉手里的画笔,“咣当”一声踹开教室门冲了出去,他跑到广场上,拉着秋萍的手狠狠推出去。秋萍没有站稳,踉踉跄跄坐在积蓄了雨水的水沟中。张嘉惠大喊一声:“滚!”瓢泼的大雨里,这声音如同响雷,秋萍挣扎着从水沟里站起来,捂着嘴,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面孔,她猛转过身,奔跑进雨雾里。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
毕业的第三天,张嘉惠就结婚了,跟我们也失去了联系。后来听人讲,他没过一年又离了婚。
照片中,在这棵树的旁边并立着另一棵树,它们枝桠相连,并蒂相结。在地下,它们根枝相缠,如依如偎,相随相伴。它们紧密挨在一起的样子,总让我想到那年夏天的楼道口,张嘉惠和李秋萍在手指上缠绕的那一根红丝线。
本栏责任编辑:邢庆杰